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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两条路一起走

清晨的院子还没完全醒过来,天边只是泛着一圈灰白。杨树叶子挂着夜里的潮气,风一过,就抖下一点水珠来。院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皮卡,车头冲着外面,只要一打火就能走。买买提江早到了,胳膊搭在车窗上,嚼着一块馕,等人。

李明拎着那个旧帆布包下楼,步子不急,像是怕一快就显得矫情。他昨晚收拾得干干净净,电脑、资料册、几件换洗衣服,还有那本写满了字的黑皮笔记本,都在包里。要不是知道自己这一去要在县里扣一个月,光看这一身,他像是出门跑个一两天的活儿。

楼道口的灯还亮着,肯定是老热合曼睡前特意开的。李明顺手一关,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心里说了句:一会儿你们就得自己开灯了。

院子里已经有人了。古丽穿了一件深色外套,头发扎成一条低马尾,手里还捏着本子,明显是边走边想着今天要干什么;苏蔓抱着电脑,一副“人到了心还在后台”的表情;赵书记也在,外套只随手披着,像只是出来看一眼。

“来得挺早。”李明笑着说。

“你一走就是一个月,咱还能不起早?”赵书记接过他手里的包,顺手掂了掂,“不重啊。”

“该带的在电脑里。”李明说,“这点东西够了。”

他没再去说“我走了你们要怎样怎样”的场面话,那些在前两天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再说一遍就是啰嗦。

“走吧。”买买提江把车门推开,“再不走,路上堵上大车,你就得听一上午喇叭。”

李明点头,又看了院子一眼。白墙晒得发亮,门口立着那块白板,上面昨天写的“本周重点:核桃、枣干、葡萄干试卖”还在,字是古丽的,横平竖直。桌上压着两张打印出来的账单,一看就是苏蔓的干活。楼上有窗帘动了一下,估计是老热合曼在屋里看着。

“那我走了。”他说得很平常,“有事你们就发消息。”

“你就放心去。”古丽摆了摆手,“我们带着干。”

“对。”苏蔓也跟着说,“你那边要是下课了就看一眼后台,主要是你不在,客户老想问‘怎么声音不一样了’。”

“你就说我出差了。”李明说,“说去县里给大家争取东西。”

买买提江按了下喇叭,车慢慢开出院门。李明坐在副驾,透过车窗看见古丽他们还站在原地。等车拐出去,院子一下子就被白墙挡住了,再也看不见。

车出了镇子,就上了通往县城的那条路。天光一点点亮起来,路边的玉米地拉出一条条整齐的线,远处还有没收完的红枣树,黑黑的枝丫顶着天空。买买提江一边开,一边说:“你这回成干部了啊,上县里去讲课。”

“讲什么课。”李明笑,“就是把咱这边怎么干的说给他们听。你看你,车跑得稳,他们也得听听你这条线怎么坚持住的。”

“我说不出来那些。”买买提江摇头,“我就知道几点去吐尔逊家,几点送站,几点回院子,几点再去一趟。你说的那些,我记不住。”

“你记得住。”李明说,“你就是嘴上不说。”

车里静了一会儿,只剩下发动机的声儿。前面天彻底亮了,往县城去的路像一条平直的带子铺开。

与此同时,玉尔达的院子也在醒。

古丽没回屋,直接让苏蔓把早上要发的那条贴子先排出来。她说:“今天你就不要写什么‘我们主任去县里开会了’这个词儿,别搞得好像我们紧张,你就说‘我们今天照常收核桃和枣干,货多的提前说。’就这样。”

“行。”苏蔓点点头,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我顺便把昨天那条问价的评论回一下,免得他们以为我们不看。”

“对。”古丽又想起什么,“今天白板你帮我擦一下,把最下面那句‘跟李明确认’删了,直接写‘经服务站核实’,别老挂他名字。”

“为啥呀?”苏蔓抬头,“这样不好嘛,大家认他。”

“他去了县里,万一人家要他在那边多待几天呢?”古丽说,“你还老挂他名字,显得咱们离不开他一样。咱们这边得看着我们这边的样子。你不觉得这两天,老乡只要看见他不在,就爱问‘怎么回事’,你说烦不烦?”

“有点。”苏蔓承认,“昨天阿不都拉又来问一次,我差点说‘你要是不想按规矩来,你就别送了’。”

“你敢。”古丽瞪了她一眼,“你要是这么说,他就真不来了。”

“那我不说嘛。”苏蔓小声笑了笑,“我又不是你,我脾气没那么好。”

院门没开多久,就来了个熟脸,是住在镇西那片的阿不都拉,手里还是提了两袋核桃。古丽迎出去,对他点点头:“今天的核桃看着不错啊。”

“昨天你说的我回去跟家里说了。”阿不都拉说,“我媳妇就又挑了一遍,小的都给娃做零嘴吃了,这个你要再说不行,我就没办法了。”

“行,今天的能收。”古丽撩开袋子看了一眼,大小确实匀了不少,“你看,这种你要是每次都能挑成这样,我们就按最好的给你算。”

阿不都拉一听,脸明显松了:“那太好了。”

等他进了院子,苏蔓才说:“你看,还是你说得好听。我要说,肯定要跟人吵起来。”

“你少说两句就好了。”古丽说,“你就管你那台电脑。”

“可我又老想说。”苏蔓说,“有时候我会想,要是李明在,他肯定又要说‘这个时候你不要急,要解释给他听’。”

“你就把那句话记住。”古丽说,“你也可以说啊。”

“我说不出他那个味儿。”苏蔓撇嘴,“他讲话就是有说服力。”

“那是因为他天天研究这个。”古丽说,“你天天研究标题,也挺有说服力的。”

两人正说话,老热合曼从屋里探出头来:“网络又不稳了,你们别乱动电脑啊,一会儿我回来。”

“行。”古丽答应,“你顺便去吐尔逊家问一下他家冷柜下午能不能提前开,今天要晒的那一袋太湿了。”

“好。”老热合曼拿了个包就出去了。

镇上的这条线,就这样顺着他们这几个人的习惯往前推。没有李明,也没塌,就像车轮子暂时少了一个人拉,但车还在走。

县里那边,却是另一番样子。

李明跟着买买提江的车到了县城,把包拎进县委党校的时候,门口已经挂好了红色的横幅。台阶刷得发亮,花坛里的玫瑰扎得一茬又一茬,跟镇里那点土味完全不是一回事。周科长早早等在楼下,一见他就迎上来:“到了呀?”

“到了。”李明笑着说。

“早点来就对了。”周科长拍了拍他的肩,“你们这个班是县里现在最重视的,领导说要是能搞成,就准备明年往上报。你们玉尔达这个点,我们是要重点说的。”

李明听见“往上报”这几个字,心里稳了一下——这事儿确实不是随便说的,县里是当成一个亮点去推的。可他也知道,东西一旦要“往上报”,就不再是他们院子里那张擦了又写的白板了,要变成一套漂亮的、好看的、够格的材料。好不好看是一回事,能不能落地是另一回事。

上午的开班仪式不用他多说话,他就坐在前排,安安静静听着。

领导讲的都是大家爱听的:乡村振兴要有新路径啊,电商助农要解决最后一公里啊,干部要有互联网思维啊……这些他都听了好多遍,心里明白真正落到玉尔达那种村委会小院里的时候,这些话要一条一条拆开,才能变成“今天收几袋核桃”“今天能不能提前开冷柜”这种特别小的事情。

等真正轮到他讲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周科长介绍他的时候,说得挺高:“这个小伙子呢,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在玉尔达镇干得很扎实。今天请他来,就是让他把最真实的东西说给大家听,大家要是有啥想问的,就直接问,别绕弯子。”

李明也没端架子,拿着话筒就说:“我就按我们那边每天干的样子跟大家说,大家要是觉得哪个听不懂,就打断我。”

他把玉尔达这段时间做出来的几件事挑着说:收货为什么要在早上、为什么要有人一直盯着冷柜、为什么要提前说清楚出货时间、为什么要公开账单、为什么每一条视频都带上注意事项。

说到农户送货不齐、大小不一的时候,他就举了阿不都拉的例子;说到临时下雨货湿的时候,他就讲了他们怎么把货搬去学校晒。

下面的人听得都很实在,因为这都是可以想象的事。有人问:“你们每天都公开账,老乡会不会说你们还漏了谁啊?”

李明说:“会啊。我们有一回忘了写一个名字,人家第二天就来问。我们就主动把账给他看,说这是我们写漏了,对不住,下次我们注意。你不写,他还觉得你藏着;你写了,他反而觉得你是真干。”

又有人问:“你们那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就是老在镜头里的那个,她是哪里请的?”

李明笑了:“不是哪里请的,我们镇上的,苏蔓。原来是做运营的,我们申请过来帮忙。她就是多练了几次,就敢说了。你们那边要真没有人敢上镜,就自己先拿手机对着墙说,脸皮厚一点,慢慢都能。”

下面有人笑,说:“你还真是敢说。”

“我们那边就是这么干的。”李明说,“要是都在这儿装正经,我们那院子早黄了。”

说到这儿,大家都乐了,气氛一下开了。

同一时间,玉尔达那边也没闲着。

等到下午的时候,天就变了脸,山口那边压下来一层沉云。买买提江送完一趟回来,后厢里的一袋核桃被雨点砸得有点湿,他一下车就说:“这袋不能这样进吐尔逊家的柜子里,进去就串味儿了。”

“那就先晒。”古丽立刻接上,“院子里晒不开,还是去学校。赵书记说过可以借场地,咱们就别墨迹。”

“还去学校啊?”苏蔓看着外面的风,“这会儿要是再下一场,我们不就白跑了?”

“你不想晒你就来拿伞。”古丽翻了个白眼,“晒和不晒,这是两码事,不晒明天就开口变味儿了。”

几个人说走就走,把塑料布、桶、麻绳都抱上了车,买买提江开着车往学校那头去。学校的操场空着,暑假还没完,只有两个看门的大爷坐在树下聊天。古丽下车说了几句,那两个大爷也利索:“晒吧晒吧,只要不挡着门就行。”

核桃一袋袋倒出来,摊在塑料布上,风一吹,雨味儿就被带走了。苏蔓拿手机拍了一圈,准备发给李明。

“你发啥呀?”古丽问,“这点小事也发?”

“他肯定要问的。”苏蔓低头打字,“我不如一次发清楚。”

靠着这种一五一十的汇报,县城那边的李明,才能在见到照片的时候心里有数——镇上并没有因为他离开就乱套。

晚上,等他回到招待所,就看见苏蔓的消息:“核桃晒了,借的学校的地。吐尔逊家的柜子下午就开了,他说你不在也行,他记得时间。”

李明回了个“好”,又补了一句:“你们明天给大家结一批钱,别拖,老乡都在等。”

“知道了。”那边很快回,“你在那边也少熬夜。”

这句话格外家常,像是一个队友在拉住一个跑得太快的队友袖子。

第二天一早,县里就拉着一车人去玉尔达“观摩”。这事儿原来是想等李明在的时候一起去的,可现在他被排满了课,只能让镇上自己接待。临出发前,周科长还问:“你不去啊?”

“我不去。”李明说,“他们看不着我更好,免得觉得这一切非要我在场。”

周科长听懂了,点头:“行,那你就在这边备明天的课。”

车一走,李明就给古丽发了条信息:“他们要来看,你就照平时干,别在那儿弄什么欢迎横幅,弄得像演戏一样。”

古丽回:“我又不是外行,我知道。你就安心讲你的。”

事实证明,她是真的知道。

县里来的那一大车人一进院子,看到的就是玉尔达最日常的样子:白板干干净净地立着;桌上有两只没装完的箱子;角落里晒着刚洗的抹布;走廊的门是开着的,里面能看到电脑屏幕上的后台;院门口还摆着一条写着今日收货范围的小条子。没有红布,没有彩旗,也没有临时拉来的志愿者。

有人问:“你们负责人呢?”

“去县里了。”古丽说得很自然,“今天我和苏蔓值班,有什么想问的你们就问。”

“你们就这样干呀?”一个干部有点惊讶,“也没见你们搞啥仪式。”

“我们平时也这样。”古丽说,“你们要看我们怎么发,就等晚上。你们要看我们怎么收,就等早上。你们要看我们怎么回私信,就在这儿坐一会儿。”

“你们的视频是谁拍的?”

“我拍的。”苏蔓举了举手机,眼神里一点不怯,“这个没啥好看的,就是找个光线好一点的地方,拿着说清楚。老乡听得懂,客户也听得懂,就算过关。”

这一天,他们接待得不慌不忙、松松紧紧。来的人回去之后,给县里写的感受大多是:“玉尔达镇风气实,干部年轻,方法可学。”这几句话晚上就摆到了县里领导的办公桌上。

而李明这边,也没闲着。

培训的第三天,县里拉来了一个做电商仓储的公司的人,让他们给大家讲讲“怎么提高效率”。那人讲得很漂亮,PPT一张接一张,都是各种流程、各种曲线,说他们那边一天能发几千单,包装一条线十几个人配合,售后还有专人。

大家听得挺起劲,可李明听到最后就有点拧巴:这套东西一旦照搬下去,农户就得按照公司的节奏走,价格得按照公司的来,验货得按照公司的标准来。村里那点小灵活,小弹性,上去就给压没了。

散会的时候,他追上周科长:“周哥,我说句实在的,这家公司要真全盘接,我们镇上这条线肯定得收着点。”

“怎么说?”周科长问。

“他们的节奏太快了,我们这边一时跟不上。”李明说,“而且他们的标准是平的,咱这边是有高有低的。你看我们收核桃,阿不都拉家的这次挑得好,我们就给他按最好的来;要是他家有一回赶着送,我们知道他急,我们也能帮他分一分。但到了公司这边,就是一刀切,你的货只要有低的,就全都按低的来。这样时间一长,老乡肯定不乐意。”

“你是怕把人心弄散了?”周科长一下子就点中了。

“对。”李明说,“我们这边能干起来,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我们一开始就把钱和规矩摊开了。你要是一下子说‘以后全按公司这条来’,老乡第一反应就是‘那你们前面说的算不算’,他要这么一问,麻烦就来了。”

周科长听完,沉吟了一会儿:“行,那我们就先让他们做包材和仓,别碰你们收货和定价这块。以后要是往大了走,再看怎么并。”

“这样就好。”李明松了口气,“我也不是说不要合作,我就是怕我们这边好不容易积出来的信任,一下给冲没了。”

两人没有交流太多,却埋了后头一条宽宽的缝:县里的眼光是往上走、往外走的,要好看、要规模、要统一;李明的眼光是往下走、往地里走的,要让老乡能一次次来、不怕来、不觉得被摆了一道。

两条路现在还没撞上,可要是真推全县,迟早得再谈一回。

晚上回到宿舍,他又收到了古丽发来的几条语音,是院里下午的情况:有一户人说要一次性卖完家里的枣干,但是量有点大,冷柜放不下,古丽就给吐尔逊打了电话,把他家的冷柜又挪开一块;有个客户说地址写错了,苏蔓给改了,还顺便写了条“以后下单注意地址”的提示;买买提江说这几天油价上去了,想看看能不能跟站里谈一谈补贴。

李明一条条听完,觉得很稳。镇上的这条线没有因为他离开就散掉,反而更顺了——该谁做谁做,谁也没说“等李明回来再说”。

他躺在床上,想着白天那一屋子干部说“要学玉尔达”的样子,又想着玉尔达那张白板其实就是靠几支笔几双手撑起来的,心里忽然觉得,这两条路是真正要一起走了:一条往上给人看,一条往下给人吃;一条要写进材料,一条要进冷柜;一条要对县里负责,一条要对阿不都拉这样的老乡负责。

他爬起来,在本子上写了两行字——

“县里这一头,要学会说给别人听。

镇里这一头,要记得是给自己干。”

写完觉得还差点意思,又在下面加了句:“快一点的是他们,慢一点的是我们;别为了快,把慢的那条掐了。”

这事儿到这儿就算是撑住了:李明在县城里说着“怎么干”,玉尔达的人在镇子里真这么干;一个对着一屋子干部讲,一个对着一院子老乡说;一边想着怎么推广,一边想着怎么不丢脸、不丢人、不丢钱。两条路不再是嘴上说说的“两条”,是真的被拉开、被同时往前推着走的。

风还是从天山那边往南吹,吹得县城的红旗猎猎响,也吹得玉尔达的白板轻轻晃。风走过的那条线,被他们一点点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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