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闻大道（上）

“腊八粥过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

窗外远远传来孩童清脆的嗓音，袁秋双手掩耳，竟也不能阻挡住分毫，只得无奈从木床上爬起，双手用力地在呆滞的脸颊上揉.搓了一番，这才现出恨恨的表情来。

哼！一群小屁孩整日价又唱又叫，搅得人没一份好觉，真是欠揍！

现在已是戌时，外面天色已暗。院子里那颗有些年头的老梨树孤单地杵在那里，枝上光秃秃的，被清冷的月光一照，映出斑斑的阴影，一直延伸到窗户边。

“哎，一觉醒来连个人影都没有，那两人肯定又去闲逛去了，哼哼，可恶的爹娘！”

袁秋嘴里嘟囔着，穿上鞋子，从木床上站起身来，拖拖拉拉地向屋门走去。

月色如纱，一片清明。

袁秋方一踏入院中，便被月光拖出一道长长的背影。

抬头仰望，夜空里一轮明月被繁星簇拥其间，显得愈发光彩照人。

然而就是这一番平常景象，却仿佛触动了袁秋心中的某根丝弦，一个人怔怔地凝视着夜空发了半天呆才醒过神来。

农历二十三，本是喜送灶王的日子，可是这家家主却不知去了哪里。小院被人打扫得异常干净，农具器物安静地沉睡在各自角落，为院子平添了几分寂寥。

“哎？”当袁秋经过灶房时，惊奇地发现里面有一个人，一个陌生人。袁秋赶紧躲到灶房门边，向里探去。

只见那人站在供桌灶王龛前，身穿黄色锦袍，小小的眼睛里暗藏几分精明，尤为突出的，是那白净似抹了一层面粉的猴脸。此时他正一只手抓着供奉用的糖瓜大快朵颐，另一只手还不忘提起供桌上的酒壶灌上一口，别提有多快活。

“好个白脸小贼，竟敢欺到你家小爷头上！”

袁秋七八岁年纪，一经认定此人是个翻墙入室的窃贼，头脑便一发热，想也不想就一步跳了出来，对着那人大喊了一声：“呔！大胆的白脸小贼，连你家小爷的东西也敢偷吃？今日就让你试试远桥寨袁大王的手段！”

此时袁秋双手叉腰，满脸正气，若不是个头矮得可怜，脸蛋也显得稚嫩，倒也是一副英雄好汉模样。

“呃，”苏吉利愕然地看着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小子，嘴里还塞满了东西忘了吞咽，白净的脸面因此被憋得涨红，一手糖瓜，一手酒壶，半天才含糊不清地挤出一句话来：“你，你看得见我？”

“当然了！若你是一条臭虫，小爷我倒也可以当做不见。”袁秋鄙夷地盯着对方，嘴角翘起一道弧线。

苏吉利也不理他讥讽，猛灌一口酒，和着嘴里的糖瓜咽下，始才缓过一口气来，继而盯着袁秋半响不语，只是双目之中露出一丝奇光来。

袁秋面对陌生人也不害怕，径直踱到他跟前，围着他不停打转，嘴里还挖苦道：“看你好衣好鞋穿着，做小贼你羞不羞啊？你很饿吗？很渴吗？我正有些尿急，上好的童子尿，你要是不要？”说到开心处，这小娃儿两手一动就要脱裤子。

“你，你！！！”

苏吉利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袁秋的一句话给气炸了。

想我仙界一方官吏，堂堂灶王仙君，如今竟被一个凡尘小子戏耍调侃，仙威何在？凡间供奉年年减少也就罢了，对仙人的敬畏也渐渐消失，难道这个世道真的变了不成？

苏吉利一瞪眼，喝止住袁秋：“小子，别在身边碍我眼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灶王，是灶王！你仔细瞅瞅这龛里的是谁？哼哼，竟敢冤枉我是小贼！”说着，愤然指了指灶王龛里的泥塑。

袁秋不由地顺着苏吉利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惊奇地发现那泥塑和苏吉利确实有几分相似，不禁为之一愣，道：“你是灶王？是神仙？”

“然也，然也，孺子可教。”见袁秋终于幡然醒悟，苏吉利一阵摇头晃脑，大为满意。

“可你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唱戏的啊。”袁秋突然一个大步，挨到苏吉利近前，扯了扯他的衣角，眼中含笑嘴里挖苦道。

苏吉利嘴角一撇，不屑道：“笑话！凡人岂能与我相比？”

“那你真的是神仙？”

苏吉利傲然一笑，从容地放下糖瓜和酒壶，才道：“再说一遍，我，苏吉利，乃仙帝钦命东厨司命九灵元王定福神君是也，即凡间所称灶王。我是仙界中人，亦是你口中的神仙。”

“你很有本事？”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那你刚才为什么没发现我？”

“呃，”苏吉利又噎住了。细想起来，他当时又吃又喝确实有些忘乎所以了，结果失了防备，被袁秋这个凡间小子抓了个正着。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能够说出来呢，万一传出去，老脸往哪儿搁啊？

“咳咳，也就是你，天生开了法眼，才能看破我的隐身术，那些凡夫俗子却是想也不要想。”苏吉利白净的脸面难得一红，嘴上含糊道。

“我为什么天生开了法眼？法眼是什么？隐身术又是什么？”袁秋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闪亮闪亮，在旁追问道。

苏吉利掸了掸衣袖，正色道：“大凡修道之士，修为到了化胎境界，就会为上天所授，得到若干神通，这法眼便是其一。若不幸道消身死，魂魄转世，也会有一定机率开启法眼。法眼可看破诸般迷幻手段，而隐身术便是那迷幻手段中的一种。”说到这里，他两眼紧盯袁秋，又道：“你身上毫无法力波动，以凡人之躯却能看破我的真身，必然是借了法眼之力。但此时你不懂元气吐纳，强运法眼，损耗的只会是肉身真元。不几日后你定会大病一场。”

见袁秋一脸茫然，苏吉利嘿嘿一笑，“多说无益。现在听不懂无妨，长大以后，你自然会懂。”

“我懂，我懂，”袁秋突然打断苏吉利，抢道：“就算如此，我才能看到你。那你能变个戏法吗？嗯，不是戏法，是仙术，对了，就是仙术，你能吗？”袁秋想不通的问题便会把它扔在一边。既然眼前此人自称是神仙，便想一睹仙术的奇妙。

自古传闻，仙人一经施展仙术，可移山，可填海，可上天揽月，可入地飞遁，手段层出不穷，威力无与伦比。

苏吉利料想不到袁秋会有此一言，不禁疑道：“你当真对我的话不感兴趣？而且你事后会大病一场，难道你就不想求我化解它吗？”

袁秋刮了刮自己的嫩鼻，无所谓地笑道：“呵呵，你也说了，那是‘不几日后’，是吧？”

苏吉利一怔，对袁秋的洒脱倒是颇为意外。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庞，此时竟隐隐让他有些熟悉。

沉默片刻，他突然面朝门口，也不言语，眼睛里一道精光划过，右手便一掐剑诀，嘴唇时开时合，默念口诀。

未几，他猛然一声低喝，急道：“离火术，去！”右手骈指灵巧一转，随即重重点出，其势似缓如稳，宛若手悬磐石。一团赤艳火球在其指前凭空出现，倏地便向院中激射而去。方一触地，火光四溅，但声响却如炮竹一般，“啪”的一声便再无动静了。

袁秋初时还很兴奋，尤其是在赤艳火球出现后，心想这肯定就是仙术了，但随之眼望火光渐渐消散，却不由得生出几分失望，嘴角一抿，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冲着苏吉利嘟囔道：“才这点动静，还仙术呢！连我放的鞭炮都不如。再来，再来。”

“你，你懂什么！这是不扰四邻！这是……”苏吉利如火烧了猴屁股一般跳来跳去，叫嚣不止，如此戏码，袁秋自然看得有趣，看得津津有味，哪知没多久苏吉利却神色一动，突然停住了话头。

袁秋立马不满地促狭道：“这还是什么啊？”然而话还未说完，眼前一花，苏吉利的人影已经没了。

下一刻，苏吉利又出现在院子正中。

袁秋刚一发现他，便欢叫一声嚷道：“这才是仙术嘛。”转身就要跑出灶房，追问这是什么仙术，却被苏吉利用手势叫停了。

苏吉利此时背对袁秋，气势与先前截然不同。一层淡薄的青色灵光影影卓卓，附在其身形之上，双脚已是离开地面，竟是飘起来了。

“隐身术，解！”

一阵劲风卷起，刺得袁秋眼睛不禁一眯。再睁开眼，却发现苏吉利的身影变得比方才清晰起来，自己的精神也随之好了一些。

“奇怪，这是错觉吗？”袁秋把双手放在眼前，疑惑道。

而在那边，头也没回的苏吉利，此时却突然说道：“小子，问你一个问题。”

“好，你问。”袁秋忙抬起头，兴奋道。

苏吉利沉默片刻，才悠悠道：“小子，你为何不怕我？凡间世人不是向来畏惧鬼神的吗？尤其是像你这般的小孩。”

袁秋连忙答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不怕你，是因为你不可怕。”

“噢？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你可笑。”

一句话险些让苏吉利失了仙家风范。他眼角抽搐，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才强忍下暴打袁秋的冲动。

“小子，你若不给我一个好的解释，我定会扒了你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