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御书房。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御前总管杨忠诠传完话后低垂着脑袋。
皇帝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停下批阅奏折的乌木管彩漆龙纹紫毫笔。
“让她进来吧!”
须臾,身着明黄色宫装的皇后施施然走入殿内。
“臣妾参见陛下。”
郑皇后屈膝一礼,额前垂空的九尾凤钗坠红宝石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曳,金丝银线绣制的牡丹花纹栩栩绽放在宽大的长袖间,背后衣摆上活灵活现的凤凰于飞图案衬得她无毕雍容华贵。
“平身。”
皇帝语气淡淡,两人夫妻二十多载,皇后此来所为何事他心知肚明。
“谢陛下。”
皇后接过随行宫女递来的桃花酥,亲自送到公文堆积如山的御案上。
“这是臣妾宫里新研制出的糕点,甜而不腻,陛下尝尝喜不喜欢。”
“皇后有心了。”
一众宫女奴才在场,皇帝不好拂了皇后的面子。
等太监验过没有毒,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咀嚼后夸赞了几句,抬手挥退宫仆。
“花朝宴结束了,皇后不在凤仪宫休息,来御书房作甚?”
皇后欲语泪先流,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弘儿和永宁双双受罚,臣妾哪还坐得住?”
皇帝面色不愈,声音也沉了几分。
“皇后,朕已下令,此事不许再提,你回去吧。”
中宫娘娘就是来为儿女讨公道的,她当然不肯走。
“陛下,弘儿是您嫡亲的孩子啊!三十大板下去,他衣服上全是血,连床都躺不了了,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皇帝好不容易平息掉的怒火,隐隐有了卷土重来之势。
“顾弘自作自受,朕当时宁愿从未生过他这个蠢货。”
皇后闻言瞳孔震颤,险些顾不上尊卑体统。
“皇上!臣妾只有七殿下一个儿子,您说这话,是想要了我们母子的命吗?”
皇帝被气得额角突突直跳,神色愈发冷沉。
“皇后慎言!咱们三子两女,虽然老大早夭,但老二还活蹦乱跳着呢!”
突然听到丈夫提起二儿子,皇后面色一阵惨白,内心深处痛苦与憎恶并存。
“还有老二!可臣妾能指望、能倚仗的仅弘儿一人啊!陛下,您不为我和永宁想想吗?”
皇帝深吸一口气,极力自我劝说:眼前人是朕的发妻兼表妹,蠢而不坏,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皇后,朕正值盛年,有些事情你现在筹谋为时尚早。安心当你的后庭之主,朕不会亏待老二、老七和永宁。”
皇帝御极十三载,身边的美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无数个深夜里皇后早就流干了眼泪。
以前,她爱自己的丈夫;现下,儿女才是她的命根子。
“臣妾就知道,皇上心里还是顾念着我们的。请您解了永宁的禁足,严惩镇北王世子,给弘儿出气。”
皇帝眼前一黑,再说出口的话语已经没了温度。
“镇北王世子身居前朝正一品爵位,后宫不得干政。”
皇后自以为是地据理力争。
“陛下,可景玉不过是个不受宠的质子罢了,镇北王难道真会为了他跟皇城翻脸?要臣妾说,您就是太纵着北境了,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
“哗啦——”
皇帝将只动了一块的桃花酥连盘带碟摔在地上。
“好啊!那皇后不妨再说说,削藩之战,朕该派谁挂帅?”
郑皇后再缺乏眼力见也看出皇上动了大怒,立马跪地请罪。
“陛下息怒!”
皇帝怒火难消,假装没听懂她的示弱。
“朕即刻下旨用镇北王世子的鲜血祭旗,再册封郑太师为元帅,工部郑侍郎为先锋,领兵三万征讨燕都,皇后意下如何?”
郑皇后猛地抬起头,再不复来时那般绚丽夺目。
“皇上,臣妾的父兄都是文臣,怎能提枪上战场与虎狼之师拼杀啊?”
皇帝继续说着凉薄的诛心之言。
“那便派你寄予厚望的爱子顾弘挂帅。”
皇后一下子哭得更伤心了,降低身段认错。
“是臣妾目光短浅妄言朝政,求皇上恕罪。”
皇帝揉揉额角,看见皇后哭哭啼啼的样子就头疼。
他暂时不想和郑家闹僵,闭上眼不再追究皇后之过。
怪只怪顾弘和永宁没长脑子,惹上个不怕死的。
“朕说的不全是气话,如果弘儿真能收回对北境的实际控制权,那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皇后的眸光陡然亮起,转瞬又归于黯淡。
她清楚地知道,单凭顾弘和郑家,拼尽全力也打不过拥兵数万的异性亲王。
陛下为了削藩,竟是连亲儿子都算计上了?
“……臣妾告退。”
皇后乘兴而来,灰溜溜而归。
她一转身就在心底记了景玉一笔。
镇北王世子,今日的耻辱,本宫定要你拿命来偿!
皇宫,是规矩礼仪极其严苛的吃人不吐骨头场,也是最尔虞我诈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北境洗清冤屈,帝后不欢而散”的消息无翼而飞,前朝后宫各方势力又开始暗流涌动。
——
日影西斜,夜幕降临。
一轮弯月高悬天边,皎皎银辉自夜空倾泻而下,为晚归行人增添一抹柔和的亮光。
东宫寝殿内,景玉独倚轩窗。
她乌发轻挽,静静放空思绪,粉面微仰沐浴月华。
可惜,明月不谙离恨苦,少女满腔愁绪无处诉说。
顾宸缓步而来,见景玉周身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好似随时会乘风离去。
他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抹隐秘的恐慌,快步上前将人搂入怀中。
“世子在想什么?”
后背忽然砸来一堵结实的肉墙,景玉下意识颤了颤身子。
“回殿下的话,臣好些日子没回府了,今日又……家姐听到风声,恐要坐立不安。”
顾宸轻笑一声,垂首贴上她的脖颈。
“这有何难?你写封信,孤明日遣人送到镇北王府。”
景玉对此谈不上失落,能报平安就好。
“谢殿下。”
顾宸揽着景玉的纤腰移步换地。
“春日乍暖还寒,冻着了可不是玩的,我们去暖阁。”
外间,岑培海早已备好文房四宝。
景玉提笔蘸墨,顾宸堂而皇之地坐在她身旁偷看。
少女樱唇轻抿:“殿下,我要写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