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永恒的黑暗。

在这片虚无中，曾宪森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在无边无际的意识之海上漂流。有时，他会听到模糊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的回声；有时，会有刺痛感掠过神经末梢，提醒他肉体依然存在；但大多数时候，只有黑暗与寂静相伴。

"脑电波活动增强...准备第二阶段神经刺激..."

这声音比之前的都要清晰。曾宪森的意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拽向水面，感官信息如洪水般涌入——消毒水的气味、身下床单的触感、喉咙里插管的异物感、还有无处不在的、细微的电子设备嗡鸣。

"瞳孔对光有反应...撤除呼吸辅助..."

一阵机械运转声后，喉咙里的管子被缓缓抽出。曾宪森本能地咳嗽起来，肺部像是被砂纸摩擦般疼痛。

"舰长？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认出了这个声音。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让他立即闭了起来。几次尝试后，他终于适应了光线，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林雨晴的脸——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但眼中的关切丝毫未减。

"水..."他嘶哑地挤出第一个词。

林雨晴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将吸管送到他嘴边。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干裂的喉咙，却无法缓解内心深处的焦渴。

"小昊..."这是他的第二个词。

林雨晴的表情瞬间凝固。她身后，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上前来："曾舰长，我是诺克斯医生。您已经昏迷了六个月十七天。现在需要逐步恢复身体机能，不宜过度激动..."

"六个月？"曾宪森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他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几乎无法控制四肢。曾经健硕的肌肉萎缩得厉害，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孔和营养管留下的痕迹。

"神经肌肉萎缩是长期昏迷的正常现象。"医生解释道，"但您的脊髓没有受损，通过复健可以完全恢复。更令人担忧的是..."他犹豫了一下，"您在18604号行星遭受的精神污染。我们不得不使用高剂量抑制剂来阻断异常脑电活动。"

曾宪森没有理会医生的解释。他的目光锁定在林雨晴脸上："告诉我小昊的情况。"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雨晴深吸一口气："我们...没有找到他的遗体。核爆摧毁了大部分怪物组织，但核心部分...消失了。"

曾宪森闭上眼睛。六个月的昏迷中，那个画面无数次在他的噩梦中重现——小昊被困在囊泡里，向他做最后的道别。现在，这个噩梦被证实是残酷的现实。

"苏阿姨呢？"

"苏女士的遗体已经安葬在地球祖坟。"林雨晴轻声说，"她坚持到了最后...保护了小昊直到..."

"其他人？"

"王舰长轻伤，已经恢复执勤。黎博士..."林雨晴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给自己和六号申请了一个移动实验室，现在正满银河系追查虫族线索。"

医生插入一堆医学术语，总结道："...所以您需要至少八周的复健疗程，之后心理评估小组会..."

"给我一周。"曾宪森打断他。

"什么？"

"一周恢复基本行动能力。"曾宪森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然后我要见联邦安全委员会。"

医生和林雨晴交换了一个眼神。诺克斯医生摇摇头："不可能。您的身体状况..."

"医生，"曾宪森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你知道我父亲是谁。你知道我能承受什么。一周。"

不知是曾宪森的眼神还是他提到的父亲，医生突然改变了态度："我...我会制定一个强化复健计划。但心理评估必须按程序..."

"当然。"曾宪森淡淡地说，目光已经转向窗外。

医生识趣地退出房间。林雨晴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说吧。"曾宪森依然看着窗外。

"这六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林雨晴斟酌着词句，"官方将18604号行星事件定性为'虫族恐怖袭击'，所有关于'血脉'项目的资料都被列为绝密。参与调查的军官要么被调往边缘星系，要么...意外身亡。"

曾宪森的手指微微收紧，捏皱了床单："王昶紋？"

"他表面被降职为运输舰舰长，实际上在暗中组建自己的情报网络。"林雨晴压低声音，"他认为小昊可能还活着...被虫族带走了。"

曾宪森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可能性他当然想过，但听到别人说出来，还是像一把刀刺入心脏。

"证据？"

"黎博士分析了最后拍摄的画面。那个包裹小昊的囊泡...结构不同于其他。更像是某种...生命维持舱。"林雨晴犹豫了一下，"还有，核爆后三小时，边境哨站检测到一次异常的超空间跳跃，能量特征与科研站怪物相似。"

曾宪森突然掀开被子，挣扎着要下床。他的双腿无法支撑体重，重重摔在地上。林雨晴急忙去扶他，却被他推开。

"舰长..."

"不要叫我舰长。"曾宪森咬着牙，用颤抖的手臂撑起身体，"沧澜号毁了，舰队准备撤我的职。我只是个普通人。"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舰长。"林雨晴坚定地说，"而且...舰队需要你。这六个月，虫族活动增加了三倍。边境殖民地一个接一个失联。议会那群官僚还在争论是战是和，而普通人在死去。"

曾宪森终于允许她扶自己回到床上。他的呼吸因短暂的运动而急促，但眼神比醒来时清明了许多。

"我需要知道一切。这六个月的所有情报，虫族活动模式，议会内部派系...特别是关于'血脉'项目的任何线索。"

林雨晴点点头："我已经整理好了。但诺克斯医生说..."

"去他的医生。"曾宪森的声音冰冷，"我弟弟被虫族带走，我父亲二十年前可能遭遇了同样的事。这一次，我不会再等待命令，不会再有犹豫。"

他抬起仍然颤抖的手，指向床头柜上的水杯。林雨晴递给他，他紧紧握住，直到指节发白。

"这一次，我会找到他们，杀光每一个挡路的虫族，摧毁整个巢穴。"水杯在他手中碎裂，玻璃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流下，"即使要烧穿整个银河系。"

林雨晴没有退缩，也没有劝慰。她只是平静地取来医疗箱，为他包扎伤口："那么我们需要一个计划。还有...一艘船。"

曾宪森第一次真正看向她，眼中的冰冷稍稍融化："'我们'？"

"直到最后。"林雨晴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重复他们曾经的誓言，"不计代价。"

门外，诺克斯医生不安地调整着监听设备的音量。当听到"不计代价"时，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迅速编辑了一条加密信息：

"实验体X-1已苏醒，记忆完整，情绪反应符合预期。建议加快'收割者'计划进度。信息已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