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残留的毒烟带着刺鼻的腥甜,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令人窒息。江浸月半跪在地,怀中紧抱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游丝的燕铮。他素白的衣襟被暗红的淤血浸透,左肩处厚厚的绷带下,一股股肉眼可见的淡黑色寒气如同挣脱束缚的毒蛇,疯狂地向外逸散,所过之处,连石室中微温的空气都仿佛要凝结成冰。那张素来冷峻如冰雕的脸庞,此刻只剩下骇人的灰败,嘴唇毫无血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筋骨的剧痛,带来濒临破碎的颤抖。
“燕铮…”江浸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清丽的脸庞在昏暗灯光下苍白如纸。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生命之火如同风中的残烛,在“蚀骨砂”那狂暴阴毒的冲击下,摇曳欲熄。左肩深处那被强行撕裂的筋络与骨缝中,冰寒的剧毒如同决堤的冰河,正疯狂地冲向他的心脉!方才石室中强行爆发的一剑,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爆了这蛰伏的凶兽!
刻不容缓!
江浸月眼中爆射出决绝的光芒!她迅速将燕铮平放在冰冷的地面上,不顾残余毒烟的侵蚀,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急速拂动!指尖萦绕着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淡蓝色“弱水诀”光晕,如同最坚韧的丝网,瞬间笼罩住燕铮胸前背后数处护心保命的大穴!
弱水针法·金针渡厄·锁心!
七根长短不一、闪烁着温润银芒的金针,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精准无比地刺入“膻中”、“巨阙”、“神藏”、“灵台”、“至阳”、“命门”、“关元”!针尾急速颤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彼此间形成一种玄奥的共鸣!精纯柔韧的内力如同怒涛般透过金针涌入燕铮体内,强行筑起一道道无形的堤坝,死死堵截那狂暴冲击心脉的阴寒毒流!
“呃…”昏迷中的燕铮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呻吟,身体剧烈地弓起,又重重摔落,灰败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痛苦神色。每一次金针的震颤,都带来深入骨髓的撕裂感,如同无数冰锥在体内疯狂搅动,对抗着那肆虐的毒龙。
石室外,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怒吼声如同狂潮般越来越近!沙狼帮众显然已突破前院,正与后院残余的镖局护卫激烈厮杀!
“轰!”一声巨响!封堵石室入口的厚重石板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狠狠撞碎!石屑纷飞中,石猛那魁梧如山、浑身浴血的身影如同怒目金刚般冲了进来!他手中那柄巨大的大漠弯月刀还在滴着敌人的鲜血,古铜色的脸庞溅满血点,虬髯戟张,虎目之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燕兄弟!江姑娘!”石猛一眼便看到地上濒死的燕铮和正全力施救、脸色煞白的江浸月,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转身,对着石室入口外厉声咆哮,声震四壁:“都给老子守住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擅入者,杀无赦!”狂暴的煞气如同实质般席卷而出!
外面传来帮众齐声的怒吼:“遵命!”兵刃出鞘声和沉重的脚步声瞬间将入口堵得水泄不通,隔绝了外界的厮杀。
石猛大步冲到近前,看着燕铮那惨烈的状态,饶是他见惯生死,心头也不由得一紧。“江姑娘!燕兄弟他…”
“毒气攻心!命悬一线!”江浸月头也不抬,声音带着强自压抑的颤抖,指尖蓝光急涌,全力维持着金针的震颤与内力的输出。她额角汗水如同小溪般滚落,浸湿了鬓角。“需立刻寻一绝对安稳避风之处!以‘赤阳烈火阵’辅以金针拔毒!迟则…神仙难救!”
“好!”石猛没有丝毫犹豫,虎目之中充满了决断!“回营地!我的大帐最安稳!这就走!”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却又异常沉稳地将昏迷的燕铮背起。触手之处,那冰冷僵硬的身体和不断逸散的阴寒之气,让他心头更加沉重。
江浸月迅速收起金针,又将石室铁柜中那几本染血的关键账册紧紧抱在怀中。两人不再停留,在沙狼帮精锐的拼死护卫下,如同锋矢般冲破后院残余的抵抗,迅速撤离了这片修罗场般的四海镖局分号。
沙狼帮营地。
石猛那座最为高大坚固的牛皮大帐,此刻成了隔绝外界一切风雨的堡垒。厚重的毡帘紧闭,帐内牛油巨烛燃烧正烈,将空间照得亮如白昼。中央的地面已被清理出来,铺上了厚达数层的雪白狼皮褥子。
燕铮被轻轻安置在狼皮褥子上,身体依旧冰冷僵硬,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左肩伤处逸散的淡黑色寒气更加浓郁,如同实质的烟雾缭绕,帐内温度骤降,靠近的烛火火焰都仿佛被冻结,摇曳不定。
江浸月脸色凝重如水,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她迅速指挥石猛:“石帮主!速取九盏铜灯!灯油需添满!再取最烈的烧刀子!七斤!快!”
石猛毫不迟疑,厉声下令。很快,九盏打磨得锃亮的黄铜大灯被送入帐内,围绕燕铮身体摆放成一个奇异的九宫方位。灯油添满,灯芯粗长。七坛如同透明火焰般的浓烈烧刀子也摆在旁边。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澄澈。她先取过烈酒,仔细净手,随即指尖萦绕着浓郁的淡蓝色光晕,如同抚琴般在燕铮左肩伤处周围急速点拂,再次以“弱水诀”内力疏导被剧毒冻结的筋络,为接下来的阵法开辟通路。
做完这一切,她素手一扬!
“嗤!嗤!嗤!…”
九道细微的火星精准无比地射向九盏铜灯的灯芯!
九朵明亮的火焰瞬间燃起!跳跃的火光将帐内映照得一片通明!
赤阳烈火阵!启!
九盏铜灯的位置并非随意摆放,而是暗合九宫八卦阳位!灯焰升腾的瞬间,一股灼热、刚猛、充满生机的阳刚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隐隐形成一股无形的力场,笼罩住中央的燕铮!那弥漫的淡黑色寒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被强行压制、驱散!
江浸月动作不停!她取过那七坛最烈的烧刀子,拍开泥封!浓郁辛辣的酒气瞬间充斥大帐!她双手各执一坛,以精妙的手法,将烈酒泼洒在燕铮身体周围的地面之上,酒液迅速渗入厚厚的狼皮褥子。泼洒的轨迹,暗合北斗七星方位!
酒液浸透狼皮,在九盏铜灯灼热力场的烘烤下,迅速蒸腾起浓郁的白气!这些饱含着极致阳刚酒气的白气,被无形的九宫力场引导着,如同温暖的溪流,缓缓包裹住燕铮冰冷僵硬的身体,无孔不入地渗入他的毛孔!
“呃啊——!”昏迷中的燕铮猛地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嘶吼!身体如同被投入滚烫的油锅,剧烈地抽搐起来!那至阳至烈的酒气混合着九宫灯阵的灼热力场,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被阴寒剧毒侵蚀的筋络骨缝!与那肆虐的“蚀骨砂”阴毒展开了最直接、最惨烈的碰撞与绞杀!
冰与火!生与死!在燕铮体内疯狂交战!
江浸月眼神凝重到了极点!她知道这是最凶险的时刻!稍有不慎,狂暴的阳火便会焚毁燕铮本就脆弱的筋脉!她不敢有丝毫大意,再次取出金针!指尖蓝光急闪,七根最长的金针带着灼热的气息(以烛火燎过),精准无比地刺入燕铮头顶“百会”、胸前“膻中”、“巨阙”、腹部“神阙”、“气海”、以及双足“涌泉”!针尖所指,正是体内阴阳交战最烈、也是通往心脉的关窍所在!
弱水针法·金针渡厄·引龙归海!
精纯柔韧的“弱水诀”内力透过金针,如同最灵巧的舵手,强行引导着那狂暴涌入的阳刚之气,避开脆弱的心脉,将其导入被阴毒侵蚀最深、最需要烈火灼烧的筋络骨缝之中!同时,也如同疏导洪流的沟渠,将那些被阳火逼出、肆虐的阴寒毒气,顺着金针开辟的通道,强行向外导出!
“滋滋滋…”
“嗤嗤…”
令人牙酸的声响从燕铮左肩伤处不断传来!淡黑色的毒气混合着粘稠如墨、散发着恶臭的黑血,如同喷泉般从针孔和绷带缝隙中狂涌而出!滴落在下方被烈酒浸透的狼皮上,发出如同冷水浇入滚油的爆响,腾起一股股带着腥甜味的青烟!
剧痛!深入灵魂的剧痛!让昏迷中的燕铮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弹动、扭曲!汗水混合着污血,瞬间将他身下的狼皮褥子浸透!灰败的脸上青筋暴跳,牙关紧咬,发出令人心碎的“咯咯”声。
石猛如同铁塔般矗立在帐门口,背对着这惨烈的一幕,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听着身后那非人的痛苦嘶吼与挣扎,感受着帐内那冰火交织的恐怖气息,这位杀人无算的大漠枭雄,眼中也充满了巨大的震撼与一丝…敬畏。他从未想过,救人,竟也能如此惨烈,如此惊心动魄!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流逝。九盏铜灯的灯油燃烧过半,火焰依旧炽烈。燕铮体内那狂暴的冰火冲突渐渐平息,抽搐的身体慢慢安静下来,只剩下无意识的、微弱的颤抖。涌出的黑血颜色由墨黑转为暗紫,再转为深红,最后终于变成正常的鲜红。那弥漫的淡黑色寒气也消散了大半。
江浸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口气息悠长而疲惫,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脸色苍白如纸,额头的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湿了鬓发和衣领。她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逐一收回刺入燕铮体内的金针。每一根针拔出,都带出一缕残余的寒气或灼热的阳息。
做完这一切,她身体微微一晃,险些栽倒,连忙扶住旁边的矮几才勉强站稳。她看着狼皮褥子上呼吸虽然微弱却已趋于平稳、脸色虽然苍白却褪去了骇人灰败的燕铮,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暂时…稳住了。”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几乎无法连贯。
石猛闻声猛地转身,看着江浸月摇摇欲坠的身影和燕铮平稳下来的气息,虎目之中充满了感激。“江姑娘大恩!石某…石某替燕兄弟,替沙狼帮上下,谢过了!”他抱拳躬身,姿态无比郑重。
江浸月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她走到水盆边,用冰冷的清水洗去脸上的汗水和污迹,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看向石猛:“石帮主,账册…”
石猛会意,立刻将江浸月拼死带出的那几本染血的账册捧了过来。两人就着烛光,迅速翻阅起来。
一条条冰冷的记录,如同无声的控诉,将“四海镖局”玉门分号作为“地藏”西北枢纽的罪行彻底揭露:走私昆仑极品玉料,转运江南特制的催命毒物(寒玉笺与梨花冷香),勾结“七匹狼”等沙匪劫掠商队、排除异己……时间、地点、数量、经手人、接货方(凭“地藏”印信或半枚玉佩)……记录详尽,触目惊心!
石猛越看,脸色越是铁青,握着账册的手指因愤怒而咯咯作响!尤其是看到那些记录着沙狼帮商队被劫、人员伤亡的条目时,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好贼子!好一个‘地藏’!老子与你不共戴天!”他低吼着,如同受伤的雄狮。
江浸月的目光则更加专注地停留在那些关于“地藏”印信和半枚玉佩的记录上。她反复对比着账册中夹着的那张半枚玉佩拓印,又仔细端详着燕铮和石猛分别持有的那半枚玉佩的断口纹路。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
“石帮主,玉佩。”江浸月伸出手。
石猛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那半枚玉佩递了过去。江浸月又将燕铮怀中那半枚取出。两块断裂的玉佩在烛光下拼合在一起。
扭曲藤蔓缠绕狰狞利爪的徽记完整显现,背面那个篆体的“藏”字也清晰可见。断裂的茬口严丝合缝。
“钥匙…合璧才是钥匙…”江浸月低声重复着石室中那名垂死杀手的话,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她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淡蓝色光晕,如同最灵敏的探针,仔细感知着玉佩拼合处的细微纹理与能量流转。
突然,她眼神一凝!拼合后的玉佩,那扭曲藤蔓的纹路走向,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竟隐隐构成了一幅…地图的轮廓!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天然石纹的凸起和凹陷,此刻也仿佛有了特殊的意义!
“石帮主,取关外全图来!”江浸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石猛立刻命人取来一张绘制在坚韧羊皮上的西北关外详图。地图摊开在矮几上,山川河流、沙漠戈壁、关隘绿洲、商道部落,标注得颇为详尽。
江浸月将拼合完整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按照特定的角度,轻轻按在羊皮地图的玉门关位置。然后,她拿起一盏铜灯,调整着光线照射的角度。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玉佩投射在羊皮地图上的阴影,那扭曲藤蔓的纹路,竟与地图上几条关键的、用特殊朱砂标记的隐秘商道轨迹…完美重合!藤蔓缠绕的节点,恰恰对应着地图上几个不起眼的、却扼守交通要冲的绿洲和废弃古堡!而玉佩背面那个“藏”字的阴影轮廓,则清晰地覆盖在敦煌西北方向、一片被标注为“死亡沙海”的边缘区域!
一条清晰的、被“地藏”势力牢牢掌控的、从玉门关外深入西域的庞大走私网络,在这拼合的玉佩光影下,暴露无遗!而那个“藏”字覆盖的“死亡沙海”边缘,极有可能就是“地藏”在西北最大的秘密据点或中转枢纽!
“原来如此!”石猛虎目圆睁,恍然大悟,巨大的愤怒与杀意几乎要冲破胸膛!“‘地藏’!他想要的…从来就不只是玉门关!他要的是这整条连通西域的黄金商路!垄断玉石、盐铁、皮毛…掌控命脉!建立他不可撼动的地下王朝!《千机谱》排名?挑起江湖纷争?都他妈是烟雾弹!是迷惑老子的障眼法!他真正的目的,是借刀杀人,除掉老子这个挡路的!好独吞这条商路!”
他猛地一掌拍在矮几上,厚重的木几应声碎裂!“好狠毒的心思!好大的胃口!”
江浸月小心地收起玉佩和地图,目光落在矮榻上依旧昏迷、但气息已趋于平稳的燕铮身上。烛光映照着她清丽却难掩疲惫的脸庞,也映照着她眼中那如同深潭般沉静的忧虑。玉佩合璧,揭开了“地藏”西北布局的冰山一角,指向了那片更加凶险莫测的“死亡沙海”。而通往最终真相的道路上,那个盘踞在黑暗深处的庞大阴影——“地藏”的真容,依旧笼罩在无边的迷雾之中。
风沙,或许能掩埋尸骨,却掩不住这滔天的阴谋与即将到来的、更加惨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