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忆往昔（下）
闻人静继续回忆着，语气中七分悲伤带着三分欢喜，使得袁秋都不忍打断，看着孤寂的倩影立于崖边怔怔出神。
“我在书生那里得到了真正的关怀，虽然他生性淡漠，话语不多，但我却从他的身影中找到了父亲的味道，我以为他才是我真正的父亲，真正的依靠。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傅钧一，是来自仙界的修士。仙界，多么遥远的神话，我常常从世家的子弟中听到这个词语，我的世家便是得了仙帝的眷顾才跻身修仙之列，我当时认为仙界的人一定也如家人一般凶狠无比，一言不合说动手就动手，但我现在明白了，万事没有绝对，傅叔叔便是例外。”
“傅叔叔每天都会陪我开心，带我追云抓月，教我读书写字，我问他为什么对我好，他只说是听从心意，我茫然不解，当时只想着玩耍也就放下了。我以为跟着傅叔叔身边一起生活，是苦尽甘来，是天上的母亲和奶妈的祝愿，会一直一直这样快乐下去，但有一天夜晚，我却看到傅叔叔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那时的傅叔叔，也是站在此处，抬头凝望星空，手里攥着一张画满奇怪文字的黄纸，半天不说一句话。我深知他的秉性，若是需要我知道，他自会告诉我的，所以我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等他的吩咐，但傅叔叔站立一晚，仍是一语不发，我由于坚持不住，自己回去睡了，清晨醒来后却听他在窗外唤我，我出屋之后，他便召来慧珠仙剑，带我踏在其上，驱使仙剑飞离了落霞山。”
“途中飞越了高山和流水，穿过了密林和荒漠，傅叔叔命我将一个金黄色铜铃藏于怀内，瞩我此铃可不需法力驱使一次，对落霞山一切阵法皆是有效，希望我好好保存起来，以便关键时刻应急。我隐隐觉得不安，耍起小孩脾气死活不要，但这一次傅叔叔没有迁就我，冷着脸说再无理取闹就把我从天上扔下去，我才变乖了。”
“傅叔叔在一处城镇之外的密林中降下仙剑，命我在此候命便一个人走了。我孤单地蹲在一颗枯树树底，等到了深晚也不见人影出现，便大着胆子走出了林，因为我饿了，我需要找些吃的。在一个时辰过后我回来了，却见傅叔叔早已站在那里，他脸色苍白，身上衣衫也有些破烂，我以为他会骂我打我一顿，却没想到一见我现身，傅叔叔便面显惊喜，伸手一拂，将慧珠仙剑神光敛去，甩手扔在低空，又一把将我扶在上面，手中剑诀急催，呼的一声，我便随着剑身飞远了。”
“我还是第一次独自踩着仙剑，心中恐惧一根手指也不敢动，只敢侧头回望，却见四道颜色各异的光团从天边箭矢一般飞入方才密林深处，随后只听砰的一声，林里无端升起遮天大火，我瞧得害怕，便回过头来不敢再看，却又担心傅叔叔发生不测，时不时会偷眼一番。突然仙剑呼啸一声，陡地向上冲去，我不明所以，只好慌忙之中反手抓住身后剑柄，蹲身不起一动未动。而就在这时，下方呼啸声中，一团黑光交错而过，转眼而去，竟看不清里面是些什么。现在想来，我应该是又躲过了一劫。”
“回山之后，山顶枫林一片狼藉，茅屋更是成为灰烬，慧珠仙剑送我至此，便飞临茅屋前方石台，斜插其上，随后石台轰隆隆一声巨响沉入地下，化为灰烬的茅屋又奇迹般在我晃眼之间重新站起，整座山都在闷声中变了模样，我不用看也知道，是幻阵又被开启了。”
“我在傅叔叔的茅屋里找到一封留给我的信，信中言道昨日他收到仙界五灵神将的传信符箓，邀他带我去仙界复命，我这才知晓，原来傅叔叔下界而来，为的是追讨仙界失落在神州的三颗长生丹，而我恰巧误食了一颗，想来便是那颗白色药丸了，傅叔叔在杀死一个名为血魔的人，得到一颗长生丹之后，便找寻我来了，他也本想一剑杀了我，但第一次的相遇让他意识到，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杀之不忍，再者他也认为仙界依仗外物求取长生是走入了歧途，屡屡进谏却不被采纳，他的心也冷了，于是就收留我打算隐居起来。”
“却没想到仙帝竟派人追寻来了，这五灵神将是他神通的天生克星，一旦动起手来毫无胜算，到时我的性命便会岌岌可危，他料想对方不会轻信他的允诺，带我乖乖前去，必会有人趁他出山之后搜山找人，于是便定了一计，一早带我出山，却在半途放下，令对方两头扑空，再回来将我接走。傅叔叔也做了最坏打算，便是他不敌对方，身死道消，会令慧珠仙剑将我重新安置在落霞山上，好像对方搜查一次，就没有时间再搜了，我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以后的日子里真的没人打扰了，我苦苦等待不知多久，却还是等来了最坏的结果。”
闻人静将伤感的目光从夜空中抽回来，盯向袁秋道：“袁公子既能关闭幻阵，又被慧珠认主，想来是傅叔叔真的身死，投入轮回了。”说到动情处，眼角已是溢出清泪。
“等等，”袁秋一个头两个大，问道：“你是说我，是那傅叔叔的轮回转世？”
闻人静点点头，噙泪默视。
“呃，这么说，我不是我，我是傅叔叔？”袁秋脚底发虚，避开闻人静的目光，看向天边远处，他此时心中翻江倒海，远没有话里表现的那般平静。
“袁公子，不是的！”闻人静一步近前，急道：“你是你，傅叔叔是傅叔叔，你们二人怎可对等呢？”她怎么可以让袁秋悲观起来，怀疑自己的存在，不然一番回忆岂不适得其反？
袁秋误以为闻人静是说他的地位不及傅叔叔的万一，心中抽痛，失落道：“哎，看来果真如此。”
“袁公子，你……”闻人静心思单纯，见袁秋更加消沉，张嘴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好让袁秋安心做他这一世的“袁秋”。
“呵呵，”就在枫林深处的左面茅屋中，昏暗的油灯摆在破旧桌子的中央，闻人月荷坐在木凳上，徐徐睁开眼睛，嘴角划过一丝莫名的弧线。
“静姐姐，你真是太可爱了。”闻人月荷找来一根细针，挑拨着油灯里的灯芯，自言自语道。
她望着跳动的火苗，眼中渐渐浮出袁秋的身影，忽然她手中一顿，想起家主的吩咐，脸色没来由一红，狠狠地又低语道：“小贼，我倒要看你能奈我何，哼哼。”
袁秋见闻人静支支吾吾的样子，“袁公子，袁公子”唤了半天，却没有下文，好笑道：“你不要总是这样称呼我嘛，斗胆说一句，你我也算相熟，俗世礼节也均不在乎，干脆你叫我一声‘小秋’如何？”他指的自然是闻人静与闻人月荷辈分相差几何却仍旧姐妹互称一事。
闻人静心中明亮，立刻便醒悟过来，知晓是袁秋不想为难她才转移话题，忙擦拭泪眼笑道：“那好，小秋，你便唤我一声‘静儿’吧，傅叔叔当年也是……”说到这，突然住嘴不言，惊慌地望向袁秋。
“当年也是这样唤你的，对吧？”袁秋仍旧笑得灿烂，向闻人静说道：“我呢，还是叫你‘闻人’吧，呵呵，好听好记。”要他唤一声“静儿”，袁秋心中便有些抵触。
“也好，”闻人静突然调皮地吐了吐舌尖，轻笑道：“小秋，以后还请多多照料我这个小女子喽。”说着，向袁秋盈盈一礼。
“呵呵，闻人，彼此彼此。”袁秋心领神会，畅怀大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