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清传》云:文官宋郎有女子惟清,三岁能诵,六岁善作,善律书,好山水花卉,八岁携万寿图随父入参贵人。贵士大喜,赐号乐卿,秩八品,入监,遂长王主伴读,师从太傅张学云,十四从长王主入泰崇山拜入仙师朗月门下。十八钦升,自此得道,位列仙班。
九重天,帝君长禹面色不虞地盯着面前一众仙家。
索性玄武将军是个头铁的,不顾众人眼色使尽,站出来告状:
“帝君,乐卿仙子自飞升上界以来,百余年间毁了丹君的炉子,扯了红老的月树,大大小小祸事不断,前几日更是私自进入司命仙君的水镜里险些酿成大祸,司命仙君不忍小仙子受罚只悄悄同我等几位交好的同僚哭诉,为修复水镜,司命仙君险些熬白了华发,我等这才忍无可忍欲为司命讨些公道!”
帝君长禹闻此面不改色,手指轻敲鸾椅,道:
“仙卿以为如何惩治乐卿仙子最为合适?”
“自是····”玄武将军话未了,便被身后的玄凤拉住,玄凤上前朝帝君福身,接道:“仙子年幼自是贪玩了些,说是惩治倒也严重了,只是司命仙君此番为了修复水镜委实辛苦了些,不如帝君此次小惩大诫,刚巧银河这些时日有些破损,不如就让乐卿仙子负责此次修葺,也算是作为惩治了,不知帝君意下如何?”
身后的玄武似乎还有话要讲,帝君微微扫了他一眼,玄武顿觉背脊一凉,不再多言,于是,乐卿仙子被罚去修补银河一事就此定下。
殿外。
玄武紧紧跟在玄凤身后,不忿道:“叫那个凡人小丫头去修补银河?这也能叫惩戒?我说玄凤仙君,你未免太仁慈了些!”
玄凤一贯是个好脾气的,被玄武追着问也不恼,只摇了摇头,轻飘飘的带了一句:
“那乐卿仙子是帝君百余年前亲自点化的,自是有些情分在里头,况且司命的水镜本就破损了些,修补水镜虽费工夫,倒也不必把人家仙子往死里罚,你这般不依不饶,是想叫帝君下不来台?”
玄武这才恍然大悟,想起这乐卿仙子虽是凡人出身,但终究是帝君点化之人,算起来也是有些师徒情分在里头的,只是修仙之人向来薄情寡欲,想必是面子上过不去,这才没有多做纠缠,回府提了好酒就上司命那去邀功了。
三重天的偏远角落有一处不知名的亭台小榭,凡人飞升的乐卿仙子宋惟清就住在这里,这里虽不如上重天灵气充沛,但胜在风景迷人,又因下重天多是凡人或者妖兽得道居住之地,时间久了,烟火气便重了,溜达一圈下来,似和凡间模样越发重合,只是时间久了,就连宋惟清自己都记不太清凡间的日子了,便只能单一认同这便是她记忆里的凡间。
大多数的凡人飞升者都是修炼狂人,一心想从下重天升到上重天,追求无穷无尽的道心与永无止境的前方,又因飞升者在凡间时多是名望者,傲慢与刻薄藏在仙风道骨之下,对于宋惟清这样早早得了机缘的飞升者越发不屑,总是会聚在一起嚼舌根子,被嚼的自然就是宋惟清。
只是百余年的仙界生活早就将宋惟清耗得脾气渣滓都不剩了,她就觉得无聊,太无聊了,就连惩罚都无聊透顶,修补银河?这不是织女的活吗?
宋惟清天生就该是仙女的命,毕竟当年在凡间同她这样不施粉黛而颜如朝霞映雪的女子着实就她一个,虽说飞升后大多数仙女都貌美雅致,仙气飘飘美的不食人间烟火,好在她往一众仙子里一站,偏又生出些鲜活的味道,倒也是与众不同的。
修补银河是件漫长的差事,需用九天流下的星辰河流同朝霞的云锦织成碎片逐一修补,宋惟清又是个新手,每每织好一片都需花费上十日的功夫,只怕修补好银河的那一日,又是百年过去了。
仙命漫长,百年对于修行者无非弹指一瞬间,但对于宋惟清,着实是一种煎熬了。
于是宋惟清手一掐诀,另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宋惟清便出现在了身旁,这是她用了半边仙魄做出来的人偶,若非上重天的仙者用神识分辨,一般神仙都很难认出不同。
宋惟清教导好另一个宋惟清织碎片的方法后便头也不回的从银河的缝隙里跳了下去。
她下凡了。
仙子擅自下凡是不允的,故而宋惟清一落到凡间便封了自己神感与修为,这样即便是巡逻的天兵一时也难以感知到她,她也不过是无聊了些才下凡溜达溜达,正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估摸着也就修补一个碎片的时间,就够她在凡间玩的腻味了。
只是这下凡的地界儿似乎不太好,和她从前在凡间所处的江南地界不大一样,这里荒无人烟,地表干裂,似是旱了许久,没了修为的宋惟清就同普通凡人一样,会渴会饿还会累。
好不容易找到个小村落,里边儿家家户户紧闭大门,她不过是想讨口水喝,也被拒之门外,无奈的凡人仙子只能耐着性子继续敲门,总算碰到个开门的。
这一户尤为落魄,说是“开门”,实际就是个挡不住风的木头板子,宋惟清礼貌性的敲了两声,便自己进了屋,进门后是一个小院子,院子中间有一个破烂的水坛子,宋惟清上前探头,坛子里一滴水也没有,无奈只能进到屋内,遂一进屋,便被细碎的灰尘蒙了眼,呛了嗓,仔细瞧了瞧,说这是间屋子真是抬举了它,打破天也就是个草棚子,草棚子也就算了,桌子板凳也没个,遮风挡雨的顶也漏风。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咳嗽声从发了霉的稻草堆里传来,本着仙者仁心,宋惟清捏着鼻子上前查看,才发现稻草堆里居然躺着一个浑身长满脓包的小乞丐,小乞丐头发纠结,挡着半张脸,上身挂着破布,露出来的地方脓包肿大,里面的脓浆一副随时要爆喷出来的样子,味道也是奇臭无比,就像是发了酵的咸鱼在猪圈里滚上了十天半月之后又被拖到闷热的瓮子里捂了许久的模样。
这····
宋惟清不得不承认,这下凡的滋味真是同仙界不一样呢!
恶臭与脓包拦住了她的脚步,啊,果然还是天上好!下重天的那些虽是费舌根,但左右是爱好洁净的,修补银河虽是无聊了些,但好歹风景辽阔!
不如····
“娘···是娘··咳咳··回来了吗····咳咳···”稻草堆里的小乞丐听见动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陡一动作,吓得宋惟清往后退了一小步,只是小乞丐似乎太虚弱了,挣扎了半天也没爬起来,宋惟清思索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上前扶起了小乞丐,心里默念:仙者,理应善待一切生灵··
小乞丐艰难的抬起头,只觉面前一道亮光,透过发梢,女子俏丽的容颜瞬间涌入他的眼前,竟是一时看傻了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挣扎着往旁边挪,虚弱的边咳边道:
“你不是··咳··娘··你··咳咳··你是谁···别··别离··别离我太近··会···会传染····咳咳··”
会传染?!
那脓包还会传染??
宋惟清瞬间就想砍了自己双手,图一个干净自在!
挣扎间,小乞丐的整张脸露了出来,虽然沾了一些灰,整张小脸也干瘪昏黄,但一双眼睛却澄澈黑净,因为病痛和羞涩而慌张不已,却让宋惟清一下子看傻了眼:
“元奕?”
话才脱口,却见小孩一脸疑惑,宋惟清才反应过来,这小孩应当是元奕的转世,暗叹缘分的奇妙,宋惟清无奈的从荷包里拿出一颗泛着流萤淡光的丹药往小孩的嘴里塞,小孩吓得直躲,无奈丹药一进嘴里便化作一股暖流直冲入腹,来不及反应,小孩便昏厥过去了。
宋惟清无奈的将小孩平放下来,虽说是元奕的转世,这性子也太不像元奕了,想当年元奕作为皇长子性子跋扈的不知天高地厚,成日就喜欢捉弄她这样的官女伴读,虽跋扈了些,却不是个坏人,在她不慎落水时,第一个跳下湖里将她救了上来的也是他,因此还感染风寒躺了些时日,只可惜后来一直未曾相见,这救命之恩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这次下凡机缘巧合之下竟是还了当年的救命之恩,不得不再次感叹命运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