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剑派书房内的空气如同凝固的寒冰。宋青峰那句“这纸不是我们剑派的!”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那张带着奇异梨花冷香、沾染离魂草花粉痕迹的信纸,此刻在燕铮手中,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也握着一把通往真相的钥匙。
“带冷香的信纸…离魂草花粉…”孟松涛须发微颤,眼中精光爆射,“凶手定是用这种特制的信纸,写了什么引柳掌门离开静室!柳掌门看完信,心神激荡,信纸上残留的花粉便被他吸入!好精妙!好阴毒的连环局!”
“不错!”洪烈怒目圆睁,“这狗贼算准了柳掌门的习惯!知道他在静室打坐时心神最为空明,也最易被外物所扰!用一封带着毒粉的信,诱他出来!再在后山小径截住中毒的他,将其诱至演武场杀害!端的是步步杀机,滴水不漏!”
“云鹤!定是云鹤!”宋青峰再也按捺不住,悲愤与怒火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双目赤红,浑身杀气弥漫,“只有他!只有他能接触到师尊!只有他能悄无声息地将信送入静室!只有他有下毒的机会!也只有他…熟悉后山地形,能在小径截住师尊!我要将这欺师灭祖的叛徒碎尸万段!”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嗡鸣,指向内院云鹤道长居所的方向!
“对!杀了云鹤!为师尊报仇!”
“血债血偿!”
“抓住他!逼他交出《千机谱》!”
被悲愤冲昏头脑的弟子们群情激愤,刀剑出鞘之声此起彼伏!复仇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整个书房!林风更是如同受伤的幼兽,嘶吼着就要往外冲!
眼看一场同门相残的血腥内乱就要爆发!
“站住!”
一声冰冷、低沉、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断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书房内炸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震慑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怒吼和喧嚣!
是燕铮!
他依旧站在原地,手中捏着那张致命的信纸。脸色苍白依旧,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燃烧着冰冷到极致的火焰!一股雄浑磅礴、如同山岳般厚重的气势,毫无保留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那是“无妄诀”内力催发到极致的体现!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席卷整个书房!空气仿佛被冻结,光线都似乎扭曲了一瞬!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弟子,包括热血上头的林风,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迎面撞来!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呼吸猛地一窒,气血翻腾!脚步不由自主地钉在原地,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他们惊骇地望向燕铮,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个沉默冷峻的年轻人体内,蕴藏着何等恐怖的力量!
宋青峰手中的剑也僵在半空,剑尖微微颤抖。他被燕铮那冰冷的目光锁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满腔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一丝茫然。
“仇恨蒙眼,与凶手何异?”燕铮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他缓缓迈步,走向被他的气势震慑、僵立当场的宋青峰。每一步踏出,青石地面都仿佛微微震颤,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敲打在众人心头。
“你口口声声要报仇,要血债血偿。”燕铮在宋青峰面前站定,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对方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我问你,你可有铁证,证明这信是云鹤所送?证明那后山脚印是云鹤所留?证明离魂草花粉是他亲手撒在信上?证明那假血是他亲手涂抹在‘流云剑’尖?”
他每问一句,宋青峰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握剑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没有!”燕铮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你有的,只是时间上的巧合!只是合乎情理的推测!只是被仇恨烧毁理智的臆断!若云鹤是凶手,此刻你打草惊蛇,他大可矢口否认,甚至毁掉所有证据,远遁千里!若凶手另有其人,你贸然杀了云鹤,岂非正中其下怀,让真凶逍遥法外,让柳掌门含恨九泉?!让流云剑派背上同门相残的污名,分崩离析?!”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宋青峰如遭雷击,浑身剧震!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他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燕铮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被仇恨蒙蔽的心防,露出了内里血淋淋的真相——冲动,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我…我…”宋青峰嘴唇哆嗦着,看着地上那柄曾经代表着他复仇决心的长剑,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悔恨和茫然无措。
书房内一片死寂。方才还群情激愤的弟子们,此刻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个个脸色灰败,低垂着头。林风更是瘫坐在地,失声痛哭。复仇的火焰被残酷的现实浇灭,只留下冰冷的绝望和无助。
孟松涛和洪烈等名宿看着这一幕,神色复杂。他们理解弟子们的悲愤,更震撼于燕铮在关键时刻展现出的强大实力和超越年龄的冷静睿智。若非他强行压制,此刻流云剑派恐怕已血流成河!
就在这压抑绝望的气氛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之时,一股清冽温润的气息,如同山间初融的雪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是江浸月。
她不知何时已走到宋青峰身边。素手轻抬,手中端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茶杯是粗陶所制,朴实无华,茶汤呈淡淡的琥珀色,散发着一股混合着草木清香与微苦药味的独特气息。
她没有言语,只是将茶杯轻轻递到失魂落魄的宋青峰面前。动作轻柔自然,仿佛只是递上一杯寻常的解渴茶水。
宋青峰茫然地抬起头,迎上江浸月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那眼眸中没有责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包容的沉静,如同深潭映照着天空,能抚平世间所有的躁动与戾气。
“仇恨蒙眼,与凶手何异?”江浸月重复了燕铮的话,声音清越柔和,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真相应在证据中求,而非在怒火里寻。”
她的话语如同甘霖,洒落在宋青峰干涸绝望的心田。他看着眼前这杯散发着清香的茶,又看了看江浸月沉静的眼眸,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疲惫瞬间涌上心头。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杯温热的茶。
茶水入口微苦,随即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那暖流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将他翻腾的气血、躁动的怒火、以及那撕心裂肺的悲痛,都缓缓地平复下来。虽然痛苦依旧存在,但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疯狂恨意,却如同被这温润的茶水洗涤、抚慰,渐渐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沉、也更清醒的悲伤与力量。
宋青峰捧着茶杯,如同捧着救赎的甘泉,久久未动。眼中的赤红褪去,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刚刚萌芽的清明。
江浸月没有再多言。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投向燕铮。
燕铮也正看着她。方才那股震慑全场的磅礴气势已然收敛,但眼中的冰冷并未完全消散。他看着江浸月递给宋青峰的那杯茶,看着她那如同深潭般沉静的侧影。洛水河底那清凉温润的内力引导,演武场上精准致命的毒物指认,此刻这杯看似寻常却蕴含深意的清茶…这个蓝衣女子,如同水,至柔,却总能克刚;无形,却无孔不入。她化解戾气的方式,与自己“斩伪存真”的刚猛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
两人目光再次相遇。燕铮的眼神深处,那冰冷的戒备之下,似乎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如同坚冰初裂时透出的一丝微光。他沉默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江浸月也微微颔首,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浅淡、转瞬即逝的弧度。
书房内,沉重的气氛依旧,但那股失控的、即将爆发的戾气,已被悄然化解。宋青峰缓缓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神已恢复了作为大弟子的沉稳与坚毅,只是深处藏着化不开的悲痛。他对着燕铮和江浸月深深一揖:“燕大侠金玉良言,当头棒喝!江姑娘恩德,宋青峰铭记于心!是青峰无能,险些酿成大错!从今往后,青峰唯燕大侠、江姑娘马首是瞻!定要找出真凶,还师尊一个清白,还流云剑派一个朗朗乾坤!”
“对!找出真凶!”
“为掌门报仇!”
弟子们也重新振作起来,声音中少了狂躁,多了坚定。
燕铮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那张带着梨花冷香的信纸上。冰冷的线索如同藤蔓,指向江南,指向那弥漫着冷香的源头。
“江南。”燕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书房内短暂的平静,“这纸,这香,是唯一的线索。柳掌门信中提及的故友在江南,这纸张的源头,也必在江南。真凶,或《千机谱》的幕后黑手‘地藏’,定与此有关。”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江浸月沉静的脸上:“此去江南,路途遥远,凶险莫测。燕某需即刻动身。宋师兄,剑派内务,便交托于你。稳住局面,安抚弟子,暗中留意云鹤道长及其他可疑之人,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若有变故,可寻孟前辈、洪前辈相助。”
“燕大侠放心!青峰定不负所托!”宋青峰抱拳,斩钉截铁。
“燕大侠,江姑娘,江南路远,务必小心!”孟松涛、洪烈等人也郑重叮嘱。
燕铮不再多言,将信纸小心收起。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书房门口。素白的劲装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决绝的轨迹。
江浸月也默默跟上。天青色的衣裙如同一片沉静的湖水,无声地流淌在燕铮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被悲恸笼罩的流云剑派,走出愁云惨雾的嵩山。山风凛冽,卷起他们的衣袂。前方,是通往江南的漫漫长路,是更加诡谲叵测的阴谋漩涡,是那弥漫着梨花冷香的致命谜题。
而身后,嵩山巍峨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一场围绕着信任、背叛与《千机谱》的血雨腥风,正悄然拉开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