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安扬起鞭子时,裴迟下意识朝沈云棠方向迈去。
衣袖被沈芙扯住的瞬间,清醒几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导致走水这件事总归是沈云棠做的不对。
还差点害沈芙受伤。
过于任性,理应受点教训。
这么想着,他踏出的半只脚收了回去。
沾了盐水的皮鞭裹挟着凌厉风声凌空而下。
距离沈云棠不足两寸时,她赤手抓在了尖锐的倒刺上。
殷红血珠顺着白皙手腕滚落。
红的刺目。
“父亲怕是忘了,祖母十日后便会归家。”
她平静提醒。
自沈母过世后,偌大侯府,也只有沈老夫人一人护着她。
好在沈伯安虽不做人,却极重孝道。
因着老夫人的关系,对她始终不敢做太过分的事。
只是这几年沈老夫人身子骨不太好。
盛京冬日太冷,南下避寒去了。
眼下入春,这才打算回来。
沈云棠抬手甩开皮鞭:
“祖母身子本就不好,归家后若是看到女儿被打的满身鞭伤,怕是……”
她点到为止。
沈伯安脸色铁青,紧紧攥着皮鞭,半晌手都没再扬起。
眼见家法将就此作罢,沈芙心下盘算片刻,从裴迟怀中挣脱开来,伸手去夺沈伯安手中的皮鞭:
“阿爹,姐姐真的是不小心打翻烛台的,咳咳咳……”
“芙儿!”
见沈芙咳嗽不止,沈伯安立马扔了手中的鞭子。
搀住沈芙,抬手轻柔为她顺气,脸上怒意却更深:
“你就是过于善良,她害你至此,你还为她开脱。”
“姐姐没有……咳咳咳……”
沈芙急切摇头,一副想要解释的模样。
越描越黑。
“进宫传太医!”
眼见沈芙咳到双眸通红,裴迟慌忙将自己的令牌塞进管事手中,疾声吩咐。
抱起沈芙大步朝海棠苑外去。
“把大小姐关进祠堂!”
冷声扔下一句命令,沈伯安也匆匆跟了上去。
……
“二小姐不去戏楼演戏,真是可惜!”
丹桂盘坐在蒲团上,翻了个白眼。
“她那点把戏,也就侯爷和七殿下这种瞎子看不穿!她……嘶……”
话还没说完,后背传来一阵刺痛,她整张小脸都攒在了一起。
“小姐,轻点……”
她委屈巴巴开口。
“这会儿知道疼了。”
看着丹桂后背上层层叠叠的鞭伤,沈云棠心疼的叹了口气。
手上动作又轻柔几分:
“谁让你胆子那么大,去听墙角。”
“我就是气不过,那七殿下分明是小姐先看上的!”
丹桂愤愤道。
“从小到大,只要小姐看中的,二小姐总要抢。”
“自从夫人过世后,她愈发毫不收敛了,竟打起了您心上人的主意,侯爷又是个偏心
的……”
丹桂声音哽咽了几分。
她心疼自家小姐。
明明是侯府唯一的嫡小姐,却因为侯爷的偏心,被一个养女压了一头。
“而且侯爷明明答应夫人,绝不再娶的!”
她转身,仰头看向沈云棠,眼底翻涌着愤怒。
沈云棠轻柔擦去她脸颊泪珠,声音淡淡:
“男人的话,何时作过数。”
若不是重活这一世重新看清裴迟,她怕是也同母亲一般,相信男人嘴里那些情真意切的
假话。
母亲云绾出身江南最富庶的商户之家,是外祖父唯一的女儿。
嫁给沈伯安时,沈伯安还只是京中五品小官。
后来靠着外祖家财力支持,一步步爬了上来。
最后更是靠着母亲舍命救下皇子,才得以封侯。
外人眼里,安平侯爱妻如命。
哪怕安平侯夫人多年只育有一女,也未曾纳妾。
可实际呢?
那沈芙,与她同日出生。
只晚了几个时辰。
沈伯安还骗母亲说是恩人遗孤,要母亲好生照顾。
他们踩着母亲挣来的名利,要为柳婵和沈芙做嫁衣。
凝着母亲的牌位,沈云棠指尖寸寸收紧。
掌心的伤口崩裂,在雪白绷带上染出片片红梅。
既如此,母亲挣来的名声地位,便都不要享了!
帮丹桂上完药,沈云棠强制她去祠堂旁的偏房休息。
才将人送走,祠堂门口再次传来开门声。
“你若不听话,明日罚你不准吃鸡腿。”
以为是丹桂不听话偷偷折回来陪她,沈云棠头也不回的说道。
“沈大姑娘。”
裴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云棠微微侧头,跪在牌位前没有起身。
“太医说阿芙吸入太多烟尘,肺腑受损……”
裴迟继续道。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沈云棠起身,与裴迟对面而立:
“臣女被罚在这祠堂跪上一天一夜,殿下是觉得还不够?”
裴迟微顿。
袖中指尖摩挲几下,半晌后开口:
“阿芙自始至终从未怪你一句,还向侯爷求情,要他不要罚你。”
“我只是想你知道,她为你做的这一切,希望你不要辜负她对你的姐妹情谊。”
沈云棠唇角冷冷勾起:
“我自是知道,也必然不会辜负。”
闻言,裴迟深深吐出一口气:
“那便好。”
说完,他转身要走。
行至门口,又回头:
“侯夫人已过世八年有余,安平侯再娶也是情理之中,你身为侯府长女,理应通情达理,理解自己的父亲。”
“那柳氏是我母族远亲,虽只是澧县八品小吏之女,但为人温婉淑德,不输贵女。”
“你往后断不可再如今日这般任性……”
沈云棠眸色层层冷下去,开口打断:
“殿下放心,臣女自会理解父亲,也会诚心祝福殿下与妹妹。”
裴迟还真是不分青白的偏袒,满口胡言乱语。
他一个皇后贴身婢女所生之子。
哪有什么母族!
柳婵一个娼妓所生的外室女,到他口中被洗成了贵女。
上一世的裴迟是非曲直拎得明白,如今为了沈芙是一点原则与底线都没有了。
谎话张口便来。
蓦地被打断,裴迟抬眸。
对上沈云棠疏离冷漠的目光,心口蓦然一跳。
他抿了抿唇角。
她不再挟恩纠缠于他,扰乱他为沈芙铺的前路。
是好事。
收回视线,他迈步离开了祠堂。
月白锦袍淹没在夜色中。
伫立片刻,沈云棠转身,轻轻将云绾牌位抱在了身前:
“母亲用命挣来的这一切,是时候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