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朱门洞开,鎏金灯笼从影壁直挂到垂花门,照得青石板路亮如白昼。程雨桐立在回廊暗处,竹青色襦裙裹着她单薄的身形,发间一支素银簪,与满园珠翠格格不入。
“新科状元到——”
唱名声惊飞檐下雀鸟。程雨桐抬眼望去,月洞门处缓步踏入一道颀长身影。沈逸尘着绯色官袍,玉带缠腰,眉眼似浸了霜雪的剑锋,眸光扫过人群时,满园私语声竟齐齐一滞。他身后跟着两名小厮,抬着半人高的红木礼箱,箱盖未阖,隐约可见里头莹润的玉如意。
“这便是苏家那位病秧子?”有女眷掩唇轻笑,金镶玉护甲指向程雨桐,“瞧着倒像纸糊的灯笼,风一吹就散了。”
程雨桐垂眸佯装未闻,余光却瞥见柳姨娘携着苏婉柔款款而来。苏婉柔今日穿了那套月白缂丝裙,裙摆金线绣的蝶翼随步履翻飞,倒真似只翩跹的玉蝶。只是那双眼——程雨桐心头猛地一跳——苏婉柔抬首的刹那,眸光锐利如刃,全然不似记忆中怯懦庶妹的模样。
“姐姐今日怎的这般素净?”苏婉柔亲昵地挽住她手臂,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她腕间玉镯,“莫不是库房克扣了用度?妹妹这就禀明父亲......”
“柔儿。”柳姨娘适时打断,丹蔻染就的指尖轻点她额角,“你姐姐身子弱,受不得艳色冲撞。”言罢又转向沈逸尘,笑得眼角细纹堆叠,“沈大人见笑,我家晚晴自小......”
“吉时到——”
铜磬声撞碎虚情假意的寒暄。程雨桐被簇拥着跪上蒲团,沉香缭绕中,她感觉沈逸尘的视线如蛛丝黏在后颈。赞者唱诵的祝词忽远忽近,直到那支鎏金镶宝簪插入发髻的刹那,腕间玉镯骤然滚烫。
“礼成——”
满堂喝彩声中,忽有锦衣公子摇扇起身:“早闻苏家双姝才貌双绝,不知今日可否请大小姐赋诗一首,为这及笄宴添些雅趣?”
程雨桐指尖一颤。这是户部尚书之子赵承安,原主记忆中曾因求娶不成屡屡刁难。她正欲开口,却听苏婉柔轻笑一声:“赵公子莫急,家姐昨夜咳血,不宜劳神。若不嫌弃,婉柔愿抛砖引玉。”
满座哗然。程雨桐死死盯着苏婉柔执笔的素手——那握笔姿势分明是现代人的钢笔执笔法!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苏婉柔笔走龙蛇,清甜嗓音裹着三分傲气。程雨桐脑中嗡鸣,险些打翻案上酒盏——这分明是李白的《清平调》!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最后一笔重重落下,满堂寂静骤然炸开喝彩。沈逸尘眸光微动,修长手指摩挲着青瓷酒盏,忽然开口:“苏二小姐此诗......可有名目?”
“即兴之作,唤作《咏牡丹》便好。”苏婉柔颊边梨涡轻旋,目光却挑衅般扫过程雨桐。
前世记忆里,苏婉柔分明连《三字经》都背不全,更遑论作诗!电光石火间,她想起空间里林小夏提过的“双穿”猜想——难道这场时空错乱,不止她一人?
席间赞叹声如潮水翻涌,程雨桐却瞥见沈逸尘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这新科状元虽非穿越者,却似嗅到猎物的鹰隼,正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苏家姐妹的暗潮。
苏婉柔的诗作余韵未散,席间已有人击节赞叹。赵承安却不肯罢休,折扇“唰”地一收,直指程雨桐:“大小姐既为嫡长女,总不至于让庶妹专美于前吧?”
程雨桐广袖下的手指掐进掌心。她瞥见柳姨娘嘴角微翘的弧度,心知这刁难怕是母女二人早设好的局。正欲开口,沈逸尘忽而轻笑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掌按上赵承安的折扇:“赵公子此言差矣。苏大小姐抱恙在身,强人所难岂是君子所为?”他声线清冷如碎玉,却字字压得赵承安面色发青,“不若由在下代劳,续一首《咏竹》如何?”
满座目光霎时聚向这位新科状元。程雨桐却盯着他官袍下摆——金线绣的瑞鹤翅尖沾了星点泥渍,像是匆忙赶路时溅上的。
“风裁瘦骨立苍茫,劲节何曾惧雪霜。”沈逸尘提笔挥毫,墨迹如游龙惊鸿,“唯恐人间清味少,却邀明月入幽篁。”
沈逸尘虽然人品不怎么地,但是才华确实不错啊,程雨桐心想。这个沈逸尘貌美气质佳,真的想不到内心是如此阴暗的人。
“沈状元高才!”苏父抚掌大笑,浑浊的眼珠在程雨桐与沈逸尘之间逡巡,“小女得此佳句,当浮一大白!不知沈状元婚配否?”
“未曾婚配。”
“好,沈大人高洁识礼。不知家中父母双亲何在?”
“微臣父亲早亡,惟有一母,由于早年家中清贫,母亲常年多病在床。”
这个情节终于来了,程雨桐心想。前世就是这个时候,沈逸尘为自己解围,自己就对他颇有好感,父亲就趁这个时候,定下了沈逸尘和自己的婚事,这一回,自己决不能让他们这么聊下去。
沈逸尘话音未落,檐角的铜铃忽地无风自响。程雨桐广袖下的指尖悄然扣住藏在裙褶中的遥控器,腕间玉镯泛起微不可察的荧光。
“轰——”
一道惊雷劈开暮色,满庭烛火齐齐熄灭。女眷们的惊呼声中,莲池水面骤然腾起金光,层层涟漪化作九品莲台。雾气自地底漫涌,托着一尊三丈高的观音虚影凌空而立,璎珞环佩叮咚如梵音,手中净瓶垂下的柳枝还凝着露珠。
“南海观世音在此——”机械合成的女声裹着混响回荡在庭院,程雨桐憋笑憋得指尖发颤。林小夏果然把《西游记》片头曲的观音配音剪进来了。
满院宾客如被施了定身咒。苏婉柔手中的狼毫“啪嗒”坠地,墨汁溅脏了月华裙;赵承安踉跄后退撞翻案几,酒水泼了满襟;就连始终从容的沈逸尘也瞳孔骤缩,官袍下的手指猛地攥紧。
“苏氏晚晴,本座座前玉女转世。”观音法相庄严,柳枝轻点程雨桐额心,“此生当守元君之命,济世渡厄,不可婚配——”
最后一字余音未散,莲台忽地迸出万千金蝶。蝶翼掠过柳姨娘发髻时,她鬓边的赤金步摇竟化作一截枯枝,“咔嚓”断成两截。这是程雨桐特意让林小夏准备的全息触感投影,金蝶振翅的刹那,藏在暗处的侍女会射出细如牛毛的银针。
“妖、妖术!”柳姨娘尖叫着护住苏婉柔,嗓音却淹没在震耳欲聋的佛号声中。满庭家仆早已跪成一片,额头紧贴青砖,几个年迈的族老更是老泪纵横:“苏家得蒙菩萨点化,祖坟冒青烟啊!”
苏父浑身发抖,官帽歪斜着挂在一侧。他颤巍巍伸手去扯程雨桐的衣袖:“晴儿,这、这究竟......”
“父亲莫怕。”程雨桐顺势扶住他,袖中暗藏的微型投影仪将观音泪痣映上自己眼尾,“女儿昨夜梦中有白雀衔玉,原以为是癔症,不想竟是菩萨显灵。”
变故陡生。
苏婉柔突然挣开柳姨娘,发疯似的冲向莲台:“装神弄鬼!”她竟从袖中掏出一柄镶宝石的匕首——那本该是及笄宴上切寿糕的金刀——狠狠刺向观音虚影。刀尖穿透光幕的刹那,空中炸开一声惊雷,匕首瞬间熔成铁水,烫得她尖声哀嚎。
“柔儿!”柳姨娘扑过去时,苏婉柔的右手已焦黑如炭。全息影像配合着林小夏远程操控的电击装置,完美复刻了“天罚”效果。程雨桐藏在面纱下的唇角微勾,这庶妹果然也是穿越者——寻常闺秀怎会随身藏刀?
观音法相骤然怒目:“孽障!”净瓶倾倒,暴雨倾盆而下。宾客们抱头鼠窜,却惊觉这雨竟是温的,还泛着檀香味——实则是林小夏在空间里调配的加湿器精油。程雨桐立于雨中闭目合十,人造翡翠镯吸收水雾后泛起幽蓝流光,当真如谪仙临凡。
“三日斋戒,焚香告天。”观音虚影渐淡,最后一丝金光没进程雨桐眉心,“违天命者——”余音化作惊鹊掠过月梢,满庭水渍转瞬蒸干,唯余苏婉柔的抽泣声在暮色中回荡。
“老爷!柔儿的手......”柳姨娘的哭嚎打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