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暮色像融化的沥青般黏在豆芽后颈,汗水顺着脊椎滑进打着补丁的衣领。他踮脚踩上锈迹斑斑的废弃车架,腐肉般的腥气立即涌入鼻腔——那是三十米外露天堆填区飘来的死亡气息。苍蝇群在头顶聚成黑云,翅膀震颤声与远处垃圾清运车的轰鸣交织成令人作呕的嗡鸣。
"再捡三斤废铜就能凑够妈的药钱。"少年用麻绳将散落的易拉罐捆紧,被铝片割伤的手指在麻布上洇开暗红。西郊垃圾场尽头,夕阳正将成山的塑料瓶染成琥珀色,有个金属反光点突然刺进他眼角。
豆芽弓身钻进两座腐物堆间的缝隙,腐殖质在脚下发出黏腻的挤压声。扒开发霉的床垫,半截青铜器皿卡在混凝土碎块间,表面饕餮纹在暮光中泛着诡异的青芒。当他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锈时,心脏突然剧烈抽搐。
青铜器内部传来远古战鼓般的心跳,无数细如发丝的热流顺着指缝钻入血管。豆芽踉跄着跌坐在地,看见自己皮肤下亮起蛛网般的金纹,那些纹路正在吞噬垃圾场游离的秽气。远处流浪狗的呜咽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他甚至能分辨出三百米外焚烧炉里未燃尽的塑料袋材质。
"小崽子找到好东西了?"阴影笼罩下来。三个醉汉拎着钢管围成三角,为首的光头男人獠牙似的金牙闪着寒光,"这破鼎够抵三个月保护费。"
豆芽把青铜器抱在胸前后退,后背撞上发烫的集装箱。他能看见光头脖颈处跳动的颈动脉,那些奔涌的血液在某种新觉醒的视觉中化作暗红色溪流。当钢管带着风声劈下时,少年瞳孔骤缩——时间仿佛被拉长的麦芽糖,他清楚看见钢管表面氧化层剥落的轨迹。
"砰!"
金属撞击声震飞了栖在电线杆上的乌鸦。豆芽怔怔看着自己横举的青铜器,本该粉碎他肩胛骨的钢管竟在古物表面撞出凹陷。光头虎口迸裂的血珠悬浮在空中,像一串殷红的玛瑙项链。
"妖...妖怪!"三个混混尖叫着逃窜。豆芽跪倒在地剧烈干呕,青铜器脱手的瞬间,那些游走在经络中的热流突然暴走。他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息在暮色中凝结成霜,左手背浮现出赤红咒文,而右臂皮肤正在渗出墨绿色的黏液。
垃圾场深处传来锁链拖曳声。
豆芽强撑着挪到变压器后方的死角,齿间咬着的衣角已被冷汗浸透。他发现自己能看见地底蠕动的蚯蚓群,能听见两公里外诊所里母亲的咳嗽,舌尖甚至尝到空气中游离的金属离子。当剧痛席卷至天灵盖时,少年终于昏死过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青铜器内壁浮起的甲骨文——那分明是滴流动的血。
子夜时分,豆芽在柴油废气中惊醒。载重卡车的远光灯刺破浓雾,十几个黑袍人正在垃圾场中央布阵。他们脚下的水泥地龟裂成八卦阵图,裂缝中渗出荧蓝的磷火。豆芽嗅到类似中医馆艾灸的气息,但其中混杂着某种腐败的甜香。
"丙寅位缺了祭品。"沙哑的女声从兜帽下传出,黑袍人袖中滑出森白骨刀。当刀尖指向豆芽藏身处时,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那不是人类的眼睛,瞳孔深处跳动着两簇幽绿的狐火。
"且慢。"清冷女声破空而来。豆芽看见白大褂衣角翻飞如鹤羽,来人指尖银针划出北斗七星的轨迹。月光突然变得粘稠,持骨刀的黑袍人动作凝滞如陷琥珀,白大褂女子却已飘然落在变压器上。
"祝由十三科办事,阴山道的朋友越界了。"女子摘下口罩,露出瓷白的面容。她右眼戴着单边金丝眼镜,镜腿雕刻着缠绕的彼岸花。
黑袍人群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地面磷火暴涨三丈。女子屈指轻弹,七根银针悬空结成天罡阵,针尾红绳无风自动。豆芽看见银针穿梭的轨迹在夜空中织成血色符咒,那些荧蓝磷火竟被符咒吸食殆尽。
"走阴棺!"为首黑袍人突然掷出骨刀。刀刃在半空裂成九节蛇骨,每条骨蛇口中都喷出黑雾。女子左手掐辰州诀,右手从医药箱抽出生锈钢剪——那剪刀张开时竟发出龙吟,将黑雾尽数吸入刃口。
豆芽怀中的青铜器突然发烫。他惊恐地看着甲骨文挣脱铜锈浮现在空中,那些文字正在吞噬周遭的阴气。黑袍人们发出非人的惨叫,他们的影子在地面扭曲成百足虫的形状,随着甲骨文红光暴涨,连人带阵化作青烟消散。
白大褂女子转身时,金丝眼镜闪过寒光:"能触发巫族血祭文的孩子,却穿着二十一世纪的运动鞋?"
豆芽这才发现自己的帆布鞋头破了洞,大脚趾正尴尬地蜷缩着。他抱着青铜器后退,后背贴上冰凉的变压器外壳。女子医药箱里飘出半透明的药灵,形似人参娃娃的灵体绕着他嗅了嗅,突然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通明体?"女子伸手按在豆芽腕间,眉头微蹙,"还是被巫族精血污染过的变种。"她的指甲突然长出半寸,在少年掌心划出北斗状的血痕。豆芽痛呼出声,却发现流出的血珠悬浮成星图,其中三颗血色星辰正发出共鸣般的震颤。
远处传来警笛声。女子收回药灵,将名片塞进豆芽衣兜:"明晚八点,城南旧巷回春堂。"她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掠过青铜器,豆芽看见那些饕餮纹在布料上印出青面獠牙的虚影。
当夜,豆芽在桥洞下盯着青铜器失眠。月光透过器皿缺口照在他眉心,皮肤下的金纹时隐时现。河面飘来腐烂的水藻味,他却能从中分辨出十七种微生物的气息。后半夜开始下雨,雨滴在青铜器表面敲击出编钟般的清音,豆芽不知道,三百里外的深山地宫里,十二尊祖巫石像同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