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图书馆的旋转门切开热浪时,何欣颖的帆布鞋在大理石地面打滑。凌昊煊下意识拽住她书包带,指尖触到《流萤集》硬壳封面的纹路——那上面贴着他们用图书馆贴纸拼的小太阳。
"泰戈尔手稿在三楼特藏区。"凌昊煊低头核对手机导航,喉结在潮湿的空气里滚动。空调冷气裹着陈年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何欣颖突然停步,盯着走廊尽头的玻璃展柜。泛黄的手稿上,诗人的墨迹在暖光灯下泛着金棕,某行被反复涂改的句子旁,潦草地画着只振翅的飞鸟。
"像不像你解不出题时划的草稿?"何欣颖的声音带着颤意。凌昊煊凑近玻璃,看见手稿边缘的咖啡渍,想起自己草稿本上永远擦不干净的橡皮屑。特藏区管理员递来白手套时,他注意到何欣颖攥着笔记本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着淡淡的粉。
展柜里的《吉檀迦利》手稿铺满整张胡桃木桌。何欣颖用镊子轻轻翻开泛黄的纸页,突然指着某处惊呼:"看这个批注!"铅笔痕在诗句间隙蜿蜒,像极了他们争论时画满草稿纸的辅助线。凌昊煊的影子落在她发顶,看见她睫毛在玻璃上投下细碎的颤动。
"原来天才也会涂改。"他喃喃道,手套摩挲着展柜边缘的铜扣。何欣颖抬头时,眼镜片映着暖黄的灯光:"就像数学里的猜想,总要经过无数次证伪才能成真。"她翻开笔记本,新一页写着:"泰戈尔的涂改液=数学家的反证法"。
午后的阳光穿透穹顶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孔雀蓝的光斑。凌昊煊发现特藏区角落的老地球仪,金属支架缠着干枯的紫藤。何欣颖踮脚转动球体,指尖划过恒河三角洲的位置:"你说,当年他写这些诗时,会不会也在解人生的方程?"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碎静谧。何欣颖接电话时,凌昊煊瞥见她书包侧袋露出半截折纸——是他们昨天折的千纸鹤,翅膀上写着未完成的数学公式。"奶奶催我回家包饺子。"她挂断电话,睫毛扫过泛红的眼尾,"要不要...周末来我家?她包的虾仁馅特别鲜。"
凌昊煊的喉结动了动,老地球仪的阴影恰好落在他们交叠的鞋尖。他想起爷爷临终前总说"真理藏在烟火气里",此刻却觉得这话太轻——那些争论时涨红的脸,共享的橘子汽水,还有此刻她发间若有若无的皂角香,分明在解一道比黎曼猜想更复杂的命题。
返程地铁里,何欣颖靠着车窗打盹,《流萤集》滑落在膝头。凌昊煊捡起书时,书签飘落——是片压平的银杏叶,背面用铅笔写着:"我们正在创造,属于夏末的未命名定理"。他望着车窗外倒退的霓虹,悄悄把这句话抄进自己的摘抄本。
出地铁站时暴雨倾盆。凌昊煊撑开伞,伞骨却固执地倾向何欣颖那边。她的裙角沾着图书馆的灰尘,发梢滴着雨珠,却笑得比晴天的小太阳还耀眼:"你知道吗?今天的手稿展,是最完美的反证法。"
"反证什么?"他踩进水洼,溅起的水花沾湿两人的裤脚。
"证明争吵不是终点,"她的声音混着雨声,"而是通向新答案的辅助线。"
蝉鸣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凌昊煊看着她在积水里踩出的涟漪,突然希望这场暴雨永远不要停——这样他就能多些时间,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统统解成看得见的方程式。而何欣颖已经蹦跳着踩向下个水洼,裙摆扬起的弧度,像极了他们最爱的抛物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