秦家不愧是兴旺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秦栀跟在独孤嫣然身后,穿过重重院落,走过九曲回廊,便是夜色朦胧,也能从中窥出几分厚重底蕴。
她独住一处,唤作:不世居。
“这里过去是你曾祖父的藏书阁,统共三层,前院景致秀美,后院临水开阔,很是独特。”
“秦家翻案后,先帝恩准众人各自归家。母亲选了许久,将这儿作为你的闺房。”
“入此居,意在不问世事,只享安宁静好。”
独孤嫣然领着秦栀进去,指着前院的大树。
“你看那颗柿子树,据说是圣祖皇帝陛下亲手栽种。待入了秋,菊花开满宁安城时,树上全是饱满的柿子,放眼望去金灿灿的一片,好看又好吃!”
秦栀抬首望去,只见幽暗夜色下,柿子树矗在院中一侧,影影绰绰,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其实她觉着是有些瘆人的。
又想,这是圣祖陛下种的树,入秋还会结出甘甜的果子,便是生出些期待。
到了秋天,她能亲手去摘下树上的果实吗?
此时,婢女在楼中进进出出,捧着不重样的物件,都是为秦栀一人准备。
里面掌着灯,馨软的光线照亮各个角落,整体像一只工艺高超的灯笼。
想到这里完全属于自己,秦栀胸中热流涌动,又想哭了。
独孤嫣然善解人意的站在一旁,等她缓好了,叫来一名丫鬟与她差遣。
“这是我的陪嫁丫鬟素玉,她会伺候你沐浴更衣。我先去看看祖母和母亲,你阿兄心思粗狂,怕是不能周全太多。”
秦栀乖巧的点了点头,环视周身,尴尬的笑了:“确实不能让祖母母亲看到我这个样子。”
独孤嫣然冲她一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可想见见你那两个侄儿?不过你需得做好准备,顽劣得很!用你阿兄的话说,正是一日三顿打的年纪!”
“要见!”秦栀脸上露出急色,“我给你们都准备了礼物,侄儿们也有,可此行仓促,还放在宫里,没能带出来。”
至于是放在了宫中哪处,她也记不太清了。
回去可得仔细找找,别是丢了才好。
“无妨的。”独孤嫣然走到她跟前,再度抓起她的手,“只要你人回来就好!”
秦栀与她手握手,眼对眼,心潮不住翻涌。
独孤嫣然到底是年长些,逗花脸猫似的:“三娘,你可莫要对着我哭呀。”
她抿着唇摇头,又起唇喊:“嫂嫂。”
“嗯?”
“你真好看!”
独孤嫣然被她捧得笑逐颜开,礼尚往来道:“我再好看也不及秦娘子半分!京中都传遍了,陛下半日不见秦娘子都会茶饭不思呢。”
哪有这般夸大……
秦栀想要解释,被独孤嫣然抢先道:“好了,快些去洗漱罢!”
……
延英殿,夜色倾洒在还未修缮完毕的角楼上,年轻的帝王孤绝而立。
他面朝着秦府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间,渊潭般的深眸微眯起,冷峻的面庞仿佛松动。
身后,苏觉提着袍角,一步一步爬了上来。
“陛下,约莫两刻前,秦娘子回到秦府,说是得了陛下的口谕。秦将军唯恐不合规矩,亲自策马来问,是否属实?”
裴敬棠听罢,闷笑了声:“如何才算合规矩?”
他这个一国之君说的话,都不能作数了吗?
苏觉垂首做卑顺状。
裴敬棠又道:“秦文赫少时遭逢巨变,在岭南历练多年,明明当是个忠直武将,偏学会了文臣试探逢迎那一套。”
亲妹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人前脚进了家门,他后脚就跑来报信。
看来秦栀这个兄长,靠不住的。
苏觉贯会为人,换做从前,高低得为秦文赫道一句‘秦将军心中有陛下,这才忽略胞妹’的说辞,今夜却不想帮这个腔。
世间羁绊最深,不过血肉亲情。
若秦文赫真的在意妹妹,让秦娘子在府中安安稳稳的住上一夜,明日一早派人来报便是。
眼下这般做法,叫他这个阉人都觉寒心。
苏觉慢吞吞的腹诽着,又道:“秦将军还问,陛下可要派人将秦娘子接回?”
裴敬棠嚯地侧首,凌锐的眸光,险些在苏觉脸上凿出两个血窟窿。
“她一个婢女,擅自离宫,还要朕派人去接回来?”裴敬棠难以置信,问罢,脸上绽出扭曲笑容,“你去告诉秦文赫,叫他得了便宜,莫要再跟朕卖乖。”
苏觉道了个‘诺’,瑟缩着退到角楼深处。
裴敬棠却知他还在暗影里杵着没动。
“还有何事?”
这个时候,苏觉只敢拿与秦娘子相关的事来烦扰阴晴不定的帝王。
旁的一律无视了。
他默然探出半身,花白鬓发被夜色照亮。
“若秦将军问老奴,他要何时将秦娘子送回……老奴该如何作答?还是陛下明示。”
裴敬棠复又望向秦家,心思微沉,嘴角勾起一缕恶意:“你就同他说,秦栀何时想回就回,不回来,也可以。朕都准了。”
苏觉得了命,扶着残破的扶手,晃晃悠悠走下角楼。
老太监行得慢,脚步拖沓,那累赘的声音好一会儿彻底消失。
裴敬棠重新收拾心情,俊庞上有了期待。
他的秦栀,很快就会回来的。
……
秦府这边,秦栀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上新衣。
婢女们将她按在妆台前,叽叽喳喳的商量着,重新为她梳了京中贵女最时兴发饰。
朱钗花钿,碧玉耳环……
一样都不少。
打扮下来,往铜镜前一站,女子面庞俏丽,身段玲珑,艳而不媚,眸光灼灼生辉,周身自有一股不娇弱的英气环绕。
这才是秦家女当有的姿态!
“现在我可以去见祖母和母亲她们了吧?”
“自是可以了!”
素玉见她着急,便带她绕了近路。
刚行到灯火通明的内厅,不乏焦虑的对话声从屏风里传出——
“三娘想何时回去都可以?陛下当真如此说?”
“苏总管跟我回的话,不会有假!”
“这孩子,定是和陛下闹了脾气,你昨日怎的不提点她几句?”
“母亲莫要怪二郎了,宫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哪里是说话的地方。”
“她成日在宫中也不知道给自己讨个封位,像这般名不正言不顺,让我秦家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出了个爬龙床的狐媚子,丢人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