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仙谷的三月，总是比别处来得更早些。

云栖月赤足踩在松软的桃花瓣上，足尖沾着晨露，一步一生香。她仰起头，任由谷中暖风拂过面颊，将鬓边一缕青丝吹得飞扬。

"小桃夭，今日开得甚好。"她指尖轻点，一簇粉桃便羞答答地垂下枝头，蹭了蹭她的手指，抖落一身香粉。

作为谷中唯一能与百花通灵的花仙，云栖月生来便得百花亲近。此刻她漫步在花海间，裙摆扫过之处，芍药吐蕊，茉莉绽雪，连最矜持的优昙都为她提前开了花。

"栖月仙子！"一只翠色蜂鸟扑棱棱落在她肩头，细声细气地叫道，"谷主让您去一趟玉露台，说是新采的朝露要您过目呢！"

云栖月随手摘下一朵山茶别在耳后，笑道："知道了，这就去。"她足尖一点，便踏着一路飞花朝谷中央掠去。

桃源仙谷藏在人间与仙界的交界处，终年云雾缭绕，四季如春。谷中花木经年不败，更有灵泉飞瀑点缀其间，是三十六洞天中最旖旎的一处。

玉露台建在最高的一株古桃树上，台边云海翻腾，台下花浪千重。谷主青瑶仙子正俯身查看水晶盏中收集的晨露，见云栖月踏风而来，不由展颜一笑。

"你这丫头，又睡到日上三竿。"青瑶点了点她的额头，"今日的百花朝露就差你那一味灵引了。"

云栖月吐了吐舌头，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瓶："早就备好啦！昨夜子时采的月下美人泪，最是清润。"

她拔开瓶塞，一缕银辉般的雾气缓缓升起，在空中凝结成细小的露珠，落入水晶盏中。霎时间，盏中原本清澈的露水泛起七彩霞光，香气漫溢。

"好！"青瑶满意地点头，"今年的'醉花荫'定能酿成。"

云栖月正欲说话，忽听天边传来一声闷雷。她诧异抬头——桃源仙谷向来晴好，怎会有雷声？

还未等她细想，一道青光划破长空，直坠而下！

"小心！"青瑶挥袖布下一道屏障，但那青光来势太猛，竟穿透屏障，重重砸在玉露台外的花海中。

轰然巨响中，花浪翻涌，落英缤纷。云栖月顾不得许多，飞身跃下玉露台，朝坠落处奔去。

花海被砸出一个大坑，中心躺着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位仙君。

他一身玄色锦袍已被血染透，银白长发散乱地铺在花瓣上，面色苍白如纸，却掩不住眉目间的凌厉之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间一道银色仙纹，此刻正微弱地闪烁着。

云栖月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上仙才有的仙纹！

"栖月，别过去！"青瑶赶到她身旁，拉住她的手腕，"此人来历不明，贸然接近恐有危险。"

云栖月却盯着那位昏迷的上仙，轻声道："谷主，他在流血。"

确实，仙君胸口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泛着诡异的黑气，周围的血液已经凝固成深紫色。更奇怪的是，那些溅落在花瓣上的血珠，竟让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

"是魔气所伤。"青瑶面色凝重，"能伤到上仙的魔物，绝非等闲。栖月，我们..."

她话未说完，云栖月已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仙君被血黏在伤口上的衣料。

"你！"

"谷主，"云栖月抬头，眼中是罕见的坚决，"百花告诉我，他不是坏人。"

青瑶怔了怔。她知道云栖月天生能与百花通灵，既然花儿这么说...

"罢了，"青瑶叹气，"先救人要紧。我去取净莲丹，你在此守着，万勿轻举妄动。"

待青瑶离去，云栖月才仔细打量这位天降的仙君。他生得极好看，剑眉入鬓，鼻若悬胆，薄唇紧抿，即使昏迷中也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只是此刻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极大痛苦。

"别怕，"云栖月轻声道，指尖凝聚出一缕淡绿色光华，轻轻拂过他的伤口，"很快就不疼了。"

这是她的本命灵术——百花愈。谷中花草受了伤，经她手一抚便能痊愈。只是不知对上仙的伤是否有效。

绿光没入伤口，黑气似乎淡了些。仙君的眉头微微舒展，但仍未醒来。

青瑶很快返回，手中捧着一枚莹白如玉的丹药："净莲丹只能暂时压制魔气，要彻底治愈，还需..."

"百花精粹。"云栖月接话，"我知道哪里有。"

青瑶脸色一变："不可！那处秘境太危险，何况..."

"谷主，"云栖月已经站起身，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您教过我，百花有灵，众生平等。他是仙是魔尚未可知，但眼下他需要帮助。"

青瑶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小花仙，忽然觉得她长大了。最终，她点点头："速去速回，我在此护住他的心脉。"

云栖月嫣然一笑，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朝谷东飞去。

桃源仙谷东侧有一处禁地，名为"百花秘境"，是历代花主修炼之所。谷中规矩，未得谷主允许不得擅入。但此刻情况紧急，云栖月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秘境入口被藤蔓遮掩，她念动口诀，藤蔓缓缓分开，露出一条幽深小径。云栖月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秘境中别有洞天。这里的花比外界更加灵性十足，每一株都散发着淡淡光华。最中央是一方清池，池水如碧，水面漂浮着七朵颜色各异的莲花。

"借我一朵可好？"云栖月蹲在池边，轻声道，"有位仙君受了伤，需要你们的帮助。"

莲花轻轻摇曳，似在回应。片刻后，一朵青莲缓缓脱离茎秆，漂到她面前。

"多谢。"云栖月小心地捧起青莲，莲瓣入手即化为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这正是百花精粹，万花之精华。

她刚欲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小栖月，你可知那人是谁？"

云栖月回头，只见一位白衣女子立于花丛中，容貌与青瑶有七分相似，却更多几分超然之气。

"花神娘娘！"云栖月慌忙行礼。这位正是桃源仙谷的缔造者，百花之神的一缕分身。

花神抬手虚扶："免礼。那受伤的上仙，乃天庭司刑殿主洛清霄，执掌天规律法，最是冷面无情。你救他，未必是福。"

云栖月眨了眨眼："可他受伤了呀。"

花神失笑："你这孩子...罢了，或许这便是缘法。"她挥袖，又一朵红莲飘来，"再取一朵吧，他的伤非同寻常。"

云栖月感激地接过，两滴精粹在她掌心融合，化作一颗晶莹的珠子。

"快去吧，"花神的身影渐渐淡去，"记住，莫要轻易交心..."

云栖月回到玉露台时，青瑶正在为洛清霄输送灵力。见她归来，青瑶明显松了口气："快，将精粹滴入他口中。"

云栖月依言而行。精粹入体，洛清霄周身顿时泛起一层柔和的青光，胸口的黑气如潮水般退去，伤口也开始愈合。

"有效！"云栖月欣喜道。

青瑶却神色复杂："栖月，你可知道他是谁？"

"花神娘娘说，他是司刑殿主洛清霄。"

"正是。"青瑶点头，"天庭最铁面无私的上仙，执掌刑罚，素有'冷面判官'之称。他为何会受魔气所伤，又为何坠入我桃源仙谷..."

话音未落，洛清霄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如寒潭般深邃，似星空般浩瀚，银灰色的瞳仁中仿佛蕴含着无尽岁月。云栖月一时间看呆了。

洛清霄的目光扫过二人，最后落在云栖月脸上。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冷冽："是你救了我？"

云栖月点点头，耳根不知为何有些发热："你伤得很重..."

洛清霄试图起身，却因伤势过重而皱眉。青瑶连忙按住他："上仙且慢，魔气虽除，但伤势未愈，不宜妄动。"

"本君有要事在身。"洛清霄冷声道，却因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

云栖月忍不住笑了："上仙大人，您再逞强，我谷中的花儿都要笑话您了。"

洛清霄一愣，显然没想到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花海之中，周围百花盛开，香气缭绕。

"这是...桃源仙谷？"

"正是。"青瑶恭敬道，"在下青瑶，乃本代谷主。这位是云栖月，我谷中花灵。"

洛清霄的目光再次落在云栖月身上，这次多了几分审视："你能取来百花精粹？"

"花神娘娘开恩，赐了两滴。"云栖月老实回答。

洛清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冷峻："本君记下了。"他又试图起身，这次成功了，只是身形还有些不稳。

云栖月下意识扶住他的手臂："上仙要去哪？您的伤..."

"不必多问。"洛清霄抽回手臂，神色疏离，"救命之恩，他日必报。眼下本君有要务在身，就此别过。"

说罢，他掐诀欲走，却因灵力未复而踉跄了一下。

云栖月与青瑶对视一眼，忍不住道："上仙大人，您这样子怕是飞不出三里地。不如在谷中修养一日，待灵力恢复再走不迟。"

洛清霄眉头紧锁，似在权衡利弊。最终，他微微颔首："...有劳。"

青瑶松了口气："栖月，带洛上仙去清荷小筑歇息吧。那里清净，适合养伤。"

清荷小筑是云栖月的居所，建在一片荷塘之上，四面临水，只有一道九曲木桥与岸相连。小筑虽不大，却处处精巧，檐下风铃叮咚，廊前花影重重。

"上仙请随我来。"云栖月引路，不时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洛清霄。

这位上仙走路时背脊挺得笔直，银发如瀑垂落，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虽然他脸色仍有些苍白，却丝毫不减威严之气。

"上仙平日都做些什么呀？"云栖月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整天审案子，判刑罚？"

洛清霄瞥了她一眼："司刑殿事务，不便透露。"

"哦..."云栖月撇撇嘴，"那上仙喜欢什么花？我看您额间仙纹似梅非梅，似雪非雪..."

"云仙子，"洛清霄打断她，"本君只需一处静室调息，不必费心招待。"

云栖月眨眨眼："叫我栖月就好。这里人人都叫我栖月，您一口一个'仙子'，倒显得生分。"

洛清霄似乎被她的话噎住了，半晌才道："...栖月仙子。"

云栖月噗嗤一笑："上仙大人，您真有趣。"

到了清荷小筑，云栖月将最好的厢房安排给洛清霄。房间临水而建，推窗可见满塘清荷，风过处，荷香盈室。

"上仙在此安心养伤，"云栖月道，"有什么需要，摇这铃铛便是。"她指了指床边的一串银铃。

洛清霄点头致谢，随即盘膝而坐，闭目调息。云栖月识趣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走到廊下，她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奇怪，往日里她也见过几位路过桃源的上仙，却从未如此紧张过。

"大约是这位上仙格外严肃的缘故..."她自言自语道，顺手摘下一朵荷花把玩。

荷塘中，几尾锦鲤游到廊边，嘴巴一张一合似在讨食。云栖月撒了一把鱼食，看它们争抢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

笑声未落，身后房门突然打开。洛清霄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上仙？"云栖月连忙起身，"有什么需要吗？"

洛清霄沉默片刻，道："你...方才用的鱼食，可否给本君一些？"

云栖月一愣，随即了然："上仙是饿了吧？我这就去准备些吃的。鱼食可不能吃！"

洛清霄耳根微红："本君并非...罢了。"

云栖月抿嘴一笑："上仙稍等，我很快回来。"

她风一般地跑去小筑的厨房，翻出几样灵果仙露，又摘了些新鲜的莲藕，准备做几道小菜。一边忙活，一边哼着小曲，心情莫名地好。

待她端着食盒回到厢房前，却见洛清霄站在荷塘边，正望着水中游鱼出神。夕阳余晖洒在他身上，为那身玄衣镀上一层金边，银发也染上了暖色，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云栖月放轻脚步走近："上仙在看什么？"

洛清霄没有回头："这锦鲤...颇有些灵性。"

"是呀，"云栖月笑道，"它们可聪明了，认得人呢。特别是那条金色的，最爱讨食吃。"

洛清霄转头看她，目光中有一丝云栖月读不懂的情绪："你...常与它们说话？"

"不止它们，"云栖月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谷中的花花草草，飞禽走兽，我都能说上几句。"

洛清霄若有所思："通灵之体...难怪能取来百花精粹。"

云栖月摆好碗筷："上仙先吃点东西吧，虽然比不上天宫御膳，但都是我们桃源的特产。"

洛清霄看着石桌上的菜肴——藕片晶莹剔透，灵果鲜艳欲滴，一壶花露散发着诱人香气。他犹豫片刻，终是坐了下来。

"多谢。"

云栖月为他斟了一杯花露："尝尝看，是我亲手酿的'醉花荫'，用百种花瓣和朝露酿制，甘而不烈，最是养人。"

洛清霄浅尝一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好酒。"

云栖月眼睛一亮："上仙喜欢？那我再..."

"不必。"洛清霄放下酒杯，"本君不擅饮。"

云栖月也不勉强，转而夹了一片藕给他："那尝尝这个，清甜爽口。"

洛清霄优雅地尝了尝，眉头微展："...不错。"

见他喜欢，云栖月笑得更灿烂了："上仙若是多留几日，我还能做更多好吃的给您。我们桃源虽小，但物产丰富..."

"栖月仙子，"洛清霄放下筷子，"本君明日便要离开。"

"啊..."云栖月难掩失望，"可是您的伤..."

"已无大碍。"洛清霄语气坚决，"实不相瞒，本君此行是为查案而来。"

"查案？"云栖月好奇道，"什么案子要上仙亲自来查？"

洛清霄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眼睛，沉默片刻，终是道："天庭百花精粹失窃，线索指向桃源仙谷。"

云栖月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