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来的那天,一身旧旧的黑褐色衣服,挎着她那只用了几十年的布袋,脚步不快,却走得很稳。
妈妈一开门,奶奶就没说话,先扫了屋子一圈,然后看向囡囡和姐姐的房门口。
“门神歪了。”她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妈妈愣了一下:“啥?”
奶奶没理她,走过去蹲下来看那道门边的框。确实有一副小门神贴纸,贴得高高的,金边红底。但现在,那贴纸的右上角已经翘了起来,像是被人撕开又贴回去的。
“不是风吹的。”奶奶低声说,“是被探进来了。”
妈妈脸色一变:“你别吓我啊。”
奶奶抬头看了木囡囡一眼,囡囡正坐在沙发上,裹着毛巾,脸色苍白,眼圈发青。
“是她自己答应了。”
奶奶的话让妈妈一时没反应过来。
“昨晚,有东西问她‘能不能进来’,她答应了,对不对?”奶奶一边问,一边掏出了布袋里的香灰、朱砂和一小块鸡血石。
木囡囡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她点头:“我以为是你……”
姐姐在一旁脸色发白,没说话,只是偷偷拉紧了囡囡的手。
奶奶叹了口气,把鸡血石挂在门上,又在门框上贴了一张新的符。
“幸好它还没完全进来。”奶奶一边烧香,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试魂是低级鬼差的手段,它在试这屋的‘魂口’松不松——你们这屋,从搬进来那天起就不太干净。”
“这房子阴气重。”她说完这句,顿了一下,“……不过,不全是房子的问题。”
妈妈听到这句话,顿时紧张了:“啥意思?”
奶奶没正面回答,而是回头又看了木囡囡一眼。
“这娃的魂轻。”她说,“她招。”
妈妈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你是说……我女儿天生——”
奶奶点点头,语气很平淡:“从小跟我上庙,不是没理由的。”
她手中香灰洒在门槛边,又往囡囡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像是压住什么东西似的。
“今天起,门不能再开着睡觉。”
“她身上这股子‘喜静不喜阳’的气儿,容易被东西缠上。再有一次,不一定能赶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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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妈妈怎么也睡不着。她一边守在孩子门口,一边看着窗外小区昏黄的灯,眼圈泛红。
木囡囡裹着被子在床上睁着眼,心里只记得奶奶那句话:
“不是风动,是鬼问门。”
而她回答了——
“进来吧。”
第二天,奶奶又来了,比前一天看起来还要严肃。
这次,她带了一只沉甸甸的木箱子,里面装满了东西:朱砂、桃木剑、五帝钱、粗糙的黄布包着的香灰、还有几尊小小的神像。她甚至还请了庙里的师兄写了几张“稳魂符”和“固宅咒”。
“今天要彻底封门。”她说,声音低沉,像在交代什么极其重要的事。
妈妈吓得脸色发白,一边搬家具一边问:“妈,你这是……不是说昨晚挡住了吗?”
奶奶点点头:“挡住是一时,封住才是一世。”
她进了屋,先围着整个屋子走了一圈,每个门口、窗户、柜角、墙缝都细细查看,还不时闭眼静听。
“有东西不想走。”她低声说。
爸爸本来还不太信,结果奶奶在他书桌抽屉里翻出一张发黑发霉的请柬一样的纸,上头写的不是字,而是一堆扭曲的符号,像被火烧断的残咒。
“这不是你写的吧?”奶奶盯着他。
爸爸一下就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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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从此开始了一整天的“布宅”。
她在客厅的正西角贴下镇煞符,把沙发往东偏移了十五度;她让妈妈把床换了方向,不再正对门;她让姐姐的写字桌移到墙角贴靠的方位,说那是“静气之眼”;而木囡囡的床下,则放了一张写着她生辰八字的黄符,压着铜钱与桃枝。
奶奶做完这些后,把一家人叫到客厅,语气从未有过的郑重:
“今天这一局设下,能保她平安。”
“但你们千万记住——不能再动这些家具!”
“动了,就等于破局。它们之所以安静,是因为它们的‘路’被挡上了。”
“你若自己掀开那条路,神仙也拦不住。”
全家人连连点头。
那天晚上,家里比往常都安静。没有脚步声、没有声音问“我可以进来吗”、没有梦。空气里还有淡淡的香灰味,让人安心。
那之后,真的——什么也没再发生。
木囡囡慢慢长大了,上了中学,学会了压抑那些小时候的“怪事”。她不再去看角落,不再随便说梦话,也很少再记起那天夜里门口那个慢慢冒出来的头。
家里一切如常。
妈妈偶尔还会说:“你奶奶还真厉害,自从她布完局,这家就没出过一点怪事。”
爸也会笑着点头:“人老了,可她比咱们懂得多。”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好多年。
木囡囡慢慢忘了——
有些东西,不是不见了,只是被暂时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