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道:在朝中受辱的右相回府后,恰巧撞见了韩缥荒淫无度的奢靡生活,本就心情不佳的右相顿时火冒三丈,父子二人大打出手,韩缥恼怒,故意前去左相府向左相“求情”……)
北齐京都,左相府雪肆居。
这里原本是千仞的起居之室——虽说是住所,但在这片偌大的阁院中,除了一座穿堂院供千仞平日用来就寝用膳之外,其余三面皆是千仞平日用来处理杂碎事务的政事堂。左相平日只顾处理军务,自己毫不关心的民事,都一并丢给了千仞处理。
但千仞处理事务向来雷厉风行、干净利落,三面政事堂中数百件大大小小的事务只消一上午的时辰便可处理妥当,无一纰漏。世人们皆言左相府大公子成日游手好闲、不理政事,左相大人体恤民情、兢兢业业,却很少有人知道,那些真正的有关民生之要务,凡是以左相之名宣出,都是由千仞所决断。
虽说千仞向来不在意世人之言语,但左相却是深知千仞的能耐。只不过尽管如此,左相也是因其算是自己的骨肉,不忍杀之,但留之必然于自己有碍,因此才借边疆空将的机会将千仞赶了出去。
但如今知晓千仞能耐大的,怕是又多了一个千轩罢。
自千仞离京后,原本寒气渗人身骨的雪肆居,此时更是变得荒凉冷清。而雪肆居中那一摊竹简,自然是要交于千轩打理了。
面对书案上罗列齐整却堆叠甚高的丝竹书简,千轩此刻内心五味陈杂。自己平日多是在书桌前“穷经皓首”,自己唯一用的到的劳力运动也只是帮千仞将处理过的事务交于左相。因此,自己虽通读治国安民之道与军政定邦之理,面对此刻的这座小山却也是无从下笔。
毕竟是受左相委托,千轩作为儿子也不想让父亲失望,因此尽管不情愿,但也只是自我安慰道:“看大哥平日里批阅起来那般轻松,想必也不会太难罢……”
千轩稍稍平复了些不安的情绪,也尝试着批阅起了几份折卷。
期间,只见千轩将毫笔悬在空中,专心致志地阅读着竹简上的字,眉头锁蹙,紧抿嘴唇,面露难色,拿笔的手颤巍不止。好一会才读完一份竹简,但准备下笔时却又思绪全无,写五字便停半晌,唯恐出了稍许差错。待好不容易才批阅完一份,那竹卷也已是被汗水浸湿了大半。
北齐好歹也坐拥中原的半壁江山,民生之事自然也是不胜繁多,大到叛乱灾情,小到鸡毛蒜皮,总之平日在富贵人家不曾见过甚至听过的情形,在这些竹简中被记载得清清楚楚,万分详细。这些繁重的政务与宫中的那些奏折比起来,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千轩抬头看看窗外,虽然也是发现已到了日中,但身边的竹简却好似丝毫未减,依旧是倚叠如山,令人头疼。
千轩仰天长啸一声,也终是没了兴致,将毫笔撒在一旁,瘫软在了桌案上。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大哥在某些方面的能力,的确是凌驾于自己。
而且是天差地别。
“二公子,老爷从宫里退朝回府了。”门外的小厮禀告道。
“啊……哦好,我这就来。”千轩立刻从桌案上窜起来,毕竟也是不希望被寄予自己“厚望”父亲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便赶紧整了番衣冠,打打精神,快步出院迎接。
待千轩赶时,左相的车辇也停在了府门口。左相被一左一右两名侍从搀扶着下了辇,即使是在朝堂中得利的他此刻脸上依旧是一如既往地严肃阴冷。
“孩儿恭迎父亲大人回府。”虽说是父子,但千轩依旧是按照左相平日里的吩咐,毕恭毕敬地行了一道君臣礼。
“嗯……”左相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今日所该批阅的政务,可都处理妥当了?”
短短几句话,却似乎杀气四溢,咄咄逼人。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左相也是没有露出丝毫仁爱之意,眼角迸射着渗人的寒光,与他那不可一世的威压一般,令行道之人无不噤声颔首。千轩虽说平日也是习惯了父亲这般,但也不免后脊发凉,眼神不敢与之忤视。
“放眼整个北齐,唯一不惧怕这般威压的人,恐怕也只有大哥千仞一个吧……”千轩如实想道。
想到自己“惨淡”的工作效率,千轩尴尬笑道:“孩儿初涉国家政务,能力欠缺,因此多有觉疑虑晦涩之处。为防有纰漏,每道政务孩儿都会细细揣摩推敲数次,自然便要多花些时辰……”
千轩这一番回答可谓是点到好处,既委婉地道出了自己“能力欠缺”的事实,听下来却又显得理所当然,让人没法怪罪。
只不过千轩这一点小九九自然被老谋深算的左相看在了眼里。左相看似满不在意地说道:“嗯,那也着实委屈你了……可这政务从不容许有半点马虎,毕竟牵涉到北齐国况。这样吧,想来今日无事,不如便正好让为父指导你一番,毕竟这左相府以后也是要由你接手,趁着学些本领也是好的。”
千轩身子一怔,赶忙推辞道:“这……父亲大人,您刚从朝中回府,这会想必也是身心俱疲,力困筋乏,不如改日……”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想来当年你大哥的本领多少也有我教的,走吧。”左相也不多话,提步便朝着雪肆居的方向走去。千轩清楚是瞒不住左相了,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当二人还未行至正堂时,便听得身后小厮前来禀报道:“禀相爷,右相府大公子在府门外有事求见……”
左相停步,愣道:“嗯?右相府的韩缥么?哼,朝中刚提到他,这会便来了……”
千轩打了一个激灵,趁势上前道:“父亲大人,右相府的韩公子前来拜访,指不定有要事相报,左相府不可对此失了礼数,不如便让孩儿去招呼罢。”
“也罢,”左相摆摆手道:“你去吧,刚刚在朝堂上挤兑了他家老头子,依他的性子,这会儿想必是来说情的……”左相满脸的不耐烦,也不愿多说,便改步进了正堂。
千轩应了一声。待送左相进了正堂,千轩长舒一口气,韩缥这会来可真是帮了自己的大忙了,便立刻正了色,整了整衣冠,点了几个侍从,快步赶至府门。
此时,左相府门外。
韩缥这会像是来左相府迎亲一般,正探着脑袋不时往左相府内张望着,又像逛闹市一样东悄悄西看看,把左相府门外的装潢看得细致。府门外的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韩公子请稍待,已经派人禀告了相爷,想必大公子便快来了。”
“诶,诶好……”韩缥尴尬地笑了笑,毕竟这是在左相府,别人家的地界,自己不好像在右相府那般太过放肆。
“韩公子久等了。”只见千轩从府中快步走来,满脸陪笑,上前施礼道。“在下方才迎家父回府,这会儿赶来才花了些功夫,多有怠慢,还请韩公子莫要怪罪。”
韩缥虽不懂礼数,但千轩这般客气自己也不好摆架子。虽说身法笨拙,但也是朝着千轩施了一礼道:“啊,千公子哪里话,在下这番前来打扰,贵府还赏脸迎接,又岂敢怪罪?”
千轩这会神情也释然开来,却步迎道:“韩公子光临,府中有失远迎。还请韩公子入府内小酌一二,家父今日正好也在府中。”
从千轩所言中,韩缥听得左相此刻也是在府中,精神立刻为之一振,笑道:“不瞒你说,我此次前来正是找千大人来商讨要事,那就有劳招待了,请。”
“请。”千轩侧身也是让出了一块位置,将韩缥迎入了左相府。
路间,千轩将韩缥及时救场一事如实告予了他;韩缥虽也没有料到自己此次拜访对千轩的重要性,但也是承了千轩满嘴的谢言。二人客套话不断,一路有说有笑,不一会便一块走到了正堂前。
行至中堂,千轩自然收敛了神色,朝堂内那人拜道:“父亲大人,我已将韩公子请入府中。正如孩儿所言,韩公子此次前来确有要事与父亲大人商讨。”
韩缥见此便也赶紧跟着千轩朝屋内行礼,接话道:“晚辈韩缥,在此拜见左相大人。”
此时的左相,眼眸轻合,神色淡然,如祖庙中供奉的石像那般岿然端坐在这正堂之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细抿茶盏内的茶水,缓缓说道:“不必多礼,进来吧。”
两人应了一声,驱步入了正堂。
方踏入正堂门中,韩缥便吃了一惊。只见堂内装潢奢华,令人咋舌。堂顶满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正中相轮火焰珠顶,宝顶周围有八条铁链各与力士相连;四根堂柱上雕刻着一条蜿蜒盘折的金龙,龙头探出柱身,龙尾直入堂中;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堂内的装潢倒映在澄澈明亮的白玉砖上,好似又被扩大的几倍,更显得宽敞与威势;而此刻左相坐着着那把上座椅,金丝楠木的材料在透入的光芒下散发着淡淡的金辉,座椅两檐上两条蛟龙似是要扶摇而上般栩栩如生,此刻正死死盯着刚入堂内的韩缥。
千惑虽贵为北齐左相,但这哪里是一朝丞相该有的堂内装潢?这分明是直接僭越采用了宫殿内的陈设!
“韩公子不必多礼,请入座。”虽是客气言语,但从左相口中说出便显得那么不温不暖,语气不屑一顾地令人胆寒,但也正好让此刻瞠目结舌的韩缥回过神来。
“韩公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左相首先开口发问道。
“额,哈……”韩缥尴尬地笑了笑。“千,千大人,是这样,我听闻家父今日在朝中对您多有冒犯,触了您的逆鳞,还请您……给个面子,莫要怪罪……”
由于已是事先猜到,因此左相并不感到意外,故作推让道:“只不过是各抒己见罢了,右相韩大人乃当朝右相,位在我右,身份且稍尊于我,何谈冒犯?”
韩缥上前卑躬屈膝、低声下气地讨好道:“咍,左相大人,这北齐事态已经很是清楚了。皇帝整日纸醉金迷、昏庸无道,所谓不贤者身居高位,其播其恶与众也,如今两国开战在即,若将这偌大的北齐托付于他,我们何有出路啊?。而如今朝中百官皆向于您,是以唯贤者能居高位啊,左相大人,您难道就不曾想……”
韩缥没有再说下去,言语未尽,自然是在等待左相的答复。
左相抿完盏中最后一口茶,放下茶杯,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深邃微妙的笑容,微微睁眼道:“你也倒算是看得明白。”
“晚辈也只是看的清楚形势罢了。”韩缥一副卑颜奴膝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左相缓缓起身,踱步道:“身为右相府大公子,却来讨好本相,你真是看得个好‘形势’啊……”顿声思索片刻后,左相又继续说道:“说百官皆向于本相,倒是夸张了。如今朝中虽有不少明眼人站对了阵营,但那些右相的追随者倒也不在少数。我虽也觊觎那高位,但,还不到时候……”
“嘿嘿,千大人,不瞒您说,我今日前来,除了表明晚辈的立场外,还有一事……”韩缥从袖口中摸索着什么,正欲取出,瞟了一眼对面的千轩,又复塞入袖中。
左相意会,朝千轩摆摆手道:“轩儿,你先退下。”
千轩起身拜礼,应了一声,便自行退下。
韩缥跟在其身后。待千轩走后,韩缥朝门外张望一番,赶紧关上了堂门。
左相疑惑,问道:“究竟是何物,要如此这般见不得人?”
韩缥从怀中掏出一物,左相大为震惊。随后脸上的表情便从意外转为惊喜,连连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好,好啊……”
左相内,左相抚掌大笑;右相府中,右相咳嗽不止。如今这北齐京城,又是要掀起一番,朝堂上的腥风血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