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那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瞬间撕裂了锦绣坊内院压抑的宁静!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指向苏锦娘袖口那个微小却狰狞的徽记,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清秀的脸庞扭曲变形,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绝望!靛蓝色的染料泼洒一地,如同打翻的墨池,映衬着她死灰般的脸色。
三道夺命的乌光,撕裂缠绵的雨幕,带着刺骨的杀意与厉啸,自书房屋顶激射而下!速度太快,角度太刁!直取蹲在地上、毫无防备的哑女阿阮!咽喉!心口!后心!封死了所有生路!
苏锦娘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向后跌退!江浸月瞳孔骤缩,她距离阿阮最近,但弩箭的速度远超常人反应!她素手本能地探出,指尖淡蓝色光晕急闪,试图以“弱水诀”内力形成柔韧的屏障或偏转箭矢,但仓促间,距离与速度都是致命障碍!
眼看阿阮就要香消玉殒!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燕铮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拔剑!他站在原地,甚至连身形都未曾晃动!只是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中,寒芒如同实质的闪电爆射而出!丹田之中,那雄浑磅礴、几近化境的“无妄诀”内力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并非来自实物,而是纯粹由高度凝聚的内力震荡空气所发!以燕铮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透明气浪猛地扩散开去!空气仿佛瞬间被压缩、凝固!
无妄劲·气震山河!
三道激射而至的淬毒弩箭,在距离阿阮身体不足三尺之处,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坚韧的铜墙铁壁!
“叮!叮!叮!”
三声清脆到刺耳的金铁交鸣几乎同时炸响!
那足以洞穿皮甲的弩箭箭头,在接触气浪的瞬间,竟被硬生生挤压变形!箭头崩裂!箭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弯曲!箭矢携带的恐怖动能被这霸道绝伦的内力气场强行抵消、偏转!
一支弩箭擦着阿阮的鬓角呼啸而过,带起几缕断发,狠狠钉入她身后的廊柱,箭尾兀自嗡嗡剧颤!
另一支则被震得向上斜飞,“夺”地一声射穿了屋檐的瓦片!
最后一支更是被强行扭转方向,斜斜插入阿阮身旁的染料污水中,溅起一片浑浊!
阿阮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劲风从头顶掠过,带着死亡的寒意,随即是震耳欲聋的爆鸣!她吓得闭紧了双眼,身体蜷缩成一团,等待死亡的降临。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她颤抖着睁开眼,只看到钉在柱子上的箭尾和身边污水里的箭杆,以及…那个站在不远处、如同山岳般巍然不动、周身散发着无形气场的白衣身影。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她彻底失声,只剩下剧烈到几乎窒息的喘息和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
屋顶上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惊愕的吸气声传来!显然,埋伏的杀手也未曾料到目标竟能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必杀一击!
一击落空,杀手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书房屋顶腾空而起,身形在细雨中拉出一道模糊的轨迹,就要向院墙外遁逃!动作迅捷如电,显然轻功造诣极高!
“想走?!”
燕铮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他右脚猛地一踏地面!
“轰!”
脚下的水磨青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碎裂成蛛网状!一股狂暴无俦的内力顺着足底涌入大地!
无妄步·缩地成寸!
他的身影在原地骤然模糊!下一刹那,竟如同瞬移般,凭空出现在那腾空黑影的斜上方!速度之快,完全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仿佛空间在他脚下被强行压缩!
人在半空,无处借力。但燕铮的右臂已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弹出!五指并拢如刀,指尖凝聚着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实质白芒的恐怖内力!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一股洞穿一切、斩灭虚妄的决绝意志!
无妄手·碎玉指!
一指点出!快逾惊雷!直刺黑影背心要害“灵台穴”!
那黑影身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感受到背后那如同实质利剑般刺来的指风,亡魂皆冒!他怪叫一声,身体如同麻花般猛地一扭,硬生生在半空做出一个违反常理的旋身动作,同时反手一扬!
“嗤嗤嗤!”
三道乌光呈品字形,带着腥甜的恶风,直射燕铮面门!竟是袖箭!箭簇幽蓝,显然淬有剧毒!他竟在如此绝境下,还能反击!
燕铮眼中寒芒更盛!面对激射而来的毒箭,他点出的碎玉指竟无丝毫退缩或变招!指尖凝聚的白芒骤然暴涨!
“破!”
一声短促的低喝!
那三道淬毒袖箭在距离燕铮面门不足一尺处,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箭身剧烈弯曲、扭曲,随即被那凝练如实质的指风蕴含的恐怖震荡之力硬生生震得粉碎!化为漫天铁屑毒粉,被雨水瞬间冲刷消散!
而燕铮那碎玉一指,去势不减!如同穿透豆腐般,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黑影仓促间用来格挡的左臂小臂!
“噗嗤!”
血肉横飞!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啊——!”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如同折翼的乌鸦,从半空中一头栽落下来!重重摔在院墙下的泥泞花圃里,溅起大片泥水!
燕铮身形飘然落地,素白的衣袂在细雨中轻扬,点尘不惊。他看也不看那在泥泞中痛苦挣扎、左臂已废的黑影杀手,冰冷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苏锦娘和地上蜷缩的阿阮,最后落在江浸月身上,微微颔首。
江浸月立刻会意。她快步上前,不顾地上的泥泞和染料污迹,蹲在依旧剧烈颤抖、无声哭泣的阿阮身边。她伸出手,并未直接触碰阿阮,而是掌心向下,悬停在阿阮剧烈起伏的背心上方寸许。一股极其柔和、温润的淡蓝色光晕从她掌心流淌而出,如同无形的暖流,缓缓包裹住阿阮的身体。
弱水诀·润泽万物!
这并非攻击性的内力,而是精纯的水属性生命气息。它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无声无息地渗入阿阮惊恐万状、几乎崩溃的心神。阿阮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安宁感从背心涌入,迅速抚平了她翻腾的气血和撕裂灵魂的恐惧。那冰冷的绝望感如同冰雪消融,虽然痛苦和悲伤依旧存在,但那股几乎将她吞噬的疯狂惊骇,却奇迹般地缓缓平复下来。她急促的喘息渐渐变得平稳,剧烈的颤抖也慢慢止歇,只剩下无声的泪水依旧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江浸月这才缓缓收回手掌,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阿阮那双依旧充满恐惧、却不再涣散的眼睛。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素帕,轻轻擦拭着阿阮脸上的泪水和污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别怕,”江浸月的声音清越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山涧清泉,洗涤着惊魂,“坏人被赶跑了。现在,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那个徽记…代表什么?是谁?”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极其缓慢而清晰地指向苏锦娘袖口那个扭曲藤蔓缠绕利爪的徽记位置。
阿阮的泪水再次涌出,但她看着江浸月那双清澈见底、充满悲悯与鼓励的眼眸,内心的恐惧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用力地点着头,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啊…啊…”声,同时双手再次比划起来。这一次,她的动作虽然依旧带着恐惧的余悸,却不再混乱,而是充满了急切想要表达的渴望!
她先是指了指苏锦娘袖口的徽记,然后双手做出一个恭敬捧物的动作,指向书房的方向。接着,她又拼命摇头摆手,脸上露出极度厌恶和恐惧的表情,仿佛在说“不是她(苏锦娘)主动的!”随后,她双手合十,做出哀求的姿势,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痛苦,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最后,她用颤抖的手指,沾着地上尚未干涸的靛蓝色染料,在还算干净的一块青石板上,艰难地画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她的指尖。
她画了一个扭曲的、如同藤蔓的线条,又在藤蔓中心画了一个狰狞的、类似兽爪的图案——正是那袖口徽记的简化!
在图案旁边,她又画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人形的袖口位置,特意点了一个点,代表同样的徽记!
然后,她用染料在人形旁边,画了几张叠在一起的方片——显然是代表纸张(信纸)!
在人形和纸张之间,她画了一个箭头,表示纸张是从这个人手中流出!
最后,她在那个人形轮廓的上方,用尽力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勉强能辨认的字:“地…藏!”
地藏!
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
阿阮画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瘫倒在江浸月怀中,无声地啜泣着,泪水浸湿了江浸月的衣襟。她用沾满染料的手指,死死抓住江浸月的衣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救赎。
真相,如同被剥开的洋葱,一层层显露,辛辣而残酷!
苏锦娘看着青石板上那刺眼的“地藏”二字,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她看着江浸月怀中哭泣的阿阮,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愧疚、痛苦和深深的恐惧。
燕铮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锁定苏锦娘:“‘地藏’?此人是谁?他如何胁迫于你?那特制的‘寒玉笺’,可是通过你之手,流到了柳无风,甚至其他《千机谱》上有名之人手中?”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苏锦娘脆弱的心防上。
苏锦娘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泪水混合着雨水从她精心保养的脸颊滑落。她看着院墙下泥泞中痛苦呻吟的杀手,看着青石板上那血淋淋的“地藏”二字,看着怀中护着阿阮、眼神沉静的江浸月,最后迎上燕铮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冰冷眼眸。
所有的挣扎、顾虑和恐惧,在死亡的威胁和无法逃避的真相面前,彻底崩溃。
“是…是他…”苏锦娘的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恐惧,“‘地藏’…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他蒙着脸…声音嘶哑…如同恶鬼…他抓走了我的独子…虎儿…才十二岁啊!”她失声痛哭,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他用虎儿的命…逼我…逼我给他提供大量的‘寒玉笺’…还有…还有那种带梨花冷香的信封…不许我问用途…不许我告诉任何人…否则…否则就撕票…把虎儿的手指…一根根寄给我…”
她的哭声凄厉绝望,在雨中的庭院里回荡,令人闻之心碎。
“那些纸…那些信…都是他派人来取走的…每次都是不同的人…蒙着脸…拿了就走…我…我不敢看…也不敢问…”苏锦娘抬起泪眼,看向江浸月怀中的阿阮,眼中充满了痛苦,“阿阮…阿阮这孩子…有一次…来书房给我送丝线…无意中撞见…撞见一个蒙面客人和我…在书房密谈…那人…那人袖口…就绣着那个徽记…阿阮吓得…当场就…就失语了…从此再不能说话…我…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虎儿…更对不起那些…那些因这纸而死的人啊!”
她的话语如同泣血的控诉,揭开了锦绣坊华丽外表下隐藏的血腥与污秽。那弥漫着梨花冷香的信纸,竟是“地藏”胁迫苏锦娘、用以传递死亡通知和离魂草花粉的催命符!
冰冷的雨丝无声飘落,冲刷着青石板上的染料和血污,却洗不净这庭院中弥漫的罪恶与悲伤。阿阮在江浸月怀中颤抖,苏锦娘在地上痛哭,断臂杀手在泥泞中呻吟。
燕铮沉默地站在雨中,素白的衣衫被雨水打湿,紧贴着挺拔的身躯。他看向江浸月。江浸月也正抬头望向他,怀中护着受惊的哑女。两人的目光在雨幕中交汇,没有言语,却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了然。
“地藏”的阴影,终于露出了狰狞的一角。而通往最终真相的道路,依旧笼罩在江南的烟雨迷雾之中。那本沾满鲜血的《千机谱》,其源头,似乎正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