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千仞在烟柳楼内施计抓住先前两次阻碍自己的莲花印女子。眼看女子凶多吉少之时,女子对齐国现状针砭时弊,令铁石心肠的千仞也百感交集……)
齐国京都,九门提督府内。
薄薄细雨,依然朦朦胧胧地滴在屋檐上。月光被雨水沾湿,洒落在地上显得摇晃不清。闺阁内,忧愁的女子瘫坐在桌案前,拈住玉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写完既擦去,擦去复写出,反反复复。月光映照在她绝美的面孔上,显得哀伤憔悴。
“小姐,老爷来看您了。”门外的丫鬟朝屋内禀告着。
“啊……”贺诗燕刚刚应该是出了神,此刻竟是被丫鬟给惊到了。
“父亲……他现在在哪儿?”贺诗燕问道。
门外的丫鬟小声了些,禀告道:“老爷正在往院子这边赶,此时怕是已经到院外了。”
“啊好……”贺诗燕低头看了看桌面,急忙拂去桌上的水迹。“我这就来……”
贺诗燕款款起身从桌案前离开,推开屋门,便见九门提督正行到院门。贺诗燕提起裙摆迎了上去,朝着九门提督行了一礼道:“女儿见过父亲大人。”
九门提督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的女儿深养在闺阁中,无论是琴棋书画或是言行举止皆是令人无可挑剔,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倍感欣慰。
九门提督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叹气道:“自从那个混小子离开京都之后,你便是久居不出。为父今日特来看看你,想知道你一切可都安好?”
贺诗燕心头一疼,父亲口中所说的“混小子”,自然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千仞。她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道:“父亲大人不必担心女儿,女儿在这里一切都很好。”
“嗯……”九门提督看着女儿惆怅的面容,摇了摇头,又问道:“前几日派丫鬟来通知你的事,可考虑好了?”
“父亲……”贺诗燕有些为难地抬头看着九门提督,眼角明显泛出点点泪花。“女儿现在的确没有什么心思嫁人,您就不要再为女儿牵红线了。”事实上,贺诗燕哪里是没有嫁人的心思,只是还有一人留在她心头,是她终究难以割舍的。
九门提督自然也知道女儿的心思。只不过自那次酒楼之后,对于千仞,九门提督已然是视之如寇仇,急忙劝阻道:“你为何还对他如此痴恋?不过是个不识大体的纨绔世子,除了他的出身,有哪里配得上……”
“父亲!”贺诗燕面容微有薄怒,用略带哀求的语气打断了九门提督的话。
“您就不要再说了……其实女儿都明白,只是,只是……他好像,好像始终是在牵动着女儿的心思,女儿……始终是忘不了他。”
虽然对于女儿的态度,九门提督内心也早有预料,但由女儿亲口说出,九门提督还是显得有些难堪,说道:“那个混小子何德何能,怎么能让你这般痴情仰慕?”
九门提督这么一问,贺诗燕自己也思量起来。是啊,千仞究竟是有什么吸引了自己,即使他那般放浪,那般骄纵,那般桀骜,可自己还是愿对这分情不舍不弃?一时间,贺诗燕自己也难以应答。
半晌,贺诗燕摇摇头道:“女儿也说不出,可……可他好像就是那个让我见之不忘,思之若狂的人,女儿也想改,女儿也想忘,可是,可是……他不仅入了女儿的眼,也入了女儿的心……”贺诗燕此刻已是满脸的黯然,说着说着竟也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此刻楚楚可怜的模样,九门提督也揪起一阵心疼,叹道:“可惜我怕他终究还是会有碍于我……”
“嗯?什么?”贺诗燕不解地抬头望着父亲。
“啊……没什么。你也早日看开一些吧,左相府大公子的为人你我都明白,他毕竟也不是那种暴虎冯河之辈,为父怕你皓首一生,也换不回那人的倾情相待,你也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话出口九门提督便有些后悔了,这样的提醒无异于给自己女儿本就微渺的期望又浇了一盆冷水,但此刻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果不其然,贺诗燕听后脸色又是黯淡了数分,面无血色的她此刻已是如娇弱残花败柳般弱不禁风,两行浊泪更是倾泻不止。
“哎……”九门提督又是叹息,看着女儿伤心的模样,自己似乎也是苍老了数分。
虽然知道女儿对千仞的心思已极难挽回,九门提督还是带着一丝希望询问道:“你又是何必非倾心于千仞不可?京都中还有不少与你门当户对的公子,他们的才华本领都不亚于千仞,像翰林学士府的单庶、工部尚书府的洛鲁、军部司马府的郑骏,甚至还有当年敛军侯府的侯言云……”
“不……他们与女儿,也只是门当户对而已。若不是女儿一厢情愿之人,女儿是不会愿意出嫁的。”贺诗燕的神色透露出一股倔强,只不过很快便被泪水掩盖了过去。
九门提督抿了抿嘴,突然又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露出一丝精光,怀着几分期望问道:“那左相府的二公子千轩呢?他是千仞的弟弟,无论是容貌还是脾性方面,和千仞总归会是有些相似罢,你可以……”
“可他根本就不是千仞啊!”贺诗燕近乎是吼叫出的声,撕心裂肺般的神情与方才温文尔雅的举止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九门提督一愣,怒意顿起,厉声指责道:"放肆!这该是你和为父说话的态度吗!"
贺诗燕也意识到自己在父亲面前失了礼,默默地噤了声,只是啜泣声却并未低下去。贺诗燕不时用袖口擦拭着眼角浊泪,不难看出她是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悲苦,几尽痛哭流涕,却也是生生咽了回去。
但此刻九门提督的怒气却并且削减,怒斥道:“不合规矩,不讲礼数,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那个纨绔子弟浪荡惯了,对你不曾有过一丝心意。你以为用痴痴向待就能换回他这种人的回心转意吗?”此刻贺诗燕自然不敢再顶嘴,但九门提督的话却是字字戳心,不断刺激着贺诗燕。
“况且,”九门提督面色稍稍缓和下来,转过身道。“千仞终究会有碍于我,假使他真的于你有意,为父也是不会同意的,你自己好自为之。”说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正正打在贺诗燕的心头。九门提督最后以“为父”自称,这是在提醒自己,婚姻之事,应依父母之约、媒妁之言,若是九门提督不答应这门亲事,自己怕是永远也不能如愿了。
贺诗燕呆立在原地,此刻的她如洪荒中的一株蓬草,孤独无依。半晌,她挪动身子回了房,面色尽显疲惫。美人相思断肠的模样,令人看上去也不禁黯然神伤。
回到房间后,贺诗燕端出文房器具放在桌案上。她没有唤侍女,独自碾墨,缓缓地、漫不经心,即使将墨溅染了衣袖,弄脏了裙摆,也毫不在意。碾好了墨,贺诗燕用笔尖轻点了砚台中的墨汁,只是提了笔却又不知如何挥写。想到千仞,贺诗燕的心思便百转千回。思索再三后,悬在空中的笔落在书帛上游走着,笔尖融入情思,看上去却如病态娇柔般绵绵无力。
一封书信写罢,贺诗燕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题了自己的姓名,便将笔撒在一旁,对着窗外吹了声口哨,应声唤来一只信鹰。这只鹰被贺诗燕唤作大敖,是贺诗燕从小养来的鹫鹰,因生性活泼且机敏,自长大后便被当做信鹰使唤了。
贺诗燕将书帛卷作轴,塞入大敖腿上的信筒内,刚想将其抛放出去,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蒙上了一丝灰暗。
“千仞哥哥,你现在,会在哪儿呢……”
“这封心思,又要让我寄到哪里去呢……”贺诗燕缓缓抚摸着大敖后背熠熠生辉的羽毛,嘴里不住念叨着。
“大敖啊大敖,我知道你最聪明了,你知道千仞哥哥现在在哪里吗……”此时无处依靠的贺诗燕,也只能依赖这只与自己情同手足的鹫鹰了。然而原本只是贺诗燕暗自神伤的感叹,大敖却好像是听懂了一样,竟是对着贺诗燕点了点头。
“你……”贺诗燕一怔,此刻既意外,又惊喜,像是抓住了一丝残存希望,连忙追问着大敖道:“大敖大敖,你当真知道千仞哥哥在哪里吗?”大敖又点了点头。
先前愁容满面的贺诗燕此刻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摸了摸大敖的头,将它抛放出窗外。大敖厉声长啸,展开双翼,翱翔入了天际之中,渐行渐远,直至被淹没了身子,留下窗前的女子,独自守望着窗外,思念一人。
桌上的水渍干了,一笔一划的,慢慢在桌案上,显现出“千仞”的字样。
事实上,即使情同手足,鹫鹰又哪里能懂得人的语言?贺诗燕看来的点头,其实不过只是大敖在低头抚弄自己的羽毛罢了。
只是在有心意的女子看来,这只怕也是自己唯一的寄托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