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他伸出手,指了指虎符的位置:“你......你拿走吧。就说......就说老夫年迈体衰,不堪驱策,恳请陛下......恩准解甲归田......”
说完,他整个人都佝偻下去,缓缓靠回软榻,望着窗外的花影,眼神空洞。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镇宁侯,此刻只是一个心力交瘁的老人。
沈南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出虎符。
兵权交接的序幕已然拉开,皇帝暂时安心了。
但这枚虎符的离去,也意味着镇宁侯府彻底退出了军权核心,未来的路,将更加依赖她在朝堂上的经营。
镇宁候又何尝不知,但他别无选择。
沈南安收起虎符,对着宋屹微微欠身:“侯爷放心,云舒定会妥善处理,保侯府无虞。您......好生歇息。”
转身离开书房,阳光有些刺眼。
兵符入手,冰凉沉重,仿佛握着半座京畿的安危。
皇帝的话言犹在耳:“兵部那边,自会有人去与侯爷商议军务交接事宜。”
这意味着她根本无需纠结‘如何交’的问题,兵部的人很快就会上门。
不,不能如此被动。
被动等待兵部来人,与主动引导交接过程,效果天差地别。
交出兵权是必然,但如何交,必须由她来主导,要交得让皇帝舒心,更要交得让她沈南安,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和保障。
沈南安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自己的听雨轩。
她需要时间思考,更需要一个契机来主导这场被动的交接,将其转化为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
刚踏入院门,就见裴寂已在等候,眉宇间带着一丝焦灼,显然已听闻她归府的消息。
“宋大人!”裴寂迎上前,压低声音,“陛下急召后,你又被……带走……”
“无妨,虚惊一场,已处理妥当。”沈南安打断他,语气平静,“裴大人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事想与你商议,陛下已有旨意,兵部不日便会派人来侯府,商议接收京畿兵符事宜。”
裴寂神色一凛:“兵部?陛下要收兵权?”
沈南安点点头。
他表情沉重:“不知会派何人来?张尚书?还是……”
来人的身份,直接体现了皇帝对此事的态度和对侯府的定位。
“这正是关键。”沈南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不能坐等。若兵部只派个郎中,主事之流前来,不仅于礼不合,更是对侯府的轻视。必须设法,让兵部派出足够分量的人,最好是张尚书本人亲至,唯有如此,方能显出陛下对老臣的体恤,也才能给侯府保留最后的体面,让外人看来,这是侯府深明大义,主动配合朝廷的平稳过渡,而非被迫缴械。”
裴寂立刻明白了沈南安的深意:“宋大人是想……主动‘邀请’张尚书前来?”
“不错。”沈南安果断道,“我刚升任文职,插手兵部事务名不正言不顺,倒显得侯府急不可耐,且逾越了文官系统的层级。而您在工部凭实绩立足,与兵部素有公务往来,以您的身份出面最合宜。”
说罢,她语气一沉,添了几分托付的郑重:“烦请裴大人即刻亲自跑一趟兵部衙门,求见张尚书。就说,镇宁侯宋屹深感年迈体衰,不堪驱策,蒙圣上体恤恩准颐养天年,故决意上交京畿兵符,解甲归田。为表郑重,也免陛下忧心军务,侯爷恳请张尚书拨冗亲临侯府接收兵符,并代为转呈御前。另外,还请转告尚书大人,侯爷近来腿疾复发,行动不便,无法亲赴兵部,深以为憾,还望体谅老臣难处。”
裴寂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沈南安的用意。
“明白了,等我消息吧。”裴寂转身快步离去,背影透着一丝钦佩。
沈南安看着裴寂离开,紧绷的心弦才略微放松。
此法也给了皇帝一个顺理成章接收兵权的台阶,避免了皇帝亲自从臣子手中“夺取”兵权的尴尬。
她回到房中,将那枚沉甸甸的虎符放在桌上,在灯下细细端详。
她赌兵部尚书张大人会来。
因为他是个精明的老官僚,必然能领会这其中的深意。
这是皇帝想要的兵权交接,侯府已主动配合,只是希望过程更体面些。
他亲自来一趟,既给了皇帝一个圆满的交代,也给了失势的勋贵一份体面,更显得他这位兵部尚书处事周全,体恤老臣。
百利而无一害。
果然,未到申时,兵部尚书张大人便带着两名兵部属官,乘着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低调地来到了镇宁侯府。
沈南安亲自在正厅接待。
她并未让宋屹出面,只推说:“父亲腿疾发作,已服了安神药歇下”。
张尚书是个精于世故的老臣,自然心领神会,连声说:“侯爷为国操劳,合该好生休养”。
交接仪式简单而肃穆。
沈南安代表侯爷宋屹,双手捧着那枚代表着京畿数万精锐的虎符,郑重地递到兵部尚书张大人面前。
张尚书亦是神色肃然,双手接过,验看无误后,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早已备好的紫檀木匣中,贴上封条,加盖兵部大印。
“请宋御史转告侯爷,”张尚书对着内院方向微微拱手,“侯爷深明大义,体恤圣意,主动上交兵符,解朝廷之忧,实乃国之柱石,臣等楷模。陛下闻之,定感欣慰。请侯爷安心静养,朝廷必不负功臣。”
一番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
沈南安亦回以得体的谦辞。
送走兵部尚书一行,侯府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府内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南安独自站在庭院中,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
兵符离手,侯府最大的依仗和隐患就此消失。
宋屹,从此真的只是一个赋闲在家的老侯爷了。
可沈南安怎会容他这般安稳度日?
王氏早已自食恶果,疯癫之后被扔在偏僻院落,宋屹自始至终未曾踏足半步。
府里的丫鬟仆妇本就是墙头草,见风使舵惯了,如今更是对王氏克扣用度,冷嘲热骂,日子过得连府里的狗都不如。
“宋屹啊宋屹,你没了兵权这根脊梁骨,往后的日子,可就难喽。”沈南安摇了摇头,轻笑着负手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