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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的漆黑魅影(下)

熟悉的人影在周围缓缓走动,昭却在极力避开他们的目光,免得引来接连不断的慰问,耽误了给先生一个出乎意料惊喜的机会。

先生的身形很魁梧,带着顶显眼的白色士官帽,留着一圈络腮胡,大老远就瞧见他正在和身边的舰员们侃侃而谈着。

“记得注意避开规划中所有标记点的位置,尽量减少亚历克瑟号在穿过D8小行星带的撞击损失,以及......”

“舰长!!”

男人突然像被触电一般猛地回头。

“这个声音...”他的声带异样的触动。

“是昭!?昭·卡特尼奥!?真的是你吗!?”他难以置信地揉动着双眼,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分别太久而出现的幻觉。

“扎克先生!呼呼...这个距离,应该足以看清楚了吧?”昭冲到他的面前问道,语气十分期待。

“啊啊啊!真的是!真的是你啊!回来了!昭!”他兴奋地合不拢嘴,伸过来胳膊紧紧搂住昭·卡特尼奥的脖子,脸上洋溢着惊喜交加的神色:“我今早刚收到关于你的消息都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呢!没想到那群老顽固真的愿意把你放出来!......”

昭一时招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说什么呢,就眼前的情况,再不情愿,也总是要把我放出来的。”

“也对!啊哈哈哈!有谁会不知道我们亚历克瑟号引以为傲的第一利剑呢!”扎克笑道,不停地亲拍着昭的肩膀,同时朝身边干愣着的舰员挥挥手:“诶诶,可以解散了你们,我要跟我的老朋友好好叙叙旧。”

“虽说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王牌机师,但藏着掖着不显露锋芒的话,联邦高层们可就太愚蠢了。”昭投来目光:“何况是那个危险的家伙组织的,也应该抱有跟我同样的期待吧。”

“瓦夏·巴拉德吗?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疯子,从祭冕战独自一路走来却闹成现在这般模样,该说是联邦制度下可怜的怪胎吧...啊,真是充满讽刺的味道。”

“也不能这么说。”昭感叹道:“在历史的车辙下,我终究只会是个一流的机师,而他,则是这个世纪名垂青史的传奇...”

“总之,有什么打算吗?”扎克横挑了挑眉,打断道:“即将面对的可是遮天蔽日的阵仗,你总不会没有一丝想法吧?”

“嗯...的确是不容小视的趋势。”昭说着仰头看向别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做好准备大干一场吧。”

一句话,昔日里的叱咤风云,仿佛记忆深处的他,那英姿飒爽的身影,重新站在了与他肩并肩的男人平线。

“三年时间,你还真是压根没一丁点变化,昭。”

“你不也依旧是那幅老样子。”

扎克又笑了,几根衬着银光的胡须抖动三两下,嘴角微微上扬。不知不觉,拍打昭肩膀的力道比以往重了三分,仿佛在确认这具躯体里是否潜藏着那被誉为“传奇”的缩影。

“知道关于这次出击的具体情报吗?上级说以地球时间为准,十七点,准时抵达目标宙域并和其他殖民星联合舰队完成会师,共同构筑此次‘碉堡’拦截计划的战略防线部署。”

“综合战场环境分析,我估计首次阻击战的位置多半会选择部署在火星到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地带。出于行星带不稳定因素,联邦至今无法在哪里开辟太大的航线,这样拥挤的地方不仅母舰不能一次性全部通过,而且又非常适合MW的隐蔽作战,而且安置一些大型对敌机炮台应该也不在话下。

“我认为应该提前进驻预定战区,如果与沙哈残党首战是这样计划好的,这将会是不错的打算,以便有些空闲时间去试飞新一批的MW,让那群生瓜蛋子们多熟悉熟悉小行星带作战的环境之类的事...”扎克述说着自己的想法:“当然我也有好好跟新来的旗舰舰长商量过,希望他都能听得进去,大战来临前多做些准备总是没错的。”

"另外你给我记住一点,目标是夺取沙哈残党母舰的控制权,而不是击坠。"他凝视着昭的脸庞:“这是上级着重强调的,尤其指你。”

“那分配给我驾驶的MW的话,以前那台维克特利...不会已经被回收了吧?”昭心有余悸的低声问道。

“不能这么说,你不在的时候虽然谁也驾驭不了那玩意儿,但如果就这样被报废处理了,卡莱维也战役最亮的明星也会就此没落。”扎克来回揉搓着胡子。

“啊啊,那好吧......”昭的表情一时僵住。

“放心吧,你的情况联邦早有考虑到。”扎克说着单手掐腰,朝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因为突发的战况,联邦迫不得已开始着手对维克特利的强化改造,据说在武装方面会更侧重你的作战风格。”

“另外前年我从克米诺霍恩定制了一台修复型的巴洛普——就给后面的格纳库里呆着呢,只要你不嫌弃的话驾驶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晁汀常用的那种机型吗?我对巴洛普队长机不感冒。”昭没好气的说道。

“喂,别这么不情愿吗,新定制的修复型巴洛普的解限器,我可是按照你之前的标准进行了调控,降低了热感应阻尼对推进装置的干扰率,还把原本那诱导率低得要死的导弹舱换成了DPL·SS线控机雷发射器,由多普勒财团最新研发的。”扎克扬起眉毛:“建议你还是先去体验体验再下定结论吧,别忘记提前叫维多利亚帮忙给机体托架。”

“我相信你会喜欢。”他十分肯定地点着头。

“好吧,等亚历克瑟号到了指定的部署位置,我会说服自己去开着兜一圈。”昭苦笑着答应道。

......

亚历克瑟号的舰载格纳库内,集束灯光将稀碎的‘月灰‘轻柔地洒在女人的发梢上。她半蹲在平台尽头,深棕色马尾用防静电束带利落扎起,随着低头的动作滑落在锁骨凹陷处。

“休息会儿吧,姐?”一声问候从身后传来。身材瘦高的男孩正拿着两个水袋从悬梯另一头朝这边走来。

“再等等,卡多。”她的食指在出力参数面板上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布满油污的操作手套擦过机体外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克米诺霍恩的出力阀有问题。”

“慢半拍?”卡多把水袋轻轻放在她脚边,蹲下来时,靴子不小心蹭过检修台边缘的测量工具,金属零件相撞的叮当声里,他看见女人后颈渗出的薄汗正沿着工作服边缘蔓延。

“嗯。”维多利亚朝后伸出手,卡多立刻将PSD校准仪放进她的掌心,“准确来讲,扎克还是太保守了。”她将仪器的探针接入出力阀接口,系数表盘左右跳动,“昭的战斗风格需要刀刃般的锋利,而不是钝器的稳妥。”

听闻,男孩睫毛忽然剧烈震颤,像是被探照灯惊起的夜蛾。

“大哥回来了吗?”他抑制着激动地心情问道。

“回来了。”话音未落,维多利亚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借力起身,疲倦地伸了个懒腰。

“啊?那真不该叫姐姐来修的...”卡多慌忙捡起滚落的水袋,重新递给她。

“有什么该不该的。”维多利亚拧开水袋,凉意在喉间漫开的瞬间,她看见少年耳尖泛起的薄红:“从相逢的那一刻起我就察觉到了,昭的心里还装着别的东西,他的表现给人一种刻意隐忍的感觉。”

“姐姐的意思是...大哥心里有别的女人!?”

“瞎说什么呢!”维多利亚用指节敲了敲少年额头,“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做不出那种事。”

“或许他只是不想连累我们这些至亲。”女人轻叹一声,仰头向上看去,目光所及处是一架哑光白涂装的机体,斜梯形肩甲与腿部护膝点缀着冰蓝色流线型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就算如此,我也始终愿意站在昭的身后,替他遮风挡雨。”

【4】(地球时间10:44月球)

月球上的夜通常要持续很久,待到为期14天的白昼褪去,原本还沐浴在黄昏日光中的艾特肯环形撞击坑凸峰,就迫不及待地换上夜的妆容,却又娇羞的宛如姑娘似的,在随后探出脑袋的地球辉光面前不停地遮遮掩掩,以避远方来客的耳目。

山峦的巅峰撑着宁静海市的整片“天空”,与坐落在环山怀抱的人工湖深情对视,一幅波纹不惊的样子,连同弥漫在周围空气中的水雾也跟着一齐凝结住,直到一辆灰色格调的布朗轿车从山间隧道里贯出,才打破了这股前所未有的宁静。

轿车驰骋在宁静海人工湖畔旁蜿蜒的高速公路上,靠着车底下四支磁性驱动轮飞快的抓地疾行,车的左侧紧贴着靠近湖水的一面,不知是否是出于囚笼之鸟对浪花分别已久的思念,平静的湖面上由此留下了披星戴月倒影。

受月球FS分局发布的避难通知的影响,原本嘈杂的路面难得像今天这般畅通无阻一回。

敞开的车窗渐渐封闭住,隔绝了湖面吹来的凉风,穿着黑色针织马甲的女人把脸缩了回去,在被宫廷袖包裹住的双手间呼出一口热气。

“请把车开回中间的行道上吧,海明威先生。”瓦伦缇娜一边梳理着被风刮乱了的米金色卷发一边朝驾驶座招呼道。

“嗯?小姐这么快就对湖景不感兴趣了。”负责开车的男人仰面斜视过来,带着一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咖啡色贝雷帽:“明明之前的话里就满是来看湖水的期待了,倒不如趁着现在周围没有游人,多放松放松,只当做是我对你的一份特别优待。”

“过度关注外界事物只会让人心生不必要的情感,内心也会因此变得脆弱和多疑。”女人的双眼盯着窗外,景物的影像流水般划过瞳孔:“你应该知道这种普世的道理,也用不着我过多解释,所以还请把不必要的仁慈收了吧。”

“诶....,说再多你也还是这般老俗套...”他眯起眼皱皱眉头:“算了,太阳已经完全落到月球背面去了,再冻住的话你又会感冒,随便你怎么看待我吧。”

男人说着调整了一下自己散漫的姿势,一只手重新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摸索着打开车载的语音通信。

“这里是我,海明威,刚刚经过冯·卡门渡桥,那里堵的倒是不轻,可能要晚到一会儿。”录音结束,消息“滴”的一声发送出去。

女人默不作声的全看在眼中,她其实打心底里很清楚,面前这位爱慕自己的男人又在向他的上级撒谎,以此努力博取着自己的视线与注意,尽管他们目前正处于敌对的立场上。

然而瓦伦缇娜还是很反感这施舍般的担护。

“差不多过了有一半的行程,你依旧不打算向我坦白联邦的计划吗?”她凑过身子,纤细的双手搭在轿车的两个前座上,把脸贴近,脖子上晶莹的吊坠晃悠悠地悬在手刹上空。

那是一枚由地球黑曜石打造的十字吊坠,却镶嵌着火星矿脉的水晶。

海明威曾听她浅谈过,这串吊坠,是某个她所厌恶却又忘不掉的人给予的,真是矛盾的心理。

“我很懂得你的心情小姐,相同的话语难道还需要我再说一通吗?”他充满深情的眼神看向一旁这张冰清玉洁的面容,尽管明知道这是一位年龄大他不少的女人:“上级连大体计划内容都没有透露给我,小姐就是再怎么问也都不会得到结果的。”

“说到底,我现在只是个负责开车接送的司机,而边缘角色根本没有资格参与这场计划的构成。”海明威努力解释道。

“话说在前面,要是有半点掺假的成分,明天早上你的眼眶上就会出奇的插着一把激光刻刀来。”瓦伦缇娜用威胁的口吻严厉地说道。

“小姐在想谋杀我的事?光束刻刀听起来难免有些牵强了。”

“没有什么做不到的,餐刀也可以。”她的指甲在皮革座椅上留下五道泛白的裂痕。

笼中困兽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的开出这般玩笑来。

海明威不禁打了个喷嚏。

“那这把刀着实‘锋利’,它的主人也很让我佩服...”海明威无奈地笑笑:“小姐实在是太耐不住性子了。”

“那好吧,我最多只能跟你说说我大致的猜测,希望说完后小姐能在接下来的路程里做朵文静的玫瑰。”他选择战略性投降。

“从事情的目的性来考虑,上层既然计划把你送到航空港,那肯定是要让你搭乘载客舰前往其他殖民星的,这多少跟沙哈残党的宣战脱不了关系,而且在从航空港出发来接你之前我是有瞧见护航队的人的。”

“已经是在月亮上了,竟然还在因我这颗掌上明珠的去处而发愁吗。”瓦伦缇娜不禁苦笑。

“他们很有自知之明的,考虑到沙哈残党迟早会把魔爪伸过来,就联邦现在的模样,连他们自己都看不到什么希望。”

“有够搞笑的,自己人讽刺自己人。”

“我是迫不得已养家糊口。”

海明威沉吟片刻,随后又说道:“结合沙哈残党最新的行军消息,上层提供的有效数据,再辅以一些合理猜想的话,是不难判断出战争大致爆发的地点——我估计会在火木小行星带,尽管尚不明确,他们禁用战舰量子真空推进的原因(利用真空量子涨落能量驱动飞船的无工质推进技术。),但既然事实如此,上层对你的计划安排,多半会是转移到木星附近的位置进行秘密保护,在沙哈残党意想不到的坐标。”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沙哈残党的打击目标异常清晰明了,他们就是剑指着地球联邦来的。毕竟在路过木星时也没见听闻他们采取了什么侵略性举措。”

“真是拙劣的话术,想证实‘最危险之地既是最安全之地’这样荒谬的心理博弈论,用得着现在装模作样吗?再说了,难道不怕有间谍混迹其中?”

“你这张嘴问的有点多了,我说了这只是我的猜测。”海明威手动把座椅往后调了调,变魔术般地从副驾驶上抓起一袋蓝莓吐司:“我建议你闻闻这个,需要我用它帮你把嘴堵严实吗?”

“那好歹说是你的午餐吧,该吝啬的时候装的这么大方……”

……

月球的所有殖民基地中,最大的航空港——阿姆斯特朗发射基地建设在莱布尼茨磨段茨山的附近。

与地球上的机场不同,阿姆斯特朗发射基地选址在整座环形山的包围圈之内,其天然的内凹陷地形为这里的建筑设施提供了一定承受落陨撞击的能力。

发射基地的四周矗立着高大厚重的铅复合夹心墙,与穹顶衔接,超级硫酸钡膜层覆盖在目所能及的每一处,它们默契的组合有效的减少了发射时产生的震动与噪音,并且在磁场网开辟周期性相位狭缝时,能够将危害性极大的太空辐射抵御在外。(因为战舰的反应炉的驱动依靠阿特拉斯粒子,而阿特拉斯粒子逸散出时会干扰到人造磁场)

舰艇的出击则依靠发射井运输上岸,上下被平台隔绝,防止与真空环境接触,平台底部的弹射装置蓄势待发,以备不时之需向外输送满怀期待的客人们。

“慢走不送~别忘记登机时间了哦。”海明威隔着车窗挥动手掌,向瓦伦缇娜道别。

“专心照护好你自己吧!”瓦伦缇娜不耐烦地甩下一句道别的话语后,跟着负责接应的联邦官兵,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发射基地敞开的自动大门内。

或许是为了舒缓远方来客心理的紧张情绪,阿姆斯特朗发射基地的内部大厅,与其庄严的堡垒式外表相比增添了几份温馨的情调:当你踏入这片空间的瞬间,柔和的米白色穹顶如云层般舒展开来;高耸的落地窗由三层复合玻璃构成,淡蓝的防辐射镀膜将殖民区外未开化的荒漠,渲染成地球晨曦般的暖金色调,在素净如纸的磁吸地砖上投射出粼粼波光。

直到穿过安检门,瓦伦缇娜才算是正式驻足这里。然而此行并非她独自一人,。几名身着便装却眼神锐利、身形精干的随员看似随意地散布在她周围,巧妙地隔开了其他旅客。他们佩戴着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通讯器,手指偶尔在衣襟上轻点。机场的安保人员远远看到他们,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神中带着敬畏和一丝紧张,主动为其清出一条无形的通道。普通旅客则下意识地避让开来,众人之间形成一道沉默的屏障。

身心俱疲的瓦伦缇娜避无可避地与几位同机的联邦议员一同走向登机口。她一路尽力避免与他们交谈。到达登机口后,在官兵的注视下办理完必要手续。

“现在没我什么事了?”瓦伦缇娜斜着眼质问着一旁负责监视她的联邦议员。

“当然小姐。”议员点头表示回应。

“那我现在总算可以去趟洗手间了吧?”

“当然......”

于是她便借着上厕所的理由绕过议员们监视范围偷跑出来了,随便挑选一个相对安静的等候位,如释重负般地坐下,面对着远处大厅中央的全息投影月球仪,瓦伦缇娜的脑海里开始了漫无目的的遐想。

时间自此开始飞速的流转,不知是什么时候,椅子的另一半传来了微微的震动,而震动的幅度却不足以让人引起注意,像是有什么人特意坐到了这里。

“你可曾凝视过莱布尼茨环形山的褶皱?”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辞打断了瓦伦缇娜的遐想,她顺着声源奇怪地扫视过去,那人的穿着看起来并不像是联邦议员——靛蓝色将校服搭配西装长裤,身旁还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女,银白的长发之下遮掩着不同于其他孩童的成熟。

“那来自月球上最古老的巨型撞击坑。”

“其名的灵感,源自于大宇宙纪元前,地球纪元的文明古国——德意志的一位学问大家: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人类历史中享誉‘十七世纪的亚里士多德’的一颗璀璨明珠。”

“作为理性与科学的先驱,古欧洲最后的通才,当那位伟大的认知拓荒者用单子论缝合神性与理性,为汉诺威宫廷编织认知的圣袍时,可曾预见四百年后他的名讳会成为权力拓扑学中的奇异?——虽然代价不过是将成为微积分创始人的资格让渡给了某位剑桥暴君。”

这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占据着椅子的另一半,口中滔滔不绝的谈吐着上一世纪的历史,而他举止间老于世故的模样,在瓦伦缇娜打量的目光下流露无疑。

“这一点与你十分有九分相似,你可是唯一能与阿特拉斯粒子的创造主相提并论的存在。”男人的声音像是有意地停滞住了,他转过头,二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在科技工作者面前这样大智若愚的提出自己浅薄的见解,你这般行事会显得非常没有自信心。”瓦伦缇娜按照习惯,不以为然地回讽道,她大概是已经猜出男人的身份了。

“我只是想随口告诫一下你这天赋异禀,却不识时务的天才罢了,没必要现在在我面前刻意甩脸色。”男人显然是听懂了她的话,刻意地瞪了她一眼:“你人生的道路本有更广阔的天地可走,可却偏偏把淬火的剑锋对准了引路的篝火,甚至连基本的集体荣誉感都弃如敝履。”

“生命是自洽的定理,不是可置换的代数符号。”瓦伦缇娜回斥道,虎口蹭过胸前的吊坠:“沙哈与联邦之间的那点琐事,我既非弈者亦非筹码,撒下种子,就没期盼过能金秋满仓,只是春泥对土地本能的眷恋罢了。”

“再者我的学术伦理坐标系中,知识分子的野心永远在于真理拓荒所带来的成就,而非你们政客式的利益收割。希望你不要将那些所谓的道德冠冕,随意倒扣在别人头上为好。”

“现在才想起来,与自己曾经幼稚的赌气行为划清界限。”男人银灰的碎发下,投来异常锐利的目光在她颈间悬挂的荧光上:“你从未忘记沙哈的阴影吧?甚至不知廉耻地将那抹回忆戴在颈前,生怕别人不知道。”

“那都是因为太过年轻而犯下的错误。“瓦伦缇娜不觉叹道,转而回眸:“我承认自己就是这般幼稚,但这一切又与联邦有何相干?”

“说来倒是轻松。”男人的摇摇头,轻声叹道。“你从来都不肯直视我为人类未来倾尽的所有努力,为了把你捏造的灾祸之源压制下去,我可谓是煞费苦心,耗尽了一切精力与心思。”

“难道控制我的行为也包含在你那所谓的苦心之中?”瓦伦缇娜微微侧头,瞟了他一眼。

“我想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更清楚,元帅曾经所作出过多少次关于杀戮的决策......”男人反问道,双眼紧紧锁住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不能一直干亏本的生意。”

对不起,我从心理上就无法接受人为导致科技倒退的这一残酷事实,更别说附和某些衣冠禽兽。”瓦伦缇娜拒绝道。

靠椅栏杆在突如其来地拍击中愤怒的震颤。“你真的能意识到Dcatepm技术的重要性吗?在祭冕战役中,它所彰显的,绝非仅仅是物质层面的磅礴力量,还有文明对自身最本质的恐惧——当那钢铁铸就的冰冷造物能改写历史走向时,人类的定义权还剩下什么?这难道还需要我再向你解释更多的缘由吗?”男人质问起她来,声音陡然提高不少。

“当然没有人比我更懂它们意味着什么,不用你特意提醒到我脸上。”

“反倒是某些人——一面寡廉鲜耻地迎合着上位,一面自诩谄媚不过是韬光养晦之计,将逢迎的嘴脸粉饰成忍辱负重的姿态......“

瓦伦缇娜轻蔑的口吻正中男人的脾气,太阳穴处隐约有几根青筋暴起。

“我本来还期望着能将偏离的启明星引导上正轨的,但现在看来,是我太自不量力了......”

“爸爸,准备登机了。”旁边少女贴着他的耳朵提醒道。

托雷斯扶住椅子把手,在少女的搀扶下缓慢站起身,头顶照射灯的灯光倾洒在他那金刚怒目般的面孔上,见者难免会不寒而栗。

“就此别过吧瓦伦缇娜,你制造的感应武器虽然能与千万人的大脑同步,但却连自己的梦都不敢正视。”他摆弄着褶皱的衣冠,手法很是生硬:“另外,希望你能记住,理想主义者终要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即使是瓦夏·巴拉德也不例外。”

“我会将你的教诲记在后脑勺的,托雷斯上将,再会了。”瓦伦缇娜在后面禁不住冷笑道“这个时代不缺觉醒意识的人,就像那些遍布宇宙的粒子尘埃。”

“静止时温顺无害,可一旦加速到极致……。”

就这样,待男人完全走出视野后,瓦伦缇娜长舒一口气,又独自一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坐了会儿。

她轻倚着身后的靠背,沉默的表情倒影出若有所思的心境,等到登机的广播声响至最嘹亮之时,才心有余悸地缓缓离开。

人在没有明晓即将面临的命运之时,很容易在路口停滞住。

登记时她曾向负责监视的议员问起行程的原因,那议员给予了这般答复:

“我们此次的计划是打算借助沙哈协约中‘不得攻击难民’这条空子,将内部高层人员混惨进民用客舰,进行暗中转移,避免遭到战争的波及。”

“当然,小姐您也包含在转移名单内。”那议员解释起来口无遮拦,毫不含糊的样子,倒像是提起记好了台词再当着“观众”的面顺畅背出来。

不过这所谓的“观众“也并非真的被蒙在鼓里,她早已觉察———虽然现状看似和海明威的猜想大差不差,但若是执着于事实的剖析,却又犹如细腻的高密度织物般漏洞百出,根本经不得慢下来的水流慎密地冲击。

瓦伦缇娜边走边思索,脚尖朝向的方向连同她的心境摇曳不定。

“女士,您如厕的时间有点让人出乎意料了。”耳边传来善意的提醒。

“啊啊?好...好的。”她被撞面的议员吓了一跳,身子条件反射般不由向后退了几步,紧接着又埋下脑袋,双眼刻意回避议员,身子老老实实的走向了正确的道路。

负责此项计划的客舰是【量子真空推进跃迁舰715-01】,一艘政府的私家舰艇,像个宠儿般被自己的主人涂成了喜爱的天青色,祝愿它能够在宙域之间自由的翱翔。

“听闻这艘跃迁舰是托雷斯上将特意从斯科特元帅那里调来的。”一旁同乘这艘舰艇的政客自来熟地聊到,指尖划过在舷桥的栏杆:“如今有幸近距离饱览一番,很难不被它非凡的气势所震撼到...”

“不过这周围...也没见着有其他跃迁舰的身影啊。”另一位贵妇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许疑惑,左顾右盼的她在不知不觉中放缓了脚步。

“莫不是因为都安排给了那些大人物,才这般招笑的不耻从元帅府借来舰艇?”有人面带几分讥讽问询道。

“或许吧,毕竟沙哈残党的直接打击目标已经明确是地球圈,作为伴生卫星,月球难免也会因此受到各种波及。”有人点头示意观点。

到来的瓦伦缇娜并没有急于登上客舰,躲藏在货运铲车阴影里的她,趁着士兵们组织纪律的间隙,借以人群作为掩护,飞快地切入下一个视觉盲区隐蔽起来。

或许是因为磁力鞋底的缘故,她穿着的长筒靴上粘黏了不少由舰艇出入所带进来的月尘,在围绕客舰仔细观察的时候,不觉在甲板上留下一圈若隐若现的足迹。

这艘客舰仍然保留着二十一世纪中叶典型的楔形结构,舰身表面覆盖着层层石墨烯鳞片,用于抵御高速跃迁状态下,夹带效应导致的AT粒子高能化烧灼。

向着客舰两侧看去,短小精悍的舰翼呈斜梯形向内部凹曲,半包裹住镶嵌在末端的推进器,幽蓝光晕如呼吸般明灭有序。

再从客舰后面转至前面,富有特点的鲨吻状舰首向高处倾斜着,条带红色指示灯在流其腹部流淌,和舰尾康普顿散射环橙黄的光芒交相辉映。这如此华丽的外观不禁让人为它只是艘客舰而感到惋惜。

就这样转着看着,直到三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突然从货运铲车后转出,步枪枪托在舱壁上擦出蓝色火花。

"女士,这是最后的通牒。”士兵将枪口抵上她的脊骨,厉声警告道:“除非你想让枪声盖过喧嚣。”

瓦伦缇娜僵在原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无奈的她只好缓缓转身,在靴底摩擦地板发出的嘶啦声中任由士兵带走。四人的影子被走廊的应急灯拉长,最终被客舰舱门的阴影彻底吞噬。

“但愿是我多虑了。”她心中暗地祈祷着,在怜惜的目光下消失在客舰入口处。

“父亲。”少女扯住男人的衣袖,银白发丝在发射台升降机掀起的气流中,无规则地飘动。

“那艘客舰不是避难的吗?它通向哪里?”

“它通向‘冥王星’。“话语窒息在男人眼角紧缩的鱼尾纹。

加速的量子流星划过星辉斑斓的天际,划过卡皮托尔山寺庙的上空,在哪里,浑然不觉的它与周围潜伏着的异样擦肩而过,惊动了本该早已率兵征战过此方的阿瑞斯。

在卡莱维也宙域泛起的星陨涟漪里,乌云般黑压压一片的舰群正慢条斯理地行进着。

“报告统帅!您布下的拟态浮游群捕捉到的众多真空推进舰当中,有一艘顶部印有蓝色圆环标志,疑似是运输联邦高层人物的客舰。”一名沙哈士兵,向站在瞭望台上的存在汇报着刚发现的异况。

灰色卷发的男人侧过身子,白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动人心弦的下颚线。

“阿尔赛格的标志吗?居然会选择印在一般客人看不见的地方,真是不小心啊...”他稍加琢磨了会儿,也没觉得哪里另有蹊跷。

“那就先按照一贯的方式处理吧,立刻安排木星潜伏的后勤部队执行他们的‘后勤’任务,当舰艇有接近木星圈卫星的倾向时,用Mat粒子狙击将它在近星轨道处贯穿。”

“另外记得告诉那些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孩子,这次除草要留半寸根茎,我们不能让木星圈的人们丧失对我们的期待。”男人随后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抹怜悯,旋即便被睫毛剪的稀碎。

“明白!”士兵撤下前呐喊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昏暗的瞭望台里。

待闲人退去后,他独自一人屹立在观景台处,舷窗外永夜般的虚空吞噬着母舰的微光,也将他胸前的勋章浸染成苍蓝色。

“这些以鲜血浇灌的棋局...当真能通向全人类的黎明吗?”他对着吞噬群星的黑暗缓缓攥拳。

“神啊,宽恕我吧。”

【5】(地球时间:11:03木卫四-卡利斯特)

也不知在外面椅子上坐等了多久,诊疗室的门把手才总算出现点儿动静。

“请您近期注意身体,避免不合理的作息饮食,杜绝剧烈运动,保持良好心情...”电子医嘱从辗转开的门内侧流出,追着男人的影子淌开。

“总算出来了啊组长。”见阿兰德从诊疗室出来,千代优利立马弹跳起身,径直迎接过去:“那个,情况好些了吗?”

“还行,打了镇痛剂。”阿兰德说着扯掉了左手手背的输液贴,血珠从医用无纺布上渗出斑迹:“局子那边后续怎么安排的?”

“防暴组结束后拍拍屁股就走人,把疏导群众的烂摊子全砸我们头上了。”

千代优利刻意将手机举到男人眼前晃了晃,屏幕上是格林发来的一连串哭脸表情包:“您那份指挥的工作暂且先由格林承包了,虽说是队长迫不得已塞给他的——”她故意拖长尾音:“另外格林还托我给您捎句话:改天记得请他吃自助餐。”

“他不会又想着吃十字路口那家店的吧...”阿兰德下意识按住隐隐作痛的腹部:“一堆生鱼片寿司就叫海鲜自助餐啊......呃唔......不提吃的。”

“瞧您那副样子。”女孩轻笑着挪步过来,温柔地牵起他的左手:“赶紧回去吧,不然大家会担心组长您的。”

阿兰德嘴上没有回应,身体却十分老实的任由千代优利牵引着,穿过伤患聚集的急诊厅。

“在这儿乖乖等我哦,我去帮您把药开了。”她叮嘱道,转身时发尾在空中甩出一道轻盈的弧线,驼色外套在白炽灯的映照下格外醒目——靠近右肩处洇开一滩不规则水渍,边缘还残留有搓洗后的痕迹。

阿兰德怔怔地望着那片褶皱,脑海里不禁闪过几个混沌的画面:自己突发胃痉挛时,迷迷糊糊,好像是把什么热乎的东西吐了上去。

手足无措的他揉捏着刚刚被千代优利握住的那只手,不觉将下巴更深埋进衣领圈里。

远处的电子屏忽明忽暗,上面循环播放着关于DDoc攻击解除和木星圈与沙哈残党谈判的新闻。背景中,血红的沙哈十字标识如同痼疾般频繁闪现,每一次闪现都引来急诊大厅里压抑目光的扫视。几名护士暂时停下奔忙的脚步,聚在走廊转角处低声交谈。。

“闹成这样,我看今晚又是连轴转,别想按时下班了。”年轻护士低声嘟囔着,医用口罩下传出的哀叹声,顺着她的视线越过人满为患的急诊大厅。

年长护士看向她的双眼无奈地泛起鱼肚白:“特殊时期,能者多劳。”

“唉,你们觉得那个沙哈的统帅——”另一名瓜子脸护士意味深长的朝二人眨眨眼。

“议论恐怖分子的事情不太好吧...”年轻护士有意提醒道。

“他的观点你当真没有一丝认同吗?”

“依我看那只是源于联邦的病态。”年长护士向前倾身,护理袖套蹭过瓜子脸护士的手肘:“而我们总是期待着别人能来医治这个病入膏肓的体系。”

“我们是该有些觉醒意识了。”

“我们是该有觉醒意识了...”九个字在齿间来回咀嚼,烫灼的难以下咽。他摩挲起脖颈上的吊坠,曾经透亮的宝石已然丧失了所有光泽,和他那空洞的胸腔一样,徒留下孤寂,在血脉里迷茫奔走。

吊坠内侧刻着“Olivia”——那是他未婚妻的名字,那个经常穿着漆黑色作战服,与他约定在火星奥林匹斯山上看星星的梦中人。

“只剩下我还在止步不前吗?”他忏悔道,仿佛喉间沉着一座告解厅。

“组长!要走了哦!”开完药的千代优利朝他屹立的方向挥挥手......

临近午时,日照强烈起来,路边的梧桐树在天幕下舒展树冠,“阳光”从间隙中穿过被筛成零星的碎金,顺着叶隙滚落在柏油路上。

似乎是故意迎合地球客人的喜好,殖民星万里高空上悬挂的人造太阳,正沿着黄道坐标系滑行,连紫外线波长都与史书中的巴黎盛夏完全吻合。在可见光与不可见光的轮替变换下,区分出虚假的白昼与黑夜,同时也为殖民星的人们带来永恒的温暖。

这样遵循人体生物钟的设计,在殖民星政府看来或许的确有着些许深意。

“嘿——嗒、嗒、嗒~”

女孩鞋跟敲击地砖的脆响符着三拍子节奏,追步向前滑行,殖民星稀薄引力让她足尖的轨迹格外飘忽。

“我听说这附近新开了家商城。”千代尤利单足立定作旋转轴,左手虚搭在隐形舞伴的肩头,纤细的身躯在风中频频摇摆,“不借着照护组长的名义摸鱼,那可就太可惜了。”

“我建议你把磁力系数调回去,这太危险了。”阿兰德提着药袋跟在后面,目光追随着少女蹩脚的舞步,脚下步伐一个接一个地钉入人行道。

“诶诶,你知道吗?”女孩说着突然回身旋舞,借势腾空完成一圈半挥鞭转。

她左脚接续右脚,发丝轻盈如锦带般荡漾在半空中。倾斜、摆荡、起伏,即将落地的刹那,双手优雅提起并不存在的裙摆。

“这叫圆舞曲,地球黄金时代的宫廷舞蹈。”她朝着男人屈膝行礼,为自己方才的即兴表演介绍道。

“但真正的圆舞曲需要重力的协作,地球会拽着舞者下沉,又在旋转时托着裙摆浮起。”

“可惜殖民星上并没有与地球同等的重力,这让巡回演出的舞团很难办呢,对吧?”她倾斜脑袋,嘴角划出一道会心的弧线。

“最头疼的应该是那些表演者的舞裙。”阿兰德一本正经地接茬:“又一个不得不穿安全裤的理由...”

千代优利听闻猛地捂住嘴,笑声从指缝间漏出来:"噗——组长很会开玩笑诶!"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阿兰德不禁白她一眼,紧之委婉地叹了口气。

“地球的重力,早就随着记忆慢慢褪去了。”他追忆道,思绪飞向千万里之外的蔚蓝星球。

“组长居然去过地球吗?”千代尤利狐疑地将脸举过,睫毛沾着阳光的金粉。

“仅限于童年而已,至于我的前半生,可以说都是在宇宙渡过的。”他说着屈起两根手指,快速地在女孩脑门来了一记爆栗。

“痛痛痛!”女孩故作吃痛捂住额头:“干嘛啊组长!?”

“脸贴的太近了,注意你的仪表。”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因素,阿兰德一向很反感和异性套近乎。

“喂!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吧?”她质问道,反而将脸贴的更近些,呼吸扑在男人的左颊上,隐隐携带有薄荷糖的清香。

“一家人?”阿兰德反问道:“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

“身高一米八二点六,体重75公斤,BMI22.7正常范围内,血压...”

“我说的是事儿...”阿拉德赶忙打断她:“再说了,我对你的了解又有多少?暂且不提一个月前你递交的那份微妙的档案,我还从未见过那个女孩会像我母亲一样唠叨。”

“那叫关心!”她突然踢飞一块松动的磁吸地砖,大声朝阿兰德喊道:“组长真的太过分了!居然说出这样让人伤心的话!”

“实话实说,我没别的意思。”阿兰德摊开手。

“是吗?那现在我就给组长讲清楚!”千代尤利双手掐腰,清了清嗓子:“全名:千代·优利。福波斯(火卫一)人,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生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死于火星的暴乱。”她伸手划过天空,指尖徐徐降下,如若星陨:“在剧院中,那时正好碰上地球出名的华尔兹舞团巡回演出。”

“我的生父母都是典型的重男轻女,为了寻找他们在动荡中走失的儿子,就索性将我一个人丢在场里。”

“然而命运总是捉弄人的,我因此鬼使神差的活了下来——那些暴乱分子都是只会追逐群羊的饿狼,根本不会在意落单者。”

"十三岁那年,有位大人造访孤儿院,说我的虹膜颜色像他死去的女儿。"她忽然伸手拨开刘海,暴露出右眼睑下方细小的纹身:“他们说这是慈父的恩赐,是我从此进入世家的证明。”

阿兰德缄默不言,路过的巡逻车顶闪烁着警示灯,将女孩的影子撕成碎片,正攀上他的鞋面。

“直到大学毕业,作为优秀学员的我被导师安排进了远在埃勒提亚的警局,但因为人生地不熟,后来又依托慈父的引荐,转到了帕纳斯...”

“所以才能与组长你相遇。”女孩说着与他对视。

"那养父的身份呢?"他突然问道,声音像是从通讯器里滤出来的。

千代尤利眯起双眼,只是保持微笑,并不作答。

“算了。”他垂眸叹气,随后又抬头看向她的方向——她身后的广告屏正无限延展着。

“商城,还去吗?”

“当然了!”

......

一辆灰底绿背的老旧出租车,宛如一条疲惫的鱼,从连接中央商务区的高架桥阴影深处悄然钻出。它刚探出桥洞,车身便骤然被强烈的明暗分割:一侧被高大桥体投下的阴影所吞没,另一侧则完全暴露在毫无遮挡的阳光之下。

而就在这片切割线般的阳光分界处,景象也截然不同:

阴影之下,低矮的旧公寓楼和廉价商铺挤挨在街边,污浊的空气里充斥着垃圾与人群的浑浊气息。

强光所照,中央商务区的摩天楼群巍然矗立,玻璃幕墙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如同圣诞树上精心装点的礼物,耀目而遥远。

出租车随即汇入医院门口汹涌的人潮。这里正爆发游行,人们高举血红色的十字标识,愤怒地抗议着联邦政府的统治。他们的穿着大多普通,暗淡无色,呼喊声震耳欲聋。在这片喧嚣与混乱中,出租车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它艰难地在人缝间穿行,最终紧挨着急诊入口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稳,如同激流中一片搁浅的浮木,寻得了一处静谧的停泊地。

女孩“唰”地捞开后座车门,整个人扑坐进去。

“往这边来点儿,组长。”她雀跃的小手不住地拍打着身旁的空位。

阿兰德张口回拒:“不必了。”说罢将一兜子商品丢在副驾驶座,仰面靠向身后的头垫,顶着疲倦闭目养神起来。

“两位订的车?”司机师傅从驾驶座探过来一张和蔼的面孔。

千代优利飞快地亮了下手机:“帕纳斯莱克星顿派出所,出发啦!”

“好嘞——”发动机腾起嗡鸣,伴随着车载音乐的节奏,窗外景色化作连环画卷向后翻涌而去。

坐不住的千代优利,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一旁酣然入梦的男人。

见阿兰德的眼睑没有丝毫睁开的迹象,她便冒险屏息贴近对方颊侧,投来的视线从发梢滑落,掠过硬挺的眉骨,最终驻留在线条刚毅的下巴上,仿佛执意要从这张平淡无奇的容貌,掘出些许不同寻常的痕迹。

悬停在男人鼻梁上空的指尖忽然凝滞,脑海中琐碎的记忆纷至沓来,自己所侍奉的“父亲”大人,曾向她着重交代过这份长期差事重要性:“这孩子是很重要的观察对象,一定要注意他的用药以及数据的记录,当然劝导他别做傻事也囊括在内。”

这条荒诞的命令如烙铁般滚烫在她右眼睑下方——赤红的夜莺纹身,随着脉搏突突跳动。

方才半真半假的只言片语,此刻沉甸甸地压上女孩心头,混着喉间始终无法咽下的那团愧疚,她深知自己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却终究无法自我赦免。

无意间,几缕愁思漫上她的心间,却很快被抿紧的嘴唇果断压灭,她惯常将神经绷成拉满的弓弦,用这么做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为借口,麻痹着全身上下每一处战栗的良知。

正当她沉溺于咀嚼这份余韵时,耳畔那绺鼾声突兀地断裂。

女孩见状,脖颈急忙向后弹缩,可惊鸿一瞥的碎影还是被男人的余光攫住。

“怎么了?”阿兰德不解地问道,他垂下的眼袋看上去依旧浮肿。

“嗯...在看组长的睡相...”她胡编乱造了个理由:“像小猫!就...蜷缩在窝里的小猫!”

“拉到吧。”阿兰德毫不客气地一言捅穿,换了个姿势面向千代优利:“到底是什么事,还是说我脸上粘东西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直有点在意,组长...”她唯唯诺诺地垂下脑袋,却特意将后半句话咬地格外清晰:“明明刚才我都已经把自己的故事告诉组长了,那组长是不是也要给予回礼?”

阿兰德的身子顷刻凝固在椅背上。

“我的事情,对你有用?”他的眼神骤然冷下来。

“我只想多了解您一些,组长。”她的眼神锐利而坚定。

静默像一张网在二人的罅隙间铺开,耳边回荡的只有车载音乐的跳动。

“抱歉。”男人抬手遮住半边脸颊。

“诶诶!为什么!?”女孩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愕。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阿兰德猛地别开脸:“怎么,你很喜欢撕开别人的旧伤撒盐?”

千代优利的呼吸骤然一滞。那声“撒盐”仿佛一枚冰冷的针,精准刺穿了她想要靠近的意图。狭小的车厢内,阿兰德侧脸的线条紧绷得如同刀削,窗外流动的光影滑过他紧抿成线的嘴唇,渗出一种近乎残忍的疏离。

这份抗拒,远非傲慢所能解释。它源自更深、更黑暗的地方,带着某种无法触碰的痛楚。

几秒钟无声的僵持后,优利脸上那点未及散去的惊愕并未化为歉意,反而沉淀为一种近乎肃然的凝重。

“如果组长知道些医学常识的话...”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伤口是不能捂着不见光的。那样,只会溃脓。”

“这样的道理,组长难道不懂吗?”

阿兰德的身体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扭开的脸庞没有转回,音乐仍然在固执地跳动,鼓点敲在沉默的铜墙铁壁上。

“好吧...”他终于开了口,带着一种被彻底剥开的疲惫,犹豫地挺直身子。

“该从哪里讲起呢...”

“2078年7月,哈雷彗星久违的造访了卡莱维也宙域,我跟随所在的编队前去追逐彗星的尾迹。”他嘴角抽动着,试图扬起一个弧度,最终却化为更深的苦涩。“就在那片绚烂的星尘里...我们却一头撞进了地狱。”

“2078,卡莱维也宙域...?”千代倒抽一口冷气,瞳孔因震惊而放大:“你是七年战争的老兵!?”

“嗯。”他点点头,随后捏起颈上的丝线,眼中思绪万千。“这串吊坠...是她最后留下的。MW的驾驶舱...容不下任何私人物品...我连保护它都做不到,只能像个偷渡客一样把它藏起来,直到...”

“那之后,”他声音愈发低沉,仿佛被浓重的黑暗包裹,“我成了废人。驾驶舱...成了我爬不进去的棺材。我只能退伍。幸好,有位亲戚肯伸出手...给了条活路。”

他的喉结在颔下微微颤动,随吞咽折出锋利的棱角,那分明是道未曾结痂的伤疤。

“听我一句。”男人转向千代尤利,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切割感:“我的精神始终有大问题,总之...保持距离...对谁都是仁慈。”

“可正因为伤痕这么深,才需要把‘脓’挤出来才能愈合啊。”千代尤利语气坚持,眼中并非纯粹的同情:“而倾诉,是解毒的第一步。”

“倾诉?”他靠近脖颈的手紧紧勒住项链,吊坠在暗处泛着金属冷光,将曲面上盘踞的映影切割成数道扭曲的碎片。

“从她的声音消失在通讯频道里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听不见自己灵魂的声音了。”

“至于救赎,她的灵魂多少次在梦里,却从未屑于回应我这个深陷星尘坟墓里的罪人。一次都没有。”

千代优利沉默地注视着他,仿佛车厢内只余呼吸声。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他肩头压着的并非军衔,而是整片战场沉坠的重量。

“没能说给她的话,总需要一个容器来承托它们的重量。无论那容器是什...”

“嗡!——”

引擎蓦然拔高的轰鸣声打断话语,随着汽车爬升,行道的树冠褪成苔藓斑块,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凝作发亮的马赛克,行人身影渐小,直至在后视镜里缩为零星的像素点,看样子是驶上了天桥。

“导航不能用的话,就从昂布里天桥走了。”司机突然开口,双手轻转方向盘:“另外从车窗眺望远景能放松放松心情。”

后视镜折射出他意味深长的笑眼:"逃避并不是一种懦弱的选择,战士啊,就像恒星的星光要走十万光年,才能抵达注视它的双眼。"

徐徐降下的车窗,与近在咫尺的天际隔空呼应。哪里荧光闪烁,似乎正有流星拖着蓝紫色的光尾划过穹顶的另一侧,在向外张望的阿兰德心中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灼印。

“流星?”千代优利指向穹顶边缘划过的光痕。

蛰伏中的野兽、其轮廓在暗处痉挛着。

【沙哈驻木星陨石带后勤部队】

“传问欧罗巴SHD17!传问欧罗巴SHD17!捕获中继卫星的进度如何?”寂静被一声诰问撕开。

“我想应该可以收尾了。”一个老熟稳重的声音传呼道。

“总之是没有再出现外域的信号过。”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附和着。

“喂!我说,一整天了!”一个火药味十足的声音穿插进来:“你们该不会没击落一艘无人艇吧?”

“你见过固态水瞬间升华又冻成冰晶的样子吗?我倒是步枪击落不少陨石。”

“除了那些始终绕着转的民用卫星外,我连个影都没瞅见。”

“我这边倒是识别过几艘停泊的客舰,索性都未出现异样。”

频道顿时像被硝化棉故意点燃的草垛,噼里啪啦作响。

其中不乏有灼眼的火星溅出。

“传呼卡利斯特SHD5!传呼卡利斯特SHD5!这里是临时侦查部总部!”耳麦突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唤。

“在。”缄默无闻的旁听者,从口中绷出一个字。

“我们观察到目标客舰有接近木卫四地表的倾向,预测会在你所负责的方位角停泊,于此递交‘抹杀’命令。”

“明白,巴祖卡·里奥西亚接受执行‘抹杀’。”男人回复道,摆弄开遮住眼角的黑色发梢。

一台编号为#0000GT2的机甲半跪于陨石坑边缘——EndlessTrembling无尽战栗(第二代宇宙作战重装特化型)。

那是台涂有黑紫色吸光漆层的18米高独眼巨人,十分敦实的体型,其头部前部分呈菱形形状,后部分上端扁平,下端连接着两根输送冷却液的管道;双肩平坦,各覆有一根棱角分明的弯刀状肩关节护甲,向下延伸着与前胸交汇在左右两腰之间。

乍一看到,普通人或许会把他跟二十世纪德国重甲步兵的外观弄混淆,不过那形似七世纪山文甲的胯部关节护甲与颈部关节护甲,以及富有狂野美感的四肢线条还是为其保留了些许区分度。

监视器投射的画面随着触控在男人视网膜前放大,机体独眼处的高倍成像传感器立即启动追踪模式,圈出绿色轮廓的三维立体成像处理作神经信号,顺着驾驶服的脑机接口流入。

“报告,里奥西亚少尉,粒子干扰云以提前散布,准备执行“抹杀”命令。”

“收到。”他的手指熟练地在操作仪屏幕上来回滑动着。

“少尉今天意外的冷漠啊。”有人唠道。

“肯定是想他大姐头了呗。”有人回应:“诶!谁知道少尉今天做掉几艘了?”

机甲的右臂前张,将一柄巨大的管炮型武器托举在肩部前方。

【MAT聚能粒子武器】

通过螺旋粒子加速轨将质子束加速到0.5c,结合磁场微调修正动态弹道,使得其在宇宙作战不会受到AT粒子的任何影响。

更何况该武器单次释放能量,足以贯穿一艘常规福冈级战舰。

“替我向死去的瓦伦缇娜问好。”愤怒汇聚在男人冰冷的指尖,机械义肢传来齿轮咬合的震颤。

加速腔体开始充能,扳机扣动的刹那,强大的后坐力令机身一震(反向推进器低消了后坐力),一道浓缩的蓝紫色粒子束顿时切开了整片宙域,宛若命运的朗基努斯之枪钻向50000米开外的靶点。

客舰的观景舱内,香槟酒中的气泡仍在酒缸中悬浮,全息新闻在头顶流转。富商们谈论着殖民星的矿脉收购案,贵妇们的宝石耳坠折射着银河的辉光,然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舷窗外迫近的死神。

瓦伦缇娜托举着腮帮子,坐在靠近舷窗的一侧,她始终认为哪里相对安静些许。

“尊敬的乘客您好,本次航班已抵达终点站卡利斯特空港,请确认随身物品......”广播声在密闭舱室内循环播放,舷窗外的恒星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她将额头贴在冰凉的舷窗玻璃上,朝外看去——殖民地基座像银白色血管般镶嵌在赤褐色地表,在庞然巨大的透明穹顶中若隐若现,犹如锈红画布上的水晶蜂巢。

突然,一股强烈的第六感充斥耳目,瓦伦缇娜的右眼不自觉跳了一下。

漆黑中客舰前段擦过一丝微光,紧接便在前舱内爆裂开来,激起的反冲力让重达千吨的舰体倒退,无数张座椅化作碳灰,在粒子束余辉中折射出熔岩的光泽,裹挟着着辐射热四散开。

措手不及的她被惯性钉入后舱的门闸内,霎时,前舱内的空气又化作激流,贪婪地拖拽着残骸与人体冲向舰艇裂口处。

“碰!”后舱的门阀在应急气密协议作用下自动关闭。

恍惚间,瓦伦缇娜看见邻座贵妇的宝石耳坠脱离耳垂,数滴香槟酒液从被震碎的酒缸中挣脱,在失重的环境中舒展成浑圆的珍珠。

那些珍珠犹如万花筒般映出无数记忆中的身影——昭执着的眼神,巴祖卡痛苦的面容,托雷斯上扬的嘴角。

“永别了,瓦伦缇娜。”灰色卷发投下的阴影里,男人的侧颜宛若在昨日重现。

“这很残酷,但你的终点从来不止步于暗处,试着向有光的方向前进......”

他将黑曜石塞进她的掌心:“它会见证人类真正的黎明。”

“混账...哪里有什么黎明...”她突然松开原本攒紧在手中的吊坠,咬紧牙关挣扎着爬起,指甲在磁吸地板上剐出血痕,客舱外渗入的极寒舔舐着她的后颈,却浇不灭她眼中求生的欲望:她拼命去够舱壁上的应急求生服。

一秒。

断裂的客舰前舱像柄烧红的餐刀,轰然嵌进穹顶的纳米纤维层中。被冲击力剥落的石墨烯鳞片,与舱内泄露的氧气在真空边界凝结成冰晶瀑布。

三秒。

后舱在木卫四的微重力下不慌不忙地翻转半周,将舱内的一切掀了个底朝天。未固定的餐具在空中肆意挥舞,漂浮的香槟酒缸撞碎在应急灯罩上,化作一团妖异的金雾。

七秒

又一道蓝紫光从远端亮起,第二发MAT粒子束擦过后舱阀门,命中穹顶接缝处,激起的阿特拉斯粒子泛作涟漪状波纹。熔化的金属边缘滴落出银白色液珠,在穹顶的坑洞上凝成尖锐的钟乳石群

十秒

后舱尾翼剐蹭着穹顶破口,竖直插入坑洞内。舱内气压计汞柱一时间疯狂跳动,瓦伦缇娜的耳膜在剧痛中捕捉到某种高频嗡声——那是气流摩擦的尖鸣。

五秒

骤然释放的气压差形成隐形巨手,将瓦伦缇娜从裂缝中无情推出。失重的躯体从空中荡下,低温在她的眉间点缀霜花。

蜂鸣器的嘶鸣声顿时响彻帕纳斯的街头巷尾。

“发生什么事了?”阿兰德肘击车窗控制键,钢化玻璃如铡刀般徐徐落下。

只见“天空”被巨大的舰体残骸撕裂,暴露出其背后真实的虚空,殖民区穹顶被50米长的客舰后舱贯穿,宛如悬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仿佛下一刻便会崩解坠落,向城区降下锋芒。

电离层泄露的幽蓝光里,他望见空中似乎有某个类人轮廓正在抽动。脖颈上的吊坠冥冥之中回应了来自天空的“光”。

“前面堵住了...”颠簸休止在车流前,司机扭过头来嘟囔道。

“下车!快点!”千代尤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严峻地朝男人喊道:“那舰艇会坠下来!”话未说完,她匆忙扯开安全带,左手别开车门把一推,倾身跳了出去。

“千代?”男人挪动身子,手掌追随目光剥开现实:他惊奇的发觉四周遁入墨汁般的黑暗,面前车背倚座幻化成冰冷的全景监视屏,映出缥缈无际的虚空,周身密密麻麻的仪器排列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奥利维亚上士!”他向左侧光影闪动处瞅去,一抹机械躯体斜绕过他的位置,余留下重重残影——那是一台联邦的量产型机体,喷射背包中撺掇出的粒子流弯成一道圆曲向远端跃进,奉出的双手似是要极力挽救逃生舱中垂危的生命。

野蜂般乱舞的感应炮将哪里编织作一张大网,网中,那两个原本模糊的身形忽然清晰一阵,他看清它们正纠缠在一起,展开足以抒写进历史的史诗决斗;看清其中一台金白相间的机体手中握持的骑士枪;看清另一台黑紫渐变的机体背后展开的感应矩阵,最后看着它们一点点淡出眼界,直至刻入命运的莫比乌斯。

“你在愣什么啊组长!”千代尤利的声音带着撕裂空气的焦急,硬生生将他从回忆的泥沼中拖拽出来。

男人猛回过神,牙关紧咬,探出的手掌如钢爪般狠狠抠住车门凹槽!腰背瞬间发力带动全身,以一个近乎翻滚的姿态从车厢内急掠而出。

车外,尖锐刺耳的警报狂啸此起彼伏,如同失控的浪潮狠狠拍打耳膜!桥面之上,人群早已化为受惊奔逃的蚁群;无数只鞋子踏击钢铁桥面,爆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般的哀鸣

“前面堵死了!”千代尤利快速扫视四周,声音急切,“快!这边走!”

“等…等等!”脚步陡然钉在原地,一股冰冷的、无声的尖叫在他脑髓深处轰然炸开——来自一个陌生女人的尖叫

“怎么...组...喂!你要去哪里!?”

“哪里!有人掉下来了!”男人的嘶吼刚一出口,便被狂风扯得粉碎。

他迅急冲出,边跑边粗暴地撕扯开束缚身躯的警服,深蓝的风衣与束缚的袖套如同解脱的鹰翼,猛地在他身后凌空怒张,卷动着气流与身后呼唤他的女孩擦肩而过。

半空中的瓦伦缇娜几乎绝望了,下降的气流如砂纸般打磨着她的眼窝,将金发拆解成珊瑚群;伸出的四肢徒劳地向外抓挠着,如同溺水者根本握不住水面漂浮的泡沫。

就在天桥桥跨那巨大的阴影,即将吞噬她全部视野的刹那,一只骨节分明、灌注着沛然巨力的大手,猛地攫住了她的臂膀!

“抓好了!”男人整个身体已然悬空,仅凭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天桥护栏边缘,青筋如同活物般在他绷紧的手背上根根暴起。

崩解的舰舱如巨兽张开獠牙,在仅一英尺的距离犁出一股气浪。热流抚过她的后颈,紧之传来金属落入深渊的尖啸。

“为什么...救我?”瓦伦缇娜的眼里沾满泪水,劫后余生的激动让她惊魂未定:“我们明明根本不认识...”

“救人是警徽赋予的职——奥…奥莉薇亚!?”

二人四目相对地刹那,男人拽住的仿佛不是坠落者,而是贯穿记忆长河的命运锁链。

梦里千百次未曾抓紧的双手如今十指相扣,与她一样熟悉的面孔,与她一样黑色的霓裳,仿佛和记忆中那一抹漆黑的魅影重叠——正梦见已经阴阳两隔的奥利维亚,轻柔地捧起他的脸颊,徐徐擦拭眼眶中淌出的热泪。

“别为了我而落泪...阿兰德...”气若游丝的安慰从她唇间溢出,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痛苦碾碎。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张脸我明明梦见过无数次!”

“而现在,我救下了幻影吗?...这不可能!”

“幻影也能剜出血来!?”女人朝他喊道,颤抖的指甲死死抠住他的手腕:“快...快拉我上去!”

男人听见自己胸腔中某块锈蚀的齿轮,“咔嗒”一声,开始转动。

舰体残骸在他们下方五米处轰然解体,爆燃的火光中,他看见她脖颈悬着的吊坠突然迸发出彩虹般的光晕。

与自己佩戴的如出一辙——曾经在奥利维亚颈间,闪耀着紫色微光的水晶,只产自火星矿脉中的瑰宝。此刻却仿佛同四年前,在他眼前葬送梦中之人的梦魇,再次在瞳孔深处绽放成感应炮口的火光。

“既然如此,那就让墓碑成为新撒下的种子。”他的双眼不再浑浊,学着她的口吻。

“什...什么...?”

“就当作是我为自己的...赎罪。”

话语落定的那一刻,二人脖颈上的吊坠悄然松动了执念的束缚,沐浴在未来里。

......

【科技注释】

1,阿特拉斯(AT)粒子设定:

第一设定:阿特拉斯粒子会在高速状态下产生大量的热能。

科学机制:阿特拉斯粒子在高速运动时,其内部高密度粒子流间的摩擦和碰撞会导致动能转化为热能。根据能量守恒定律,粒子的动能Ek=1/2mv²会部分转化为热能Q,导致温度升高。

化学结构:阿特拉斯粒子由高能键合的多原子分子组成,这些结构在高速运动时会产生强烈的振动和碰撞,从而释放大量的热能。

第二设定:阿特拉斯粒子在处于不同的高速率的状态下,同速度相互吸引,不同速度相互排斥。

科学机制:阿特拉斯粒子的表面覆盖有特殊的量子场,当粒子以相同速度运动时,其量子场会形成共振,产生强大的吸引力(类似于量子纠缠效应)。而当速度不同时,场分布失谐,产生强大的排斥力。

物理模型:从相对论性量子场论描述,粒子的速度v与其场分布ϕ(v)相关,同速时ϕ(v1)=ϕ(v2),异速时ϕ(v1)≠ϕ(v2)。

第三设定:阿特拉斯粒子在高速状态下会释放一种强力磁场,且该磁场足以影响到电磁波

科学机制:根据麦克斯韦方程组,高速运动的带电粒子会产生磁场。阿特拉斯粒子具有内部电荷分离或自旋极化特性,在高速运动时会产生强烈的磁场B足以影响电磁波的传播。

物理模型:场强B与粒子速度V和电荷分布相关,公式为B∝q·v/r²,其中r为距离。

2,磁力鞋底原理:

殖民星甲板内嵌超导铌钛合金网格,鞋底则配备高温超导磁体(冷却液为液态氮),且甲板附着隔绝层,可避免直接接触可能带电的金属表面。

3,穹顶构造:外层:

1米厚硼硅酸盐玻璃(掺入碳纳米管增强),用于偏转微陨石。

中间层:液态水循环系统(配合磁场网吸收宇宙射线次级粒子)。

内层:动态气压膜(形状记忆合金支架+高分子聚合物,冷却后可自动修复裂缝)。

【具体科学原理请在设定集里面自行查看】

4,Orch-OR模型:

Orch-OR模型(Orchestrated Objective Reduction Model)是由英国著名物理学家罗杰·彭罗斯和美国亚利桑那大学麻醉学和心理学系荣誉教授、意识研究中心负责人斯图亚特·哈梅洛夫共同提出的一种量子意识模型。其核心假设:意识是微管中量子引力效应的结果,彭罗斯认为,微管中存在着精心编制的量子计算,微管蛋白(tubulin)的自身振荡会使得其表面形成量子效应的叠加态。而当各态的质量和能量分布不均时,会影响各自的时空几何曲率,在量子引力达到一定的临界值时,叠加态的波函数就会坍塌。在坍塌的那一时刻,微管中就产生了意识瞬间

5,玻色-爱因斯坦凝聚:

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是量子物理学中的一种现象,它发生在一组具有玻色子特性的粒子集合体中。玻色子是一类不遵循泡利不相容原理的粒子,可以占据同一个量子态。在常规条件下,物质粒子的行为受到温度的制约,无法达到统一的基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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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的漆黑魅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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