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星峡的雪下得蹊跷。
陆昭蹲在锻造场的青钢岩台阶上,看着那些细碎的雪花落在星陨阁送来的陨铁上,转眼就融成暗红色的水珠。
他伸手捻起一撮雪沫,指尖传来细微刺痛——这不是霜华,是凝成实质的剑气残渣。
"陆主事,验货时辰到了。"身后小厮递上缠着蛟皮的账本,声音里带着北俱芦洲特有的沙哑腔调。
锻造场十二座青铜熔炉同时轰鸣,将天井上方的雪幕蒸腾成扭曲的雾霭。
陆昭的草鞋踩过结霜的地砖,在第三十七号货箱前站定。
这是本月最后一批天外陨铁,箱角用朱砂画着星陨阁的六芒星印记。
当他掀开玄冰蚕丝覆盖的刹那,眉心血痣突然灼痛。
箱中陨铁排列如七星,本该泛着银灰冷光的铁胚表面,却爬满蛛网状的暗红纹路。
陆昭并指为剑,本命剑气顺着铁胚游走,在第三块陨铁内部触到异物——是截人类食指指骨!
"当啷"一声,腰间铜钱护符毫无征兆地炸开。
陆昭猛然后仰,那截指骨竟化作血色剑芒直刺眉心。
七步外的熔炉突然倾倒,沸腾的铁水如赤龙扑来。
"星陨阁好大的手笔!"
陆昭旋身踏在倾倒的熔炉边缘,锈迹斑斑的剑匣撞开扑面铁浆。
血色剑芒擦着耳际掠过,在锻造场石壁上刻下深达三尺的"敕"字。
他左手掐剑诀点在铜钱护符上,三枚开元通宝悬浮成三角阵,映出陈平安当年刻在剑气长城上的那句"愿为众生斩不平"。
货箱轰然炸裂,十二道黑影从陨铁中破茧而出。
他们黑袍上的六芒星泛着妖异的紫光,袖中飞出的不是兵器,而是缠绕着怨魂的锁链。
陆昭剑指抹过锈剑,剑锋刮下的铁屑竟在空中燃起青焰。
"燃灯剑诀?"为首黑衣人声音沙哑,"三百年前就该绝迹的..."
剑光如灯花炸裂,青焰顺着锁链逆流而上。
陆昭的剑尖点在黑衣人眉心时,突然瞥见对方瞳孔里映出的景象——星陨阁地底,百具青铜棺椁正在抽取剑气长城的地脉,棺盖上全刻着他的生辰八字!
黑衣人躯体突然膨胀,陆昭疾退间挥剑斩断其咽喉。
喷溅的却不是鲜血,而是粘稠的星砂。
这些砂粒落地即燃,将方圆十丈烧成琉璃状结晶。
其余黑衣人化作黑雾消散,只在空中留下焦糊的檀香味。
"主事大人!"小厮连滚带爬地扑来,"镇守使传讯,要即刻封印锻造场..."
陆昭却盯着掌心——方才斩敌时,铜钱护符竟自动吸收了一缕星砂。
三枚铜钱表面浮现出细密剑纹,赫然是《剑气十八停》的运功路线。
这是陈平安独创的剑术,三百年前就随他坠入星河裂隙。
风雪忽然变得粘稠,陆昭耳畔响起细碎的啃噬声。
他循声望向锻造场东墙,那些浇筑城墙用的玄铁锭正在缓慢蠕动,表面凸起密密麻麻的人脸轮廓。
最清晰的那张脸,竟与师父书房悬挂的崔瀺画像有七分相似。
"叮——"
一声铃响破开诡谲气氛。
瘸腿账房不知何时靠在门框上,手中的青铜灯盏映得须发皆碧。
灯芯爆开的火星落在蠕动的玄铁锭上,那些扭曲的人脸立刻发出无声的哀嚎。
"戌时三刻,飞星峡的雪要往北边飘了。"
账房用袖口擦拭灯盏边缘,铁锈色的袖口露出半截青色刺青,似是"承运"二字。
陆昭按住震颤的剑匣:"前辈知道这些陨铁的来历?"
账房抬起浑浊的右眼,瞳孔里闪过星河流转的幻象:"三百年前有个傻子,非说剑气长城的砖石不该用生灵血祭。"
他屈指弹在灯盏上,迸出的火星在空中组成残缺的阵图,"就像现在有人觉得,修补城墙不该用活人魂魄当粘合剂。"
锻造场外忽然传来号角声,陆昭怀中的长城镇守令剧烈发烫。
账房却转身走入风雪,瘸腿在雪地上留下的印痕,分明是《山水游记》里的"遇"字篇。
那盏青铜灯的光晕里,隐约有女子在唱《剑器行》,声调与陆昭梦中所闻一般无二。
陆昭正要追赶,脚下突然塌陷。
崩塌的地砖下露出半截石碑,碑上剑痕组成的话让他浑身血液凝固——"陆台亲启"。
这是三百年前文圣一脉特有的密文,而陆台,正是他从未谋面的父亲的名字。
碑文在月光下开始渗血,那些血珠逆着重力向上漂浮,在陆昭眼前凝成血色舆图。
图中标注的七个红点,恰好对应星陨阁本月运送陨铁的仓库位置。
当他想触摸血珠时,铜钱护符突然发出裂帛之音,三枚铜钱同时指向西北方的听潮轩。
风雪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