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狼帮大帐内,血腥与皮革的气息尚未散尽,又被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覆盖。牛油巨烛将石猛那张古铜色、溅满血点的脸庞映照得棱角分明,虬髯因愤怒而微微颤动。他粗糙的手指死死捏着那截干枯扭曲、散发着腐臭辛辣气味的“鬼面蒿”,如同捏着仇人的咽喉。
“老库头!给老子看清楚!这鬼东西,到底长在什么地方?!”石猛的声音如同闷雷,震得帐内烛火摇曳。他将那截干草重重拍在矮几上,虎目灼灼地盯着帐下一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者。
老者便是“老库头”,沙狼帮中掌管物资、兼通些草药的老药师。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袍子,脸上沟壑纵横,如同戈壁滩上被风沙侵蚀的岩壁,一双眼眸却依旧清澈,带着岁月沉淀的睿智与沧桑。他颤巍巍地拿起那截“鬼面蒿”,凑到昏黄的烛光下,布满老茧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捻着干枯的草茎,凑近鼻端,闭目深深一嗅。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呼啸的风声。石猛屏住呼吸,江浸月也凝神静待。暖阁方向隐约传来燕铮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如同无形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良久,老库头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惊悸。“错不了…是‘鬼面哭坟草’…”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帮主…这草…邪性得很啊!”
“少废话!老子管它邪不邪性!它在哪?!”石猛不耐烦地低吼,弯月刀的刀柄被他攥得咯咯作响。
老库头身体一颤,眼中惧意更浓,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帐外漆黑的戈壁,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噬人的凶物。“在…在西北方…离关城约莫八十里的…‘白骨坳’…”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那地方…是片死地!寸草不生,鸟兽绝迹!只有…只有坳底最深处的‘月牙泉’边上…靠着泉眼阴湿的石头缝里…才…才长着这鬼东西!”
“白骨坳?月牙泉?”石猛浓眉紧锁,显然这地名触动了他某些不快的记忆。
“是…是啊!”老库头连连点头,脸上皱纹都因恐惧而扭曲,“那‘月牙泉’…说是泉,水却是墨绿墨绿的,终年冰冷刺骨,透着股子邪气!泉边…泉边全是野兽和…和人的白骨!风一吹,呜呜咽咽的,跟鬼哭似的!所以…所以叫‘白骨坳’!平时根本没人敢去!这‘鬼面哭坟草’…就是吸着那邪泉的阴气和死气长出来的!剧毒无比!沾上一点汁液,皮肤都得烂掉!更别说入药配毒了!”他看向那截干草的眼神,如同看着一条盘踞的毒蛇。
“四海镖局的人…去那里采药?”江浸月清冷的声音响起,她秀眉微蹙,清澈的眼眸直视老库头,“老丈,您确定?”
“确定!老头子我年轻时给商队当过向导,去过那鬼地方一次…差点没把命丢那儿!”老库头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这草的鬼样子,还有这股子死气沉沉的腐臭味,化成灰我都认得!四海镖局的人…他们肯定去过白骨坳!不然绝弄不到这东西!”
线索,如同冰冷的毒蛇,终于露出了清晰的獠牙,死死咬住了“四海镖局”玉门分号!石猛眼中杀机爆射:“好!好一个‘四海’!披着镖局的皮,干着‘地藏’的黑活!老子这就带人踏平他那狗屁分号!把那姓赵的总镖头揪出来,抽筋扒皮!祭我‘黑风’!”
“帮主且慢!”江浸月及时出声阻止。她走到矮几旁,拿起那截“鬼面蒿”,指尖萦绕着淡蓝色的“弱水诀”光晕,仔细感知着。“老丈所言非虚,此草阴毒之气极重,确非凡地可生。四海镖局能采得此物,必有蹊跷。但此时打草惊蛇,恐非上策。”她看向石猛,目光沉静,“‘地藏’行事周密,爪牙遍布。若那赵总镖头只是明面上的棋子,我们贸然动手,不仅可能抓不到幕后真凶,反会令其警觉,切断所有线索,甚至…嫁祸他人。”
石猛虽怒火攻心,但并非莽夫。他强压下翻腾的杀意,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那依江姑娘之见?”
“夜探。”江浸月的声音清越而果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唯有亲临白骨坳月牙泉,寻得新鲜鬼面蒿生长的痕迹,甚至…若能截获采药之人,方是铁证如山!届时再顺藤摸瓜,直捣黄龙,方为稳妥。”
“夜探白骨坳?!”老库头闻言,吓得差点跳起来,连连摆手,“去不得!去不得啊江姑娘!那地方邪门得很!白天都阴风惨惨,晚上更是鬼哭狼嚎!多少不信邪的猎户、采药人进去,就没见几个能活着出来的!都说里面有吃人的恶鬼!还有…还有当年死在关外的冤魂作祟!去不得!万万去不得啊!”
“恶鬼冤魂?”石猛冷哼一声,虬髯戟张,“老子石猛杀人无算,一身煞气,神鬼辟易!管它什么牛鬼蛇神,敢害我‘黑风’,挡我报仇,老子连它一起劈了!”他转向江浸月,“江姑娘所言在理!就这么办!我亲自带一队精干兄弟,今夜就…”
“石帮主不可!”江浸月再次打断他,目光扫过帐外依旧弥漫着血腥与悲愤的营地,“帮中刚遭夜袭,人心未稳,伤亡弟兄亟待安置,更需防备‘地藏’后续报复。帮主乃一帮之主,沙狼帮定海神针,此刻绝不可轻离。况且…”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暖阁方向,声音低沉了几分,“白骨坳凶险莫测,人多反易暴露。此事,宜精不宜多。”
石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暖阁门帘缝隙中透出的微弱光晕,映照着燕铮沉重压抑的呼吸轮廓。他虎目之中精光闪烁,瞬间明白了江浸月的顾虑和决心。“那…江姑娘你一人前往?太过凶险!”
“我随江姑娘同去。”一个冰冷、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突兀地从暖阁方向传来!
帐内三人俱是一惊!
只见暖阁的门帘被一只苍白却稳定的手掀开。燕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素白的劲装,只是衣襟和袖口沾染着暗红的血渍,脸色苍白如雪,嘴唇毫无血色,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左肩处厚厚的绷带下,隐隐透出药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寒气息。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投入了星辰,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穿虚妄、斩灭一切的决绝意志!虽然身体虚弱得需要倚靠着门框才能站稳,但那股自灵魂深处透出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锋锐气势,却让石猛这等悍勇之辈都为之侧目!
“燕兄弟!你…”石猛又惊又急。
“我无碍。”燕铮的声音冰冷而短促,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他强行挺直腰背,一步步,缓慢却异常稳定地走入大帐。脚步虚浮,但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稳。他目光扫过矮几上那截“鬼面蒿”,又落在江浸月沉静的脸上。“白骨坳…月牙泉…那地方,我去过。”
短短一句话,却如同惊雷!江浸月和石猛都露出讶色。
“七年前,追踪云寂叛门线索…曾途经此地。”燕铮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地形险恶,毒虫瘴疠,确非善地。但…并无鬼神。”他看向老库头,眼神锐利如刀,“所谓鬼哭,乃因地势奇特,风过石隙,回音呜咽。所谓白骨,多是迷途商旅、野兽遗骸堆积所致。”
老库头被他看得心中一寒,嗫嚅着不敢再言。
“燕兄伤势未稳,不可妄动!”江浸月秀眉紧蹙,眼中充满了不赞同和深切的忧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燕铮体内“蚀骨砂”的凶险,方才暖阁中那濒临崩溃的一幕犹在眼前。
“毒已压住。”燕铮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张,对着帐内熊熊燃烧的烛火。
无妄诀·凝气!
一股无形的、凝练到极致的森寒气息瞬间自他掌心弥漫而出!帐内灼热的空气仿佛骤然降温!那跳跃的烛火猛地一滞,火焰的形状被强行拉长、扭曲,颜色由明黄转为诡异的幽蓝,仿佛随时可能熄灭!一股沛然莫御的冰冷剑意,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大帐!
虽然只是一瞬,烛火随即恢复如常。但帐内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虽因重伤而削弱、却依旧凌厉无匹、斩灭一切的恐怖意志!石猛瞳孔微缩,老库头更是吓得后退半步。
“皮肉之伤,无碍筋骨。”燕铮缓缓放下手,脸色因这短暂的强行运功而更加苍白了几分,呼吸也急促起来,但他眼神中的锐利与坚定却丝毫未减。“白骨坳地形复杂,险地遍布。若无熟识路径者引路,极易陷入死地,徒耗时间。我识得路。”他目光转向江浸月,“江姑娘精于药理毒物,寻踪辨迹,不可或缺。你我同去,方为稳妥。”
他的话语简洁、冰冷,却逻辑清晰,直指核心。江浸月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心中那反对的堤坝,竟被这冰冷的意志一点点冲垮。她深知,此刻的燕铮,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强行压制着体内的剧毒与伤痛,支撑他的,是那深入骨髓的仇恨与执着。若强行阻止,恐引其心绪再起波澜,毒火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她沉默片刻,清澈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挣扎,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好。”她只吐出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燕兄弟!江姑娘!”石猛还想再劝,但看着两人决然的神色,知道已无法更改。他猛地一跺脚,沉声道:“也罢!既如此,石某派一队精锐兄弟在坳外接应!若遇险情,以响箭为号!我沙狼帮上下,拼死也会护二位周全!”他转向老库头,厉声道:“老库头!把你知道的,白骨坳里里外外、一草一木,但凡能想起来的,都给我仔细说清楚!敢漏掉半点,老子扒了你的皮!”
夜色深沉如墨。戈壁的寒风卷起细碎的沙砾,抽打在脸上,如同冰冷的鞭子。一弯惨淡的下弦月,如同死神的镰刀,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上,吝啬地洒下些许清冷的、带着不祥意味的微光。
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然离开了戒备森严的沙狼帮营地,向着西北方向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白骨坳”,疾驰而去。
燕铮策马在前,素白的衣袂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腰背挺直如标枪,左手紧握缰绳,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实则时刻保持着拔剑的最佳姿态。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左肩伤处传来的剧痛与阴寒,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他的神经。丹田内,“无妄诀”内力如同被冰封的怒龙,在剧毒的枷锁下艰难运转,强行压制着伤痛,也支撑着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至于倒下。每一次颠簸,每一次寒风吹过,都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刺痛和眩晕感。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始终锐利如鹰隼,穿透沉沉的夜幕,牢牢锁定着西北方那片如同巨兽匍匐的黑暗轮廓——白骨坳。
江浸月落后半个马身,天青色的衣裙外罩着深蓝色的挡风斗篷,斗笠压得很低。她控马的动作娴熟而稳定,气息沉静内敛,仿佛与座下枣红马融为一体。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前方那道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异常挺直的白色背影上,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燕铮体内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狂暴而脆弱的平衡。每一次他身体因剧痛而微不可察的僵硬,每一次他呼吸节奏的细微变化,都牵动着她的心弦。她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淡蓝色光晕,如同无形的丝线,随时准备着在他支撑不住时施以援手。
八十里的路程,在沉默与压抑中疾驰而过。地势逐渐变得崎岖荒凉,植被稀疏,怪石嶙峋。空气中弥漫的尘土与牲口气息,渐渐被一种干燥、死寂、带着淡淡腐朽意味的气息所取代。
白骨坳,到了。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山谷。入口狭窄而陡峭,两侧是高达数十丈、寸草不生、如同被风沙啃噬得千疮百孔的灰褐色岩壁。月光惨淡地洒在嶙峋的怪石上,投下无数扭曲狰狞的阴影,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鬼魅。谷口的风声变得异常尖锐凄厉,如同无数冤魂在耳边哭泣嘶嚎——正是老库头所说的“鬼哭”!
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死气,如同实质的潮水,从狭窄的谷口汹涌而出,瞬间包裹了两人。座下的骏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惊恐的嘶鸣。
燕铮勒住马缰,冰冷的眼眸扫过这片不祥之地。他翻身下马,动作因左肩剧痛而略显滞涩,但落地依旧沉稳。他走到谷口一块风化的巨石旁,蹲下身,指尖在冰冷的沙石上仔细摸索、感知。
“入口三道岔路,左为死路,尽头是流沙陷坑。右路盘旋向上,通往岩壁高处,无水源。唯有中路,曲折向下,通往坳底月牙泉。”燕铮的声音在凄厉的风声中依旧清晰冰冷,如同金铁交鸣。他站起身,指向谷内那条被阴影吞噬、最不起眼的小径。“走中路。”
江浸月紧随其后下马,将两匹骏马拴在谷口一块背风的巨石后。她走到燕铮身边,目光扫过那三道黑黢黢的入口,指尖萦绕的淡蓝光晕更加凝实。“小心瘴气与毒虫。”她低声提醒,同时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两枚龙眼大小、色泽淡黄的药丸,递给燕铮一枚,“含于舌下,可避寻常瘴疠。”
燕铮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纳入口中。一股辛辣清凉的气息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直冲鼻腔,精神也为之一振。他微微颔首,反手握住“无妄”剑柄,率先踏入了那条通往坳底、被死亡阴影笼罩的中路小径。
江浸月紧随其后,素手已悄然扣住了数枚闪烁着幽蓝寒芒的淬毒银针。
小径狭窄崎岖,仅容一人通过。两侧是高耸入云的陡峭岩壁,月光被彻底隔绝在外,只有惨淡的星辉从极高处的石缝间吝啬地漏下些许微光,勉强照亮脚下嶙峋的怪石和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腐殖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合着苔藓腥气、动物尸体腐烂和某种奇异植物辛辣气息的味道,令人闻之欲呕。脚下异常湿滑,布满了青苔和湿漉漉的、不知名的菌类。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只有两人踩踏碎石和腐叶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那无处不在、如同呜咽般的风声。
越往深处走,地势越陡峭向下,空气也越发阴冷潮湿,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令人心悸的死气也愈发浓重,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在皮肤上。江浸月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开始弥漫极其细微的、带着麻痹和致幻效果的瘴疠之气,若非提前含了解毒丸,恐怕早已中招。
突然,走在前方的燕铮脚步猛地一顿!
“嘘!”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身体瞬间紧贴在一块凸起的冰冷岩石之后,气息收敛到极致。江浸月反应奇快,也立刻隐入另一侧的阴影之中。
前方不远处,小径一个急转弯的下方,隐约传来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异响——是靴子踩踏碎石的声音!还有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妈的,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阴森森的,老子汗毛都竖起来了!”
“少废话!赶紧采完走人!赵头儿说了,这次要的量比上次还大!天亮前必须送回去!”
“这‘鬼面哭坟草’邪性得很!上次老六不小心沾了点汁液,整条胳膊都烂了!小心点!”
“知道了!啰嗦!快看!前面那片石头缝里是不是?”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关内口音,充满了紧张与不耐。
燕铮与江浸月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寒光一闪!踏破铁鞋无觅处!果然撞上了四海镖局采药的人!
两人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无声无息地沿着岩壁阴影向前潜行。转过那道急弯,眼前豁然出现一小片相对开阔的洼地。
洼地中央,一泓不大的水潭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墨绿色光泽,水面死寂无波,如同凝固的翡翠,散发出刺骨的寒意——正是月牙泉!泉边怪石嶙峋,堆积着大量森白的兽骨,在月光下泛着惨淡的磷光,更增添了几分阴森恐怖。
而在靠近泉眼的一块巨大、湿滑的黑色岩石旁,三个身着灰色劲装、蒙着口鼻的身影,正佝偻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在石缝中摸索、采摘着什么!他们动作极其谨慎,戴着厚厚的皮手套,手中拿着特制的小铁铲和玉质夹子。在他们脚边,已经放了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浓郁腐臭辛辣气味的粗麻布袋!石缝间,隐约可见几株深紫色、叶片扭曲如同鬼脸的植物——正是新鲜的“鬼面蒿”!
“动手!”燕铮眼中寒芒爆射,没有丝毫犹豫!他身形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岩石阴影中疾射而出!人在半空,右手已然按在剑柄之上!
然而,就在他身形启动、气息外放的刹那!
“呃——!”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万针攒刺般的剧痛从左肩伤处轰然爆发!那被强行压制的“蚀骨砂”阴毒,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毒龙,再次疯狂冲击着禁锢的枷锁!剧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身形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迟滞!拔剑的动作慢了半分!
“什么人?!”那三名采药人显然也是老手,瞬间被惊动!其中一人反应最快,猛地转身,手中那柄特制的小铁铲带着凌厉的劲风,如同飞镖般脱手掷出,直射燕铮面门!同时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
另外两人也立刻丢下手中的活计,反手拔出腰间的淬毒短匕,眼神凶狠地扑了上来!动作迅捷,配合默契!
眼看铁铲呼啸而至!燕铮强忍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身体在半空中强行一扭!险之又险地让过铁铲的锋芒!同时,按在剑柄上的右手终于发力!
“锵——!”
清越的剑鸣在死寂的坳底骤然响起!“无妄”剑带着冰冷的杀意,划出一道森白的弧光,直削那掷铲之人的咽喉!
然而,就在剑光即将及体的瞬间!那掷铲之人眼中闪过一丝狡诈,身体猛地向旁边一滚!同时,他身后两名同伴的淬毒匕首,已带着腥甜的恶风,一左一右,狠辣无比地刺向燕铮因强行扭身而暴露出的左右肋下!
角度刁钻,时机精准!显然是要围魏救赵,逼燕铮回防!
燕铮眼中寒芒更盛!他竟不闪不避!剑势丝毫不变!竟是要以伤换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嗤嗤!”
三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响起!三道幽蓝色的细线,如同毒蛇的獠牙,后发先至!
弱水针·如影随形!
“噗!噗!噗!”
三枚淬毒银针精准无比地射入那两名持匕偷袭者的手腕“神门穴”!尖锐的酸麻剧痛瞬间传遍整条手臂!
“啊!”“呃!”两人痛呼一声,匕首脱手!
与此同时,燕铮那森冷的剑光,毫无阻碍地掠过那掷铲之人的咽喉!
“噗嗤!”
血光迸现!
那掷铲之人捂着喷血的咽喉,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身体软软栽倒。
剩下的两名采药人眼见首领毙命,同伴受伤,又见那蓝衣女子指间寒芒闪烁,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竟不顾同伴,转身就向月牙泉后方一条更为狭窄隐蔽的石缝亡命逃去!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洼地之中,只剩下倒毙的尸体,散落的匕首,以及那个散发着浓郁腐臭气味的粗麻布袋。
燕铮缓缓收剑,剑尖垂地,一滴血珠顺着剑锋滑落。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方才强行运剑,牵动毒伤,那反噬之力几乎让他当场昏厥。
江浸月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微微摇晃的身体。触手之处,他的手臂冰冷而僵硬,微微颤抖。“你怎么样?”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
“无妨…”燕铮的声音嘶哑微弱,却依旧带着冰冷的固执。他强撑着站直身体,目光落在地上那个粗麻布袋和石缝间那几株狰狞的“鬼面蒿”上。“证据…够了。”
江浸月看着他苍白如纸却眼神坚毅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她不再多言,迅速上前,小心地用玉夹将几株新鲜的鬼面蒿连根带土采下,用油纸包好收起。又打开那个粗麻布袋,里面果然塞满了同样新鲜、散发着浓烈腐辛气味的鬼面蒿!分量惊人!
“走!”燕铮看了一眼那两名采药人逃走的黑暗石缝,又扫过地上尸体和月牙泉边森森的白骨,冷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不再停留,迅速沿着来路退出这片死寂的恐怖洼地。坳底的风声呜咽依旧,如同无数冤魂不甘的叹息,目送着两道身影带着足以撼动“地藏”西北布局的铁证,重新融入沉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