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快到了，裴敬棠打趣秦栀，问她要不要同去太极殿？
“跟在朕身边，站在至高之处，看群臣立于御路石雕两侧，听他们山呼万岁，那场面称不上有趣，但也颇为壮观。你还能在他们当中，找一找你阿兄的身影。”
秦栀以‘不合礼数’婉拒了他的好意。
裴敬棠大步跨出内殿，过人的耳力捕捉到身后女子止了步。
全无跟上的意思。
昨日还像小尾巴似的跟了一路，今日对他无所求了，连殿门都不迈。
裴敬棠暗笑她现实，心有不甘的停下，回身一望——
秦栀宫装整洁，双手叠在身前，姿态卓然。
像一株空谷幽兰，静静散发着芬芳。
可她是否会为他盛开，裴敬棠是不确定的。
她明明面朝他，眸光却恭敬而温顺的浅浅垂覆，落在前方那片青黑色的地砖上。
裴敬棠盯了一会儿，神色幽深的启音问：“不送朕？”
秦栀微怔，一脸诧异的抬起头。
不等她有所反应，裴敬棠轻飘飘的道：“罢了，就呆在这儿吧。朕回来之前，你可以好好想想，若是以后再有佳节，你如何能够符合礼数的站在朕身边。”
！
秦栀心中大动，姣好的面容浮现出震惊之色。
周围，连风都静止了。
宫人们无不绷紧自己的皮，努力不露出任何表情。
窒息的静默中，忍不住反复思索同样一个问题：陛下同秦娘子说这话，是为何意？
自古能站在帝王身边，与他一起接受群臣朝拜的，只有皇后！
裴敬棠说完这惊世骇俗之语，潇洒离去，留下秦栀站在空荡荡的寝殿里，良久回不过神。
她不知道的是，御驾行出一段距离后，步辇上的帝王忽然叫停。
几十人的队伍齐刷刷停下，苏觉和杜尹章面面相觑。
何故啊？
眼看裴敬棠下了步辇，在笔直的巷道里闲庭信步起来，虽说行的方向是去往太极殿，可照他这速度，定会误了群臣朝拜的时辰……
苏觉弓着背跟在他身后，猜测道：“陛下可是想起什么，要对秦娘子交代？”
裴敬棠若有所思的问：“你可觉得，朕对她说的那句话，吓着她了？”
那句话，是哪句？
苏觉自然知道，只不过还是装作认真思索了一番，才道：“秦娘子是有福之人，定能理解陛下待她的真心。”
意思就是吓着就吓着了，吓不死，就得跪着接住陛下的盛宠。
倏尔，裴敬棠身形一顿，眸色慵懒闲适的扫向身后。
宫婢太监们霎时跪了一地。
裴敬棠跳跃的问：“这些人，都在紫宸殿当差？”
苏觉如实回禀：“是。”
裴敬棠轻点头颅，径自遗憾：“这些在身边伺候的人，朕竟都不能一一喊出名字，无法将他们认全。”
他语速轻缓，语调很是柔软，轻易让人生出一种‘陛下在关怀我’的错觉。
于是，有个宫女鬼迷心窍的抬起头，隔空对上帝王那双仿佛含情，又冷酷无比的眼眸。
陛下真好看啊，年轻俊美，姿容无双，站在这无甚特别的巷道里，如同一缕势不可挡的霞光照入，把他们都点亮了。
宫女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越看越痴，越看越陶醉。
裴敬棠唇畔绽出一抹兴味，‘呵’地笑出声来。
宫女欣喜若狂，更大胆了，努力释放出希望得到帝王一顾的表情。
秦娘子也是奴婢，还是掖庭出生的贱籍！
她都快做皇后了，自己为什么不能捞个娘娘来当呢？
苏觉见那宫女上赶着找死还不自知，心下没有一丝同情，只道：“奴才们能够进宫伺候陛下，已是莫大的恩德，哪里还敢烦扰陛下记这些琐碎。”
裴敬棠故作烦扰：“可不记住的话，朕怎弄清这些天，谁去太后那里报信，谁又到右相耳旁，汇报朕的一举一动？”
苏觉、杜尹章意识到事情严重，同时跪地请罪：“臣/老奴失职，请陛下责罚！”
裴敬棠根本不理会他们，思忖之余，自说自话的叹：“怕是还没去到太极殿，朕欲立秦栀为后的事就传遍整个后宫了。”
众人冷汗潺潺。
这是他们听得的？
裴敬棠遗憾摇头：“你们也看到了，秦娘子还没答应朕。若她不应，传出去，朕多没面子啊……”
到底要如何是好呢？
“朕想到了。”裴敬棠轻巧的扬了下眉，温柔下令，“都杀了吧，重新选些宫人来填补空缺。”
先前还伸探着脖子的宫女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杜尹章是个宅厚的，为吓得瑟瑟发抖的宫人们求情：“向外传递消息者只是个别，若全都杀了，恐怕难以服众，况且今日还是上巳节，许多人都等着在大同殿外与家人见上一面，还请陛下三思！”
裴敬棠满脸冷漠，事不关己的道：“他们家人团聚，与朕有何相干？”
“可是——”
苏觉不让杜尹章再说下去，暗中拉了他一把。
头顶上，飘来裴敬棠冰冷的提醒：“还有殿中那些，别弄出太大的动静，更别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殿中那些？
全部么？！
杜尹章知道狩帝行事从不讲章法，却没想到如此的——嗜杀！
苏觉见他迟迟不动作，只好保持跪地的姿态扭头唤后面的金吾卫：“愣着做什么？难道要你们统领亲自动手？”
金吾卫从震惊中回过神，拖动着麻木的躯壳行动起来。
巷道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求饶声，还有利刃刺入身躯，带出血肉的戳刺声……
片刻，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晨曦之间那股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
原本浩荡威严的御驾顿时少了大半，裴敬棠站在空荡荡的步辇旁，总算满意。
……
御驾离开后，秦栀便回了自己的宫室。
待到正午时分，她行出来，准备去吃午饭，发现周围安静至极，不见半个人影。
人呢？
“莫非都去大同殿了？！”
秦栀打了个激灵，想起紧要。
午后大同殿那边就可排队登记了，她跟阿娘多年不见，必定是能早到就早到的。
秦栀连忙折回屋子里，拿出准备好的包袱，急匆匆往那端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