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内阁虽为前辈高人所留,不过十丈见方,算不得多大,但二百余年间却无一人可从中门穿行而过,却也甚为诡异。虽玄通观从不语鬼祟之事,但秦关毕竟年少,又常听闻二姨娘讲述草堂见闻之类的志怪小说,还没入门,心中便已激起阵阵凉意。
只是身后数人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此刻退缩,不免有些难堪。何况金铃为了自己,不顾女儿家形象,连夜炼制了几枚冰魄丹给自己,若是此番退缩了,更是无颜再见金铃姑娘了。一想及此,心中的胆量便又强了三分,大步抖擞地从中门踏将进去。
方一踏入,与传闻中一般,眼前却是一阵不能视雾的浓雾,无论如何驱赶,却始终萦绕在眼前,无法驱散半分。
秦关在迷雾中走了片刻,便知自己已是入了迷阵。
据清平居士说起,这迷阵倒也易出,只消往后退上一步,便可以安然退出中门,但却也是前功尽弃。
秦关在迷雾中不断踱步,望着脚下能够见到的几寸地面,却也难得寻到走出迷阵的法子。
只是秦关也是有所准备,早在进入迷阵之前,秦关便已准备了白、黑两支笔,此时正是派上用场之时。
秦关将白色的石笔放在地上,跟着自己的脚步划过一片痕迹。不一会儿,秦关便发现自己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秦关倒也不急,这本便是迷阵常见之处,七缠八绕,最终回到原点。当下便用白笔在起初的位置标了个记号。
而后,秦关便又从怀中掏出另一支黑笔,往与白圈相反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便又回到了原点。此时两圈相交,正形成了一道黑白分明的交叉。
“若以白圈为南,黑圈为北,则南北两路均为歧路,以两圈相交,定东西两向,那么东西两向便有一路为生门。”秦关思索道。接着,便朝着东向而去,以白笔划线,若是再次回到两圈相交之地,那么西方便为生门。若东方为生门,则此迷阵便破了。
秦关对阵法很了解,这是钦天监陈大人交给他的解迷阵的法子。可秦关却没料到,万般解法,也总有不应阵的时候。
秦关自东而去,白笔划线,不一会儿便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果真是三圈相交,那么西方便是生门。”秦关激动道。便持黑笔又向西方走去。
走了一会儿,竟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此时四圈相交,秦关又绕了回来。
“怎么会这样?莫非这迷阵竟没有生门!”秦关恼道。这是大大违背阵理的,除非布阵之人一开始便没想过有人能够破阵,早早将生门堵了起来,那即便是他再画上一万个圈那也是枉然。
秦关大不信邪,便抛下石笔,踏着四道黑白纵横的圈子以施展起了虚极步。虚极步本就是运用自然之意辅以易理之法完善而成,虚极之中,便有勘破虚妄直达自然本源之意。
但无论秦关如何施展,步伐如何精妙,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在四道黑白圈中不断来回挪移,竟出不得一分。
这是秦关从未见过的迷阵,无论是陈大人的阴阳解阵法还是玄通观的虚极步,都是天下间独有的妙法学问,可如今遇到这迷阵却束手无策,甚至连多一步也走不出去,当真是奇哉怪也。
秦关一屁股坐在地上,内心失落极了,他拿着手上的黑白笔在地面上胡画一气。忽然发现一件更为诡异之事。
方才自己从中门而入,画了四个半丈来大的圈,又在地上恣意挥洒,可手中的两支笔却无丝毫磨损。秦关仔细看了看两支笔笔头位置,果然如自己带进来时一模一样。难道,自己手中的笔此刻也成了幻境中的一部分?
阵中之阵!
秦关此刻便了然了起来。这阵法原来便有两重,一重乃外部的迷阵,一重乃内部的幻阵。自己踏入迷阵后,又中了幻阵,看似在阵中走了许久,不过是在幻境中迷失了许久,此刻怕是只在迷阵中原地踏着步。可如何走出这幻阵,秦关并不了解。
“想来这两百年前的前辈既然留下这幻阵、迷阵,便是想要筛选真正的玄通中人。”秦关只顾着地呢喃道。
可如何辨别是玄通中人?秦关想了想,突然间豁然开朗。
“这阵法,不是要破!而是要识!要让阵法识得我!识得玄通观!”
当下便盘膝坐下,运起玄通观功法——《太上感应篇》。
这功法是千年前一直传至现在的玄通观独门功法,如果说要识别玄通观真人身份,便非此法不可。
秦关在阵中将功法施展了一个大周天,闭眼间,秦只觉一阵气息翻涌,迷雾如同沸腾一般不断旋转撞击。
“叮!”突然一阵清脆的铃声在秦关耳边响起,待秦关睁眼之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第一道迷幻之阵,真正踏入中门进入到了内阁之中。
秦关定睛一看,这是内阁与中门之间的一道连廊。与其他房舍的连廊并没有太多不同之处,只是却干净地有些异常。
“若是无人居住,这连廊应当已是尘土积满,蛛网遍布才是,怎么会如此干净?”秦关挠了挠头,这也令他非常不解。莫非是两百余年前的前辈他还默默居住于此?
秦关又猛得摇了摇头,这绝不可能,阳字辈的高人活到了两百余年前便已然是离奇诡异,若是怎能活到现在,岂不更是无稽之谈。除非这位高人已经走出了千年来无人走出的绝高境界,已然羽化登仙,否则这世间哪有四百余岁之人?即便只是百岁,在八脉以上的玄通真人尚且不多见。
可秦关依然保持警惕,毕恭毕敬地向内堂施了一礼,大声唤道:“玄通观虚辈,未字子弟秦关,敬请前辈仙安!”
此时房内并无回应,静悄悄如同无人居住一般。
“莫非真是自己小心过度?”秦关心想,但仍然还是抱着三分谨慎,再度拱手道:“玄通观虚辈,未字子弟秦关,敬请前辈仙安!”
方一说罢,内阁中却陡然传来几声清丽优雅的琴声。
“竟真的有人!”这已大出秦关所料。莫非近千年真有真人勘破仙凡屏障,进入了那传说中的羽化之境,永生不灭?
秦关细听这琴声,清流婉转,美妙奇幻,自黄钟宫起,忽而又下大吕,高亢时,又入姑洗、夷则诸调,变调频繁,尽诉衷肠。曲调在五音中盘旋,以宫、商为凭,在徵、羽、变徵之中用情,忽而绮丽婉转,引人悲痛。
这是用七弦琴弹奏的《南平调》。
南风起,北风哀,归人来时见苍苔。
顽时共戏彼家宅,闲时又把榉树歪。
待到总角加冠盖,待到深闺春梦来。
卿落红妆盘婚髻,君其成冠随盛彩。
二年有女承欢过,五载男子初登台。
边境秋波传烽火,壮士百里不自哀。
斥候军马总无信,儿女共凄无奉斋。
十载有子城南过,举身伤痛半承拐。
虽残亦喜还故土,借问何处有家宅。
双子成家已独立,妻患孤苦早行哀。
东门有冢西南面,也曾如此待君来。
北风起,南风哀,归人去处是苍苔。
这首《南平调》是四百年前一位不知名的乐师所写,讲的是青梅竹马的两人因为战乱最终分别,妻子等待夫君孤苦无依,最终抱憾而终。夫君在战后回乡,见到的却是亡妻的坟冢。
这首曲调在坊间传唱了四百余年,但在内阁中人所弹琴声中却达到了令人铭感五内的境界。
秦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竟然入了神,待琴声终了,脸颊上却已布满了泪痕。仿佛自己便是故事中的那名男子,心绪更是久久不能平复。
“好一首《南平调》,这屋内的前辈没曾想竟是乐中高人。”秦关感叹道,想来自己自幼修持,却如同被这曲调摄了魂魄。
见曲终后屋内并无人回话。秦关壮着胆子便直接往屋内走去。
“既是活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尽管如此,秦关还是悄悄安慰了自己几声。
推开内门,室内布置素雅整洁,一只青铜小鼎中正焚着西域的菩提香料。一位青衣道人此时正盘膝坐在窗边,腿上放着一把古朴的七弦琴。
看来之前的琴声便是此人弹奏的了。
秦关又拱了拱手,十分恭敬地说道:“玄通观虚辈,未字子弟秦关,敬请前辈仙安!弟子唐突,未得前辈允可,擅闯前辈清修之地,还望前辈海量汪涵。”
可青衣道人却也并不回话,便还是静静地望向前方。
忽然,一只麻雀飞落在了琴弦上。青衣道人举手去撩,麻雀却也不跑,安静地任由青衣道人拿在手里。
此时,青衣人终于开口说话:“既然落在此处,不如魂梦中走一遭,且看这万千人世与你道心何如。”
说罢,青衣道人一手五指扣在琴弦之上,一声激烈的混响,七弦俱断。秦关感觉似乎有人用板砖狠狠地击上了自己的脑子,一时间便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