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城市天际线，林昭阳的小公寓里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草莓奶油香气——那块从“甜境”带回来的小蛋糕，早已被他当作晚餐后的甜点消灭干净。
味道确实不错，新鲜草莓的酸甜和奶油的香滑融合得恰到好处，让他这个对甜食不太感冒的人都觉得回味。
此刻，他正懒洋洋地陷在客厅那张宽大舒适的沙发里。
电视屏幕上播放着一部口碑不错的科幻电影，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明明灭灭。他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游戏手柄，屏幕上炫酷的战斗画面激烈纷呈，音箱里传出逼真的爆炸声和武器轰鸣。
“啧，这BOSS设计的有点意思…”林昭阳全神贯注，手指在按键上飞快操作，嘴里还时不时嘀咕着游戏术语。
胸口的伤在光能持续运转和特效药的作用下，已经只剩下轻微的酸胀感，基本不影响行动。这种完全放松、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状态，是他对抗白天在猫咖和暴雨中积累的郁闷的最佳方式。
一曲终了，激烈的BOSS战也刚好结束。林昭阳放下手柄，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拿起手机，点开音乐APP，随手选了一个舒缓的钢琴曲歌单。清澈流畅的琴音如同溪水流淌，瞬间填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冲散了游戏带来的亢奋，带来一种宁静的氛围。
他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刚回到沙发坐下，准备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伴随着专属的、极具穿透力的铃声——是母上大人的视频通话请求！
林昭阳手一抖，差点把水洒出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乖巧懂事”模式，深吸一口气，接通了视频。
屏幕上立刻出现林母保养得宜、带着点急切的脸庞，背景似乎是家里豪华客厅的一角。
“阳阳！在干嘛呢？吃饭了没？”
林母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关切，但眼神里闪烁着别的东西。
“妈，吃过了，刚在看电影听音乐呢。”
林昭阳露出标准的阳光笑容，把手机拿远一点，让母亲能看到他舒适的环境，特意避开了游戏机和手柄…
“您和我爸吃过了吧？”
“吃过了吃过了！”林母敷衍地应着，随即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阳阳啊，妈跟你说，上次提的那几个姑娘，妈都帮你打听过了！条件都特别好！”
她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
“王伯伯家的那个王雅婷，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学艺术的，气质特别好！李叔叔家的外甥女周晓雯，在投行工作，能力很强！还有你张阿姨介绍的，那个叫苏婉的姑娘，自己开了家花艺工作室，人特别温柔贤惠！我都跟人家妈妈打过招呼了，她们对你印象都很好！”
林昭阳听得头皮发麻，心里哀嚎：又来了！他赶紧打断：“妈！妈！您先别激动！我这工作刚忙完一个项目，这几天休假是想好好休息一下，这相亲的事…”
“休息？休息跟认识新朋友冲突吗？”林母柳眉一竖，“阳阳，你都25了！不小了！你看看你那些发小，哪个不是成双成对的？就你，整天跟工作啊游戏啊混在一起！妈能不急吗？再说了，只是让你加个微信，先聊聊看，又没让你立刻结婚！聊聊天能累着你？”她机关枪似的话语堵住了林昭阳所有试图推脱的借口。
林昭阳内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他知道母亲是关心则乱，也知道在那个圈子里，这种“资源互换”式的相亲是常态。
他并非纯然厌恶虚伪，他明白那些名媛淑女的优雅得体、谈吐不凡都是精心打磨的社交面具，是生存技能。
他只是觉得…累。
这种戴着镣铐跳舞、需要时刻衡量身份地位、斟酌话语分寸的社交，比IMB的体能训练还让他疲惫。
他渴望的是像在队里和赵大刚他们那样，可以毫无顾忌地插科打诨、甚至偶尔犯二的真实。
“行行行…妈，我加，我加还不行吗？”
林昭阳举起手做投降状，脸上是无奈的笑容。
“您把微信推给我吧。不过先说好啊，聊不聊得来我可不敢保证，您别抱太大期望。”
他熟练地运用着拖延战术。
“这才对嘛！”
林母瞬间笑逐颜开。“这就对了！妈这就给你推过去！我跟你说，雅婷那孩子照片我看了，真漂亮！晓雯工作能力也很强！苏婉性格最好了…”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推销。
林昭阳耐着性子听着，不时“嗯嗯啊啊”地附和几句，心里默默祈祷这通电话快点结束。他绝对不能让母亲知道自己受伤的事，否则以母亲的性格，肯定会立刻杀过来，然后引发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和追问。
终于，在林母心满意足地将三个女生的微信名片推送过来，并反复叮嘱“一定要主动点”、“好好聊”、“别辜负妈的心意”之后，视频通话总算结束了。
林昭阳像打了一场硬仗般瘫倒在沙发上，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一口气。
应付家里的催婚，简直是精神上的酷刑！他拿起手机，看着聊天列表里多出的三个陌生头像和好友请求，感觉比面对“灾厄之影”的压力还大。
他烦躁地把手机丢到一边，暂时不想理会。
起身去冲了个澡，换上舒适的睡衣。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钢琴曲还在悠扬流淌。
他关掉电视和音响，准备关灯睡觉，享受假期第一个真正放松的夜晚。
就在他刚躺下，闭上眼睛不到三分钟——
“叮咚！”
“叮咚！”
“叮咚！”
微信提示音接连响起，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林昭阳皱着眉，摸过手机一看。好家伙！三个新加的女生，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时发来了消息！
以后不要这么统一啊！(T＿T)
王雅婷：[你好，林昭阳。我是王雅婷，听林阿姨提起过你，很高兴认识你。](配了一个优雅的猫咪表情包)
周晓雯：[嗨，我是周晓雯。林阿姨说你在应急管理中心工作？很酷的岗位啊。](配了个握手的表情)
苏婉：[晚上好呀，林先生，我是苏婉。阿姨说你喜欢音乐？我也很喜欢呢。](配了个可爱的星星眼表情)
林昭阳看着这三条几乎同时抵达、风格各异却都透着“精心设计”气息的开场白，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真的很想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蒙头大睡。但一想到母亲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和随时可能打来的“查岗”电话…
“唉…”他认命地叹了口气，重新坐起身，靠在床头。暖黄的床头灯照亮他英俊却带着点无奈的脸庞。
行吧，既然躲不过，那就…应付一下。
他先点开了王雅婷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脸上那点无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游刃有余的从容。
阳光开朗只是他的底色，在需要的时候，他也能瞬间披上另一层完美的社交外衣。这种在顶级名利场耳濡目染、早已融入骨髓的“虚伪”技能，此刻被动触发。
林昭阳：[你好，王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听母亲提起你刚从巴黎回来？艺术之都的熏陶，想必气质更加不凡了。](配上一个温和微笑的表情)
发送。
既回应了对方，又点出对方背景，还送上一顶高帽，让对方有话题可接。
果然，王雅婷很快回复：[谢谢夸奖~巴黎确实很美，艺术氛围很浓。林先生对艺术也有兴趣吗？]
林昭阳：[欣赏大于实践。看到美好的事物总会让人心情愉悦，比如…印象派的色彩光影。]
他记得母亲提过对方学的是油画，印象派是安全牌
王雅婷：[哇！你也喜欢印象派吗？莫奈的睡莲真是永恒的经典！]
王雅婷语气明显热络了一些。
林昭阳：[是的，那种朦胧光影下捕捉瞬间感觉的笔触，很打动人。](内心OS：感谢度娘百科速成班)
两人就这样围绕着艺术。主要是林昭阳引导对方多说，自己适时捧场。不咸不淡地聊了起来。
林昭阳的回复总是恰到好处，既不冷场，也不会过分热情，偶尔抛出个让对方能展开的话题点。
接着是周晓雯。
林昭阳：[周小姐你好。应急管理就是份普通工作，处理些突发情况预案什么的，比不上你在投行运筹帷幄。]
周晓雯：[哈哈，过奖了。金融圈压力也大。林先生平时工作忙吗？]
林昭阳：[最近还好，刚完成一个项目，在休假。周小姐工作压力大时，喜欢用什么方式放松？]
周晓雯：[喜欢去健身房，或者看场电影。]
林昭阳：[很健康的生活方式。我也觉得运动是解压的好方法。]
内心OS：嗯，看来是个事业型，可以往职场话题带。
两人又聊了些工作、城市生活之类的话题，气氛也算平和。
最后是苏婉。
林昭阳：[苏小姐晚上好。叫我昭阳就好。阿姨谬赞了，我只是随便听听。苏小姐的花艺工作室一定很美，与花草相伴是件很治愈的事。]
苏婉：[谢谢！[害羞]每天和花花草草在一起确实很开心。昭阳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呢？]
林昭阳：[比较杂，看心情。有时听听古典钢琴，有时也听点轻快的流行或者电影原声。苏小姐呢？]
苏婉：[我比较偏爱舒缓的轻音乐和民谣~感觉能让人静下心来。]
林昭阳：[嗯，民谣的叙事感和真实感很有魅力。]
内心OS：很好，文艺小清新路线，聊点风花雪月即可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舞者，精准地踩着不同的节奏，与三位风格迥异的女士周旋。
他的话语温暖得体，风趣而不轻浮，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住对方抛来的话题，并适时引导，让对方感觉如沐春风，聊得很舒服很开心很放松。每一个表情包的选用，每一句措辞的斟酌，都仿佛经过精确计算。
渍渍渍，如果我是渣男的话…林昭阳在回复苏婉一句关于某首民谣的感想后，看着屏幕上三个都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的对话框，内心突然冒出这个荒谬又带着点自嘲的念头。
以这被动技能的熟练度，再加上这张脸和家世，想骗几个小姑娘死心塌地、吃干抹净，大概真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寒。他甩甩头，把这无聊的念头抛开。
时间不知不觉滑向十一点。林昭阳感到一阵倦意袭来。他分别给三位女士发去信息：
[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聊吧。很高兴认识你，晚安。](配个月亮或星星的表情)
语气温和有礼，结束得干净利落，让人挑不出毛病，也断了对方继续聊下去的念头。
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手机，林昭阳长长地、真正地松了口气。应付这种社交，比他连续执行三个任务还累。他关掉床头灯，将自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一点微光，映着他沉沉睡去的侧脸。
突然猛地睁眼…饿了…
***
城市的另一端，安全屋内。
陈烬坐在那张冰冷的行军床边沿，面前的小桌子上，摆放着那个从“甜境”带回来的、包装精美的蛋糕盒。
她犹豫了很久，仿佛那盒子是什么危险的物品。最终，对甜食的渴望和对那份意外“礼物”的复杂情绪，还是让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丝带，打开了盒子。
瞬间，浓郁醇厚的巧克力混合着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冲击着她的感官。那块“歌剧院”蛋糕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在节能灯不算明亮的光线下，依旧显得精致诱人，点缀的金箔反射着微光。
陈烬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她拿起旁边塑料小叉子，迟疑了片刻，终于叉起一小块，送入口中。
细腻柔滑的巧克力甘纳许在舌尖化开，带着微苦的醇香。紧接着是绵密的咖啡奶油层，淡淡的苦涩与巧克力的甜完美交融。然后是浸透了咖啡糖浆的海绵蛋糕层，湿润柔软。复杂的层次，极致平衡的甜苦滋味，瞬间在口腔中绽放。
“嗯…”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满足感的喟叹，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逸出。独眼微微眯起，紧绷的身体似乎都放松了一丝。这味道…比她想象中还要美妙。昂贵的食材和精湛的技艺带来的味觉享受，是她在暗渊简陋食堂或者廉价便利店买的甜点完全无法比拟的。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很慢，仿佛在细细品味每一口的滋味，也像是在延长这份难得的、纯粹的感官愉悦。冰冷的、被绷带缠绕的半边脸，似乎也因为这温暖甜美的味道而缓解了一丝麻木。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排遣独自一人吃蛋糕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她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她追了挺久的、唯一能让她放松的都市轻喜剧。
剧集开始播放，轻松搞笑的背景音乐和演员们夸张的表演，是她灰暗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亮色。
然而，今晚有些不同。
手机屏幕上，男女主角正在上演一场误会重重的爆笑对手戏，配角们也在插科打诨制造笑点。往常这个时候，陈烬虽然不会大笑，但眼神会柔和下来，沉浸在剧情带来的短暂逃离中。
可今天，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回到那块被挖去一小角的蛋糕上。
那浓郁的香气，那丝滑的口感，那复杂而美妙的滋味，不断地将她从虚构的剧情里拉扯出来。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白天在“甜境”门口的那一幕。
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阳光气息的笑容，随意地挥手说“举手之劳，不用谢”的样子…
还有更早之前，在狭窄的屋檐下，他被淋成落汤鸡、一脸郁闷吐槽天气和猫咪的样子…
以及…最深刻的烙印，昨晚在废弃厂房，他击飞自己面具后，那张英俊脸上瞬间凝固的、混合着震惊与呆滞的表情…
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
为什么？
这个疑问如同魔咒，在她心底盘旋不去。
他认出自己了吗？绝不可能！她的伪装很彻底。
那是同情？看到她在昂贵的蛋糕前犹豫，所以随手施舍？就像给路边的流浪猫丢一根火腿肠？
还是…仅仅因为他本性如此？阳光，开朗，对任何人都能释放善意？
“灾厄之影”陈烬，在暗渊内部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此刻却因为一块价值650块钱的蛋糕和一个男人的几个模糊片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她再次叉起一块蛋糕送入口中，试图用甜味压下心头的纷乱。但这一次，巧克力的醇香似乎带上了一丝别的味道。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还在播放的搞笑剧情，却觉得索然无味。主角夸张的表情和台词，此刻显得那么遥远和不真实。
她鬼使神差地暂停了视频。
安全屋内只剩下节能灯管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和她自己微不可闻的咀嚼声。她看着蛋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卫衣，手指下意识地抚过左脸被绷带包裹的地方。
暗渊的工资并不算低。
作为S级的王牌战力，她完成任务的奖金是组织里最高的那一档。然而，她所有的收入，绝大部分都消耗在了对抗左脸和身体上那些顽固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伤疤上。
特制的、能缓解疤痕增生和疼痛的药膏，价格昂贵得像是在抢钱。
定期需要进行的、抑制暗蚀能量对伤疤组织侵蚀的特殊理疗，每一次的费用都令人咋舌。
还有那些据说能修复受损神经和皮肤的进口生物制剂，更是天文数字。
再加上她平时更换绷带、购买特殊护理用品的开销…
这些如同无底洞般的医疗支出，几乎榨干了她所有的收入。
她只能住在组织提供的最简陋的安全屋，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吃着最便宜的食物。能让她偶尔奢侈一下、买点普通甜品的钱，都寥寥无几。更别提像“歌剧院”这样顶级的甜品，那是她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这块蛋糕，对她而言，不仅是味觉的享受，更像是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虚幻而温暖的泡泡。
而吹起这个泡泡的人，偏偏是那个她最该仇恨、最该远离的男人——IMB的王牌“破晓”，林昭阳。
一个强大、英俊、阳光、似乎对任何人都能散发温暖（或者说多管闲事？）的男人。
一个…与她身处的黑暗、与她这副可怖的躯壳格格不入的男人。
没见过光的人，或许能忍受永恒的黑暗。但一旦感受过一丝光亮的温度，哪怕只是瞬间，再回到黑暗时，那寒意便会更加刺骨。
陈烬从未奢望过什么。她早已习惯了孤寂、冰冷和他人畏惧嫌恶的目光。林昭阳昨晚的震惊眼神，只是再次印证了这一点。她本该只有恨。
可今天…屋檐下他无意中的吐槽，甜品店里他随手的慷慨，还有此刻口中这真实得令人心颤的甜味…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了她内心深处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涟漪。
她对他产生了好奇。
不是作为敌人“灾厄之影”对“破晓”的警惕，而是一个被隔绝在黑暗中的灵魂，对那道过于耀眼光芒的…一丝本能的探究欲。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能对陌生人（她）也这样？他真的…不介意任何事吗？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自动暗了下去。安全屋内光线更加昏暗。陈烬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那块昂贵的蛋糕。巧克力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却化不开心头的复杂滋味。
独眼望着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灯火，眼神迷茫，如同迷途的旅人，第一次在荒原上看到了海市蜃楼。
那块蛋糕她吃了很久，直到最后一口消失在唇齿间。盒子空了，只留下浓郁的香气，在狭小冰冷的房间里，固执地盘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