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客栈”那场惊天动地的“决裂”,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短短数日内,掀起的波澜已席卷整个京师。
“听说了吗?那个破了玉门关大案的燕铮,竟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可不是!沙狼帮的石帮主亲口骂的,唾沫星子都溅人脸上!说是姓燕的私吞了扳倒‘地藏’的关键证物,想拿去卖个好价钱!”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白瞎了石猛那么信任他,还有那位江姑娘…听说气得当场就收拾包袱走了,头都没回!”
“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呗!那可是能要挟‘地藏’的东西,泼天的富贵啊!换你你不眼红?”
“眼红也得有命拿!‘地藏’是好惹的?姓燕的这是自己往鬼门关里闯!”
流言在市井巷陌、酒楼茶馆间疯狂滋长发酵。每一个细节都被添油加醋,燕铮“背叛”的形象愈发清晰而卑劣。他出入当铺、银楼的身影被无数双眼睛捕捉;他“鬼祟”地出现在黑市边缘,与人“低声密谈”;甚至有人言之凿凿,看见他深夜在“千金一笑楼”挥金如土,左拥右抱,与之前冷峻孤高的形象判若两人。
石猛成了这场戏最“卖力”的演员。他须发戟张,虎目赤红,每每提及燕铮,便怒不可遏,拍案咆哮,唾骂之声隔街可闻。他痛斥燕铮“忘恩负义”、“蛇蝎心肠”,发誓要将其碎尸万段。沙狼帮残存的帮众也个个义愤填膺,在京师各处明察暗访,搜寻“叛徒”的踪迹,将紧张的气氛推至顶点。
而那位被“负气出走”的江浸月,如同人间蒸发。有人说她伤心欲绝,已乘舟南下,远离这是非之地;也有人说她孤身一人,仍在暗中追查,誓要揭露燕铮的真面目。种种猜测,更增添了这出戏的扑朔迷离。
燕铮行走在这由他自己亲手编织的污名漩涡之中。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过往清白的素白劲装,只是衣襟上沾染了刻意为之的、不易察觉的酒渍与灰尘。他穿行于喧嚣的街市,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混杂着鄙夷、贪婪、幸灾乐祸与恐惧的目光,如同无数根冰冷的芒刺。那些窃窃私语,那些指指点点,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他面沉如水,眼神却愈发冰冷锐利,如同寒潭深处封冻的玄冰。每一次呼吸,左肩深处“蚀骨砂”残留的阴寒便如毒蛇般噬咬,牵动着内腑的暗伤,带来阵阵窒息般的钝痛。这痛楚,连同这污浊的名声,都成了淬炼他意志的熔炉。丹田中那凝练如实质的“无妄诀”内力,在极致的压力下缓缓流转,沉静而磅礴,支撑着他如同孤峰般挺立于这滔天的浊浪之中。
饵已抛出,网已张开。他在等待,等待那条潜藏在深渊最底层的毒蛇,按捺不住贪婪与杀意,露出它致命的獠牙。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一个雨夜,豆大的雨点敲打着客栈残破的窗棂。一张没有任何署名、只画着一个扭曲藤蔓缠绕狰狞利爪徽记的素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燕铮房间的桌案上。笺上只有一行冷硬的字迹:“子时三刻,城西,百工坊。独身。过时不候。”
来了!
燕铮拈起那张素笺,指尖感受着纸张冰冷的触感。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雨丝夹杂着风卷入,带着泥土和铁锈的气息。远处城西方向,一片巨大的、被废弃的阴影在夜雨中沉默匍匐,那里便是前朝工匠云集、机关密布的“百工坊”。此刻望去,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口。
他轻轻合上窗,吹熄了桌上唯一的烛火。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电光中亮得惊人,如同即将出鞘的绝世凶刃。
子时将至,雨势渐大。燕铮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归云客栈。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石猛等人埋伏的方向。孤身,赴约。
百工坊的废墟在夜雨中更显阴森破败。巨大的、早已停转的水车骨架歪斜着指向漆黑的天空,如同巨兽的残骸。坍塌的砖窑、倾颓的冶炼炉、散落着巨大腐朽木料和生锈铁器的空地,构成了一片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迷宫。雨水在残破的瓦楞和铁皮上汇聚流淌,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混合着风穿过废墟孔洞的呜咽,如同鬼哭。
燕铮的身影出现在坊区边缘一处残破的拱门下。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却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轮廓。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这死亡的陷阱。
几乎在他踏入拱门阴影的瞬间!
“咻!咻!咻!”
三支淬着幽蓝寒芒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三个刁钻至极的角度破开雨幕,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呈品字形射向他的咽喉、心口与丹田!速度快如闪电,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
燕铮瞳孔骤缩!身体却在箭矢及体的前一刻,如同失去了所有重量般,诡异地向左后方平平滑出三尺!无妄步·移形换影!动作快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笃!笃!笃!”三支弩箭深深钉入他方才站立处背后的腐朽木柱,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不等他喘息!
“咔嚓!轰隆!”
脚下看似坚实的地面猛地向下塌陷!一个布满尖锐倒刺、深达丈许的翻板陷阱瞬间张开巨口!与此同时,头顶上方,一张由精钢绞索编织、布满倒钩的巨网,带着沉闷的破风声当头罩落!上下夹击,绝杀之局!
间不容发!燕铮眼中寒芒爆射!丹田内力轰然运转,凝练如实质的“无妄诀”真力瞬间灌注双足!他竟不闪不避,借着身体后滑的余势,右足尖在陷阱边缘一块凸起的、半没入泥土的生铁砧子上重重一点!
无妄劲·踏岳!
“砰!”一声闷响!那沉重的生铁砧子竟被他脚尖蕴含的恐怖巨力硬生生踏入地面半尺!以此为支点,他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退反进,迎着那当头罩落的巨网,如同一道逆流而上的白色闪电,直冲而上!
人在半空,腰间“无妄”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一道凝聚了极致洞悉与破灭意志的森白剑光,如同黑暗中炸裂的雷霆,精准无比地斩向巨网中心那几处看似坚固、实则因锈蚀和结构而最为脆弱的节点!
无妄剑诀·洞虚斩!
“嗤啦——!”刺耳的金铁撕裂声响起!那张足以困死猛虎的巨网,竟被这一剑如同撕裂朽布般从中破开一个大洞!燕铮的身影毫不停滞,从那破洞中一穿而过!而下方那布满倒刺的陷阱,只吞噬了冰冷的雨水和几片飘落的碎网。
他身形落地,在泥泞中一个轻巧的旋身,卸去冲力。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剑锋上。左肩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在方才那瞬间的爆发后疯狂反噬,带来阵阵眩晕。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冰冷的目光扫视着雨幕中沉默的废墟。
“雕虫小技。”他嘶哑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漠然,“云寂,滚出来!”
回应他的,是废墟深处骤然亮起的、无数双闪烁着凶戾红光的眼睛!如同地狱中燃起的鬼火!紧接着,是数十道如同鬼魅般从阴影、断墙、废弃器械后扑出的黑影!他们动作迅捷无声,身法诡异飘忽,手中兵刃闪烁着淬毒的幽光,无声无息地撕裂雨幕,从四面八方围杀而来!没有呐喊,只有冰冷的杀意弥漫,如同跗骨之蛆!
燕铮眼中寒芒更盛!他不再保留!丹田深处那被千锤百炼、凝练到极致的“无妄诀”内力轰然爆发!一股无形的、仿佛能凝固空间、洞悉万物本源的沉凝力场,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去!
无妄真域·照见!
力场笼罩之下,时间流速仿佛被强行扭曲、放缓!那些扑杀而至的黑衣杀手,他们迅捷如电的动作,诡谲飘忽的身法轨迹,兵刃上淬毒的幽光,甚至他们眼中闪烁的凶戾红芒,在燕铮的感知中都变得纤毫毕现,如同被置于放大镜下!每一个破绽,每一处力量的流转,都被这沉凝的“真域”清晰地映照出来!
“左三,膻中偏右半寸,气机迟滞!”
“右后,坎位,刀势未尽,下盘虚浮!”
“正前,离宫火位,气息暴烈,心脉是弱!”
洞悉的信息如同清泉般流过心间。燕铮动了!他的身形在“真域”之中,仿佛摆脱了空间的束缚!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直接、最致命的轨迹!无妄步踏着玄奥的方位,如同穿行在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险之又险地避开四面八方袭来的致命杀招!每一次闪避,都伴随着一道凝练到极致、带着破灭虚妄意境的森白剑光!
无妄剑诀·惊鸿!剑光如电,精准无比地刺入一名杀手因强行变招而暴露的腋下空门,透体而过!
无妄剑诀·掠影!剑光回旋,如同羚羊挂角,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抹过另一名杀手因下盘虚浮而抬高的脖颈!
无妄指·碎玉!并指如剑,后发先至,凝聚着恐怖内力的指尖,狠狠点在一名气息暴烈的杀手心口“膻中穴”上!指风透体,内腑瞬间被震碎!
剑光所指,指风所及,必有一名杀手如同被抽掉骨头的死鱼般颓然倒下!鲜血混合着雨水,在泥泞的地面上迅速洇开、流淌。燕铮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在血雨腥风中起舞。他的动作简洁、高效、致命,每一次出手都如同经过最精密的计算,直指对方“虚妄”表象下最脆弱的生命节点!将“洞虚”与“斩伪”的真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杀手数量众多,且悍不畏死!他们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攻势如潮,绵绵不绝!燕铮左肩的伤势在剧烈的搏杀中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水,彻底爆发!“蚀骨砂”的阴寒剧毒混合着内腑的暗伤,如同无数把冰锥在体内疯狂搅动!每一次发力,每一次闪避,都伴随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脸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苍白透明,持剑的右手依旧稳定,但每一次挥剑,都感觉手中的“无妄”重逾千斤!
“噗嗤!”一道淬毒的钩镰悄无声息地从他背后死角袭来,尽管在“真域”感知下,他竭力侧身避开了要害,锋利的钩尖依旧撕裂了他左臂的衣袖,带起一溜血花!伤口瞬间传来麻痹与灼烧感!
毒!
剧痛与毒素的侵袭让燕铮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迟滞!就在这刹那,数道凌厉的刀光剑影如同毒蛇般,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从不同角度封死了他所有退路!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千钧一发!
“吼——!”燕铮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沉咆哮!丹田中那凝练到极致的内力,在生死边缘的极限压迫下,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一股带着毁灭气息、强行压榨生命潜能的恐怖力量瞬间充斥四肢百骸!
无妄诀·焚身!
他竟不闪不避,身形如同陀螺般原地急旋!手中“无妄”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划出一道完美无瑕、笼罩周身的森白剑轮!
无妄剑诀·环月无缺!
“叮叮当当——!!!”密集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袭来的兵刃或被格挡,或被震飞!围攻的数名杀手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兵器狂涌而来,虎口崩裂,手臂酸麻,攻势瞬间瓦解!
然而,强行施展此招的代价巨大!燕铮身形猛地一晃,“哇”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淤血!那淤血落在泥泞中,竟带着丝丝缕缕诡异的淡黑色寒气!左肩的伤口更是瞬间崩裂,鲜血混合着阴寒的毒气汩汩涌出,将半身白衣染得刺目惊心!巨大的眩晕感和撕裂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他身形踉跄、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绝境之际!
废墟深处,那座最高大、如同巨兽头颅般俯瞰着整个百工坊的中央机关大殿,那两扇沉重无比、布满铜钉和诡异符文的巨大石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向内开启!
一股更加浓郁、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铁锈、陈腐机油、以及…淡淡梨花冷香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从门缝中弥漫而出!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大殿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之中。
他身量不高,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长衫,如同一个落魄的老工匠。然而,当他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燕铮身上时,那目光却如同两柄淬了万载玄冰的利刃,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阴冷、疯狂,以及…一丝扭曲的快意。
“铮儿…”一个苍老、沙哑,带着奇异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如同夜枭的啼鸣,在风雨交加的废墟上空幽幽响起,清晰地传入燕铮耳中,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湖之上!
“七年了…栖霞山庄的火,可还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