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打着顾府的琉璃瓦,淅淅沥沥的声响里藏着几分萧瑟。我坐在窗前,指尖摩挲着那封母亲留下的信,信纸边缘早已被摩挲得发白。桌案上摊着江南织造局的账册,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曾让我头痛欲裂,如今却成了我眼里最清晰的路标。
“少夫人,老夫人请您去前厅,说是有要事商议。”青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将信折好藏进衣襟,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镜中的女子眉眼间已褪去初见时的怯懦,多了几分沉静与锐利。这张重塑过的脸,曾是我作为替身的枷锁,如今却将成为我破茧的伪装。
前厅里气氛凝艹重,顾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顾云逸站在她身侧,玄色锦袍衬得他面色冷峻,见我进来,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三婶娘和几位旁支的长辈坐在下首,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清婉,”老夫人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云逸在南方的盐铺出了些事,官府查得紧,需要一大笔银子周转。你既是顾家的少夫人,就该为家族分忧,把你陪嫁的那些田产铺子都变卖了吧。”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顾云逸的盐铺分明是因为私贩官盐被查,他们这是想拿沈家的嫁妆填窟窿,顺便将我这个“替身”的价值榨干。“老夫人,”我屈膝行礼,语气平静,“嫁妆是父母留给我的念想,按规矩是不能变卖的。况且我听说,官府查的是私盐生意,这种违法的事,顾家难道还要继续做下去?”
三婶娘立刻跳了起来:“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那是官府故意刁难!我们顾家养活了多少人,做点生意怎么了?让你变卖嫁妆是看得起你!”“三婶娘说笑了,”我抬眼看向她,目光锐利如刀,“正经生意官府自然不会刁难,怕是顾家做的本就不是正经生意吧?”
“你放肆!”老夫人猛地拍案而起,指着我怒斥,“不过是个替身,真当自己是顾家少夫人了?若不是看在你还有几分用处,早就把你赶出府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隐忍已久的闸门。我挺直脊背,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老夫人说对了,我确实不是沈清婉,更不是顾家的少夫人。从今日起,我叶凝与顾家再无瓜葛。”
满室哗然,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我。顾云逸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却没有开口阻拦。我从怀里拿出那封母亲的信,高高举起:“我是叶凝,叶家的女儿,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替身!顾家利用我、羞辱我、把我当棋子的日子,到头了!”
“你疯了!”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以为离开了顾家你能活多久?一个背负着灭门之仇的罪臣之女,出去就是死路一条!”“死路一条也比在顾家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强!”我将信收好,转身看向顾云逸,“顾云逸,你我之间的账,迟早要算。但今日,我不会带走顾家一分一毫,只请你还我自由。”
他沉默地看着我,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好,我放你走。”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云逸!你疯了不成?放她走,我们怎么向沈家交代?官府那边怎么办?”“我自有办法。”顾云逸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但你要想清楚,离开这里,你将一无所有。”
“我早已一无所有。”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但我会靠自己的双手,挣回属于我的一切。”
我回到房间,脱下那件象征着顾家少夫人身份的锦裙,换上一身素雅的青布衣裙。青禾红着眼眶帮我收拾行李,只简单打包了几件衣物和那两块玉佩。“少夫人,您真的要走吗?外面兵荒马乱的,您一个女子……”
“我不是少夫人了,叫我叶凝就好。”我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青禾,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顾家不是久留之地,若有机会,你也早些离开吧。”她点点头,塞给我一个钱袋:“这是我攒的月钱,您拿着路上用。”
我接过钱袋,眼眶微微发热。在这冰冷的顾府,竟只有这个小丫鬟给过我一丝温暖。走出顾府大门的那一刻,我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富丽堂皇的牢笼,没有丝毫留恋。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自由的空气原来是这样清新。
离开顾府后,我没有去江南找苏老夫人。我知道,她已经为我做了太多,我不能再连累她。我用青禾给的钱租了一间偏僻的小院,开始思考未来的出路。叶家的仇要报,靖王府的冤要雪,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活下去,活得有价值。
我想起母亲教我的识玉辨绣的本领,想起在江南织造局学到的账目知识,心里渐渐有了主意。我拿着仅剩的钱,去布料市场买了些便宜的丝线和素布,在家中绣起了帕子。起初绣得生疏,指尖被扎得满是针眼,但我没有放弃。每当夜深人静,指尖传来刺痛时,我就会拿出那两块玉佩,告诉自己,叶凝,你不能倒下。
我将绣好的帕子拿到集市上去卖,起初无人问津。那些粗糙的布料和生涩的针法,根本比不上店铺里的精致绣品。我没有气馁,仔细观察别家的绣品,学习他们的配色和针法,每天绣到深夜。渐渐地,我的绣工越来越好,帕子上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终于有了回头客。
一位经常买我帕子的夫人告诉我,城里最大的绸缎庄“锦绣阁”正在招收绣娘,让我去试试。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锦绣阁,掌柜的看了我的绣品,起初并不满意,觉得我的针法虽好,却少了几分灵气。我没有放弃,请求他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绣一幅作品给他看。
我花了三天三夜,绣了一幅《寒梅报春图》。图中的梅花傲骨铮铮,枝干苍劲有力,仿佛能在寒冬中嗅到花香。掌柜的看到这幅绣品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当即决定录用我,还让我负责指导新来的绣娘。
在锦绣阁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我不仅绣活做得好,还凭借着在顾家学到的账目知识,帮掌柜的理清了混乱的账目,减少了不少损耗。掌柜的对我越发器重,让我参与到绸缎庄的经营中来。我提出改良绣品样式,结合南北风格,推出了一系列新颖的绣品,深受顾客喜爱。锦绣阁的生意越来越好,我也有了稳定的收入,不再为生计发愁。
闲暇时,我没有忘记收集顾云逸的罪证。我利用去各地采买丝线的机会,拜访那些曾被顾家迫害的商户,听他们讲述顾云逸的恶行。我还结识了一位曾在兵部任职的老文书,他因不满兵部尚书的贪腐而辞官归隐,得知我的身世后,主动将顾云逸与兵部尚书私通款曲的证据交给了我。
随着证据越来越多,我知道复仇的时机渐渐成熟。但我也明白,仅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撼动顾云逸和他背后的势力。我需要盟友,需要一个能将这些证据呈给陛下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宫中要为太后祝寿,下令让各地织造局和绸缎庄献上贺礼。锦绣阁接到了任务,要绣一幅《百鸟朝凤图》作为贺礼。掌柜的将这个重任交给了我,让我带领绣娘们完成。我知道,这是我接近权力中心的最好机会。
为了完成这幅贺礼,我和绣娘们日夜赶工。我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这幅绣品上,每一根丝线的颜色,每一个针脚的疏密,都经过反复推敲。图中的凤凰展翅欲飞,百鸟姿态各异,栩栩如生,连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祝寿那天,我作为锦绣阁的代表,跟着掌柜的一起进宫。皇宫的富丽堂皇远超我的想象,但我没有丝毫怯场。当《百鸟朝凤图》被展开时,满殿惊叹,连太后都赞不绝口,问是谁绣的这幅作品。
我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回太后,是民女叶凝带领绣娘们共同完成的。”太后看着我,眼神温和:“好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你叫叶凝?这个名字好。”就在这时,我看到站在朝臣中的顾云逸,他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有惊讶,有欣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祝寿结束后,太后赏赐了我许多金银珠宝,还特许我可以随时进宫为她绣制绣品。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荣耀,更是收集证据的绝佳机会。我利用进宫的机会,结交了几位正直的官员夫人,通过她们了解朝中动向,将收集到的证据一点点传递给那些敢于对抗顾云逸势力的大臣。
顾云逸察觉到了我的动作,派人来警告我,让我不要再多管闲事,否则后果自负。我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复仇的决心。我知道,他越是害怕,就越说明这些证据能击中他的要害。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顾云逸突然来到我的小院。他浑身湿透,眼神疲惫而痛苦:“凝儿,收手吧。我知道错了,叶家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别再查下去了,太危险了。”
“交代?”我冷笑,“你能让叶家满门复活吗?你能让晚晴、秦风他们活过来吗?顾云逸,你的错不是用金银珠宝就能弥补的!”“那你要我怎样?”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你要我的命吗?我给你!”
“我不要你的命,”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冷,“我要的是公道!是叶家的清白!是所有被你迫害的人的正义!”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绝望:“你斗不过他们的,他们背后有太多势力,你这样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就算搭进去,我也在所不惜!”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叶凝活下来,就不是为了苟且偷生!”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松开手,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这里面是顾云舟害死沈清婉的证据,还有我母亲包庇他的证词。或许……能帮到你。”
我接过锦盒,惊讶地看着他。他苦笑一声:“就当……是我欠你的。你自己保重。”说完,他转身冲进雨幕,背影决绝而孤破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