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将游客留下的纸条揉成纸团时，大西洋的潮水正漫过礁石。她在画室角落翻出顾言深的旧调色盘，瓷面上还留着他惯用的钴蓝色痕迹，像道褪不去的伤口。突然发现盘底刻着行小字：“若颜料干涸，就用海水调新的星。”

暴雨夜，她带着调色盘爬上第三座灯塔。海风掀开铁柜的瞬间，里面掉出本航海日志，夹着张未寄出的明信片——顾言深在冰岛极光下的自拍，背后用红笔圈着自己的影子，旁边写：“苏晚，我的影子比极光先找到你。”日志最后页贴着她假死前的诊断书，医嘱栏被人用铅笔涂改成：“建议多画星星，少看别人的眼睛。”

铁柜深处有个防水盒，装着支全新的钴蓝色颜料，管身刻着她的名字，旁边放着枚贝壳雕的七角星，底部刻着江屿的字迹：“他说你若来，就把这个给你——‘海不需要接住月亮，月亮自己会发光’。”颜料管下垫着张纸条，是顾言深的笔迹：“其实七角星的花语是‘自己救自己’。”

黎明时分，苏晚在海边支起画架。潮水送来枚嵌着银吊坠的漂流瓶，瓶中是顾言深的最后条语音：“苏晚，我在海底帮你数过了，每颗星坠落时，海面都会泛起涟漪，那是它在说‘我曾亮过’。”话音落尽，是气泡破裂的轻响，像谁在海底叹了口气。

她将钴蓝色颜料挤在调色盘里，混着大西洋的海水。笔尖落下时，晨光恰好刺破云层，在画布上投下七道光束。远处的货轮鸣着汽笛驶过，船头站着的中国画家朝她举起画板——上面画着她在开普敦画展的《无归港》，只是海平线处多了座发光的灯塔。

三个月后，苏晚的“星芒与海”系列画展在巴黎举办。最轰动的那幅叫《自画像·在第七个角》，画中女子背对着观众，指尖触向海面，背后绽放着由七角星组成的银河，每颗星的中心都嵌着细小的贝壳碎片。画展手册的扉页印着她的亲笔：“所有漂流过的星芒，最终都会成为自己的光源。”

开展当天，有位威尼斯来的老船夫送来封信，信封上是顾言深的字迹，邮戳日期却是他“去世”后的第三年。信里没有信纸，只有片干燥的薰衣草，背面用银墨写着：“苏晚，我在海底种了片薰衣草田，每朵花谢时，海面都会浮起你画的星星。现在该你画自己的太阳了。”

苏晚把薰衣草夹进画册，走到塞纳河边。夕阳将她的影子拉成长长的线，与河面上的星光倒影交叠。她想起很多年前老槐树下的夜晚，顾言深说星星像糖果，而她现在终于明白：真正的糖，从来不在别人眼里，而在自己握得住的晨光里。

远处传来游船的钟声，苏晚展开新的画纸。这一次，她要画的不是褪色的航线，也不是别人眼中的星光，而是大西洋上那场让她学会游泳的风暴，和风暴过后，自己掌心长出的，永不熄灭的光。

而那个沉在海底的银吊坠，此刻正被洋流带到新的海域，星芒上的“言”字已被海水磨平，却在某个清晨，被跃出海面的海豚衔起，抛向天空——那时的苏晚正在画架前调色，无意间抬头，看见海平线处闪过熟悉的银光，便对着那道光，轻轻弯起了嘴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