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花朝宴如期而至。
巳时过半,太子府的马车缓缓驶入皇宫。
顾宸需要先去慈宁宫一趟,上撵前派了两个小太监跟着景玉赴宴。
御花园内,各色嘉卉竞相开放,层层叠叠的花瓣上盛满圆润剔透的露珠,在金灿灿的暖阳下折射出晶莹耀眼的光芒。
长长的混合花束列队将参会场地一分为二。
左侧,锦衣华服的公子王孙三两成群地吟诗下棋;右侧,云鬓花颜的高门贵女一起嬉笑着赏花扑蝶。
景玉身份敏感又不喜寒暄,进场时与经过之人客套几句便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独处。
谁知人不惹事事惹人。
“七皇子殿下,荣王殿下,永宁公主殿下到——”
众公子贵女听见通报声纷纷停下手边的活动,躬身屈膝地行礼问安。
高调出场的三位皇室成员立于相隔五尺远的两列花束从中环视四周。
仪容出众,温润翩翩的荣王略一抬手。
“免礼。”
“谢殿下。”
众人和声应答。
还没摆够谱的七皇子顾弘眸中闪过厌烦,不甘示弱地端起主人架子。
“春日花宴,本就是为了嬉闹赏乐,诸位随意就好。”
公子贵女们齐声道:“是。”
永宁公主碰了下七皇子的手臂,低声道:“皇兄,世子哥哥在那儿,我们快去找他。”
顾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发现了远处树丛后的身影。
“四皇兄,一起来吧。”
顾弘随口喊了声,示意荣王当好他的跟班。
荣王眼神闪了闪,笑容和煦地跟上顾弘兄妹的步伐。
西府海棠树下,阳光透过花朵和枝叶的缝隙洒在景玉白皙水嫩的小脸上,她修长优美的脖颈微微仰起,清冷的双眸中盛现丝丝缕缕细碎的柔光,中和掉身上一小部分的淡漠气息,美好得令人不忍心搅扰。
荣王原本未达眼底的笑意陡然凝滞,失神地望着前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诗情画卷。
海棠晴光玉颜冷,任是无情也动人。
顾弘一走近就认出景玉身旁的随从是顾宸的人,不由得怒从心起。
“景世子怎一人在此?太子殿下呢?”
景玉闻言收回放空的思绪,转身作揖。
“请七皇子殿下,荣王殿下,永宁公主安。”
“景玉哥哥免礼。”
永宁公主上前几步,率先开口。
景玉瞄了眼恨不能把绫罗绸缎全穿身上的嫡出皇子皇女,唇角轻抿:“谢公主殿下。”
没得到回答的顾弘欲再次追问,却被荣王截了话头。
“春光正好,景世子孤芳自赏岂不可惜,不妨移步琼香亭小聚一场?”
“四皇兄言之有理,是本皇子疏忽了,世子殿下随我们来吧。”
顾弘后知后觉地描补一句,大庭广众之下干站着闲聊,的确有失身份。
景玉推拒不得,微微颔首跟在他们身后。
几人走进一旁的凉亭落座,顾弘还让宫女将石桌上的茶水换成了果酒。
跟着景玉的两个随从偷偷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不动声色地退离御花园。
等宫女们斟满酒退下,景玉起身对着顾弘躬腰赔罪。
“七皇子,臣年纪小,喝不得酒,扰了您的雅兴,臣羞于在此,望殿下恕罪。”
顾弘兀自饮下一杯酒,满脸的不以为然。
“出门在外,景世子滴酒不沾倒是无伤大雅,但若因此堕了镇北王府的威名,罪过可就大了。”
“是啊,景玉哥哥,这百花酿香甜爽口,度数也不高,很好喝的。”
永宁公主拉了拉景玉的衣袖请他坐下。
荣王见状忍不住无声暗骂:两个蠢货!
景玉虽已沦为质子,但血浓于水,只要镇北王一日未奏请废除他的世子之尊,皇城就得做好一日的表面功夫。
或者皇帝决意削藩,先拿镇北王世子开刀,可朝堂之上,被鸠占鹊巢的顾宸虎视眈眈,陛下想攘外必得先安内。
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自诩聪明的兄妹俩居然不懂。
转而想起皇后往常的所作所为,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爹蠢蠢一个,娘蠢蠢一窝。
“浓度再低的酒也会醉人,世子少饮些许,应景即可。”
无法置身事外的荣王一锤定音。
景玉端起酒杯,暗含感激地看一眼荣王。
“多谢七皇子款待,臣敬三位殿下一杯。”
顾弘重重地放下空杯,仍旧恼恨景玉不识抬举,和永宁一唱一和地劝他喝酒。
景玉不敢掉以轻心,每次只浅抿一小口。
几人围绕太傅布置的课业谈古论今,顾弘酒意上头,愈发口无遮拦。
“本殿昨日再读《春秋公羊传》,觉得其中一句话甚是有理。”
永宁公主为景玉斟酒的同时还不忘捧哏。
“什么话?”
顾弘喉结滚动,悠悠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这让本殿想起《旧唐书》中的一段历史。”
他自顾自道:“昔年天皇大帝有八子,长子忠过继于王皇后名下,得以晋封太子。只是,忠太子出身不正,又不得高宗喜爱,没多久便狼狈地退离东宫,储君之位降临在现任皇后的长子身上,弘太子与高宗可谓是父慈子孝的典范。”
“所以说,忠太子败就败在被君父嫌恶,装疯卖傻也逃不过沦为庶人,流放赐死的结局。”
顾弘说完,又一杯酒下肚,神色陶醉。
景玉和荣王对视一瞬,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顾弘却盯上了景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世子惯会举一隅再以三隅反,觉得本殿分析得可对?”
这话明显在含沙射影,景玉怎么接都会得罪人,只得另辟蹊径。
“七皇子学识渊博,这一番高谈阔论,微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言对错,惹人笑柄。”
顾弘立刻沉了脸色,讥讽道:“真没想到,世子殿下整天装的高雅出尘,实际上却是个长袖善舞的狡诈小人。”
“七弟,你醉糊涂了。”荣王蹙眉冷声道,“来人,把酒全撤下去,换上清茶。”
顾弘随即厉声道:“谁敢撤桌上的酒,本殿砍了她脑袋。”
宫女们前行的动作微顿,默默退回原位。
永宁公主看着景玉面无表情的样子,尴尬一笑,强行和稀泥。
“世子哥哥,皇兄有口无心。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