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1977年。

汗水沿着何建华的额头缓缓滑落，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此时，他正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微风轻轻拂过，带来几分凉意。

何建华这段时间听从了王扬东的嘱托在课余时间一直坚持锻炼。然而，此时他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堂课——自从宋业讲授的那堂课后，他在校园里再也没有见过宋业。

他曾试图向把那堂课的内容说给王扬东，想把自己的感受和思考分享出来，但刚一开口，就被王扬东抬手制止。

“有些东西藏在心里就好，如果说出来，可能会失去些什么，谁也无法预料。”王扬东的话如同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何建华的思绪紧紧束缚。他于是将那堂课的记忆深埋于心，始终没有向任何人提及。王扬东的话在他心中回响，仿佛暗示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时间荏苒，转眼间，何建华出发的日子到了。

他原本打算与张建和王莉同行，但始终没能找到他们的身影。面对林磊教授，他又不敢厚着脸皮去问，生怕被误解为想与学校的干部攀关系。

想着他们的火车票肯定是一起的，何建华决定先去火车站，再与他们汇合。

在候车室，何建华背着一个沉重的大包裹，四周的乘客熙熙攘攘，喧闹声此起彼伏。可他却显得格外孤独，心中充满了不安。

或许见到熟面孔会打消一些他心中的不安，然而，眼前却只有陌生的脸孔。火车即将开动，他的心跳也随之加速，他又看了看火车票，确认了就是这个车次。他继续四处张望寻找。

过了许久他终于放弃了寻找，火车也缓缓驶进站台，何建华心中一紧，决定先上车再说。艰难地将包裹推上座位的行李架，他四下张望，心中仍期待着能够找到张建与王莉，但依旧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了他的视线。何建华心中一动，慢慢走上前去，看到那个人的面孔，惊喜地喊道：“宋老师！”

正在专心看书的宋业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小何啊。”

“宋老师，您怎么在这？”何建华满脸疑惑地问道，心中涌起一阵温暖和期待。

宋业微微一笑：“我是你们这次的领队。”

何建华心中一阵激动，仔细一看手中的火车票，果然自己的座位正好是在宋业的对面，他心中正有很多疑惑想要请教宋业。

收拾好行李何建华在宋业对面坐下了，奇怪的是，周围的座位几乎都是空着，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坐着，车厢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宋……”何建华刚想开口，宋业却低下头继续看书，这让他刚吐出的一个字戛然而止，心中暗想此时不该打扰宋业。

随着火车的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在不断变换，何建华的思绪也随之漂浮。他不时回忆起那个似乎叫周洁的女孩，心中隐隐有些惆怅。

车窗外，田野一片青绿，未成熟的稻谷在微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未来的丰收。然而，何建华的心中却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不知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始终没有交流过一句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感觉。

宋业似乎完全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在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

而何建华则时不时偷偷瞥向他，心中期待着宋业能抽出时间与他交谈。

许久，当他再次将目光聚焦在宋业身上时，发现宋业的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何建华实在忍不住，正欲开口询问，没想到宋业却先一步问道：“小何，你有没有听说过电车难题？”

何建华短暂思索后回应：“我以前听王扬东教授提起过，大概是关于在救一个人或多个人之间进行抉择，但无论怎么选，在道德上都会遭受困境。”

宋业点了点头，目光炯炯有神：“是的，很难抉择，不过在没有任何前提条件下，救多数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是的，我和王教授也讨论过这个问题，在没有已知条件的情况下，我也认为救多数人是最合理的选择。”何建华认真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坚定。

宋业显得很感兴趣，微笑着问：“可以详细讲讲你的想法吗？”

何建华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缓缓道：“我的想法很简单，首先应该救的是确定性价值更大的一边。在没有任何已知条件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假设两条铁路上的人都是普通人。对于普通人而言，多数人显然具有更大的价值，他们代表着更多的社会生产力。”

“不过，这只是基于没有任何已知条件下做出的选择，选择确定性价值更大的一边无疑是最理性的选择。”

宋业用拇指和食指托起下巴，沉思片刻后说道：“这是个不错的想法，但你觉得这样的做法对那一个人来说是不是有些残忍和不公呢？”

何建华并不同意宋业的看法，坚定地说：“对于人性来说，我们放弃任何一边都是不应该的，但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总要选择出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我觉得首先应该理性地考虑其价值，从而判断是否做出这样的选择。”

宋业微笑着点头：“那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基于纯粹的理性，还是有一部分是出于功利心呢？”

何建华的脸顿时涨红，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宋业突然大笑，打趣道：“只是开个玩笑，要是真是那样，你现在也不会坐在我对面了。”

何建华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但仍不太理解宋业的意思。

“好了，回到刚才的话题。现在知道了在没有任何前提条件下你做出的选择，如果再加上一些前提条件呢？”宋业收起笑容，认真说道，目光变得深邃而专注。

“嗯？”何建华疑惑地轻吟，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宋业微微翘起嘴角，那种在人看来无害的微笑，此刻在何建华眼中却透着几分狡黠与诡异。“比如说，一边是你的许多家人，而另一边是一位可以影响社会乃至全人类的科研工作者，但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在这两者之间，你会怎么选择？”宋业直勾勾地盯着何建华的眼睛，仿佛想要看透他的灵魂。

何建华这次并不像刚才那样坚定。他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仿佛真的将自己置身于那种境地，脸上露出慌乱，眼睛也不再与宋业对视，而是低头看着桌子，心中一片混乱。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何建华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滴晶莹的汗珠挂在了他的鬓角。

宋业拍了拍手掌，打断了他的思绪：“打住打住，我们只是进行一个假设，并不是让你真的做出选择，瞧你吓得。”

何建华这才回过神来，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沉默不语，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不用急着回答，可以等以后再说。”宋业的语气温和，似乎在安慰他，眼中闪烁着理解。

“我们再把这个前提条件改一下。”宋业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脸上的微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的神情。何建华微微一震，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一丝不安。

他慢慢抬起头，试图与宋业对视，却发现自己的目光不自觉地躲开了。此时的宋业在他眼中，仿佛化身为一个冷酷无情的恶魔，带着戏谑的神情，肆意地玩弄着凡人的选择。何建华感到一阵窒息，心中暗想，为什么宋业会如此冷静地让他做出选择？

“现在一边是两位科研工作者，他们的年龄大约在六十岁左右，身体健康，至少可以再工作十年。”宋业的声音如同低沉的钟声，回荡在车厢内，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而另一边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性科研工作者，不过她怀有身孕，这三位科研工作者的学术价值是相等的。”

“在这两者之间，你会如何选择呢？”宋业的目光如同锐利的刀锋，直刺何建华的内心。

何建华感到一阵紧张，长吐了几口气，心中努力整理思绪，思考了几分钟，终于开口：“我会选择前者。”

宋业露出惊讶的神情，微微挑起眉头，追问道：“你的理由呢？”

何建华犹豫了一下，心中暗想，自己的选择是否太过冷酷，是否会被他指责。他缓缓说道：“跟我最开始选择的理由一样。”

“嗯？”宋业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我选择的理由仍然是优先考虑确定性价值更大的一边。虽然三者的学术价值相同，但前者两位科研工作者的价值相加，明显大于后者。虽然后者在年龄上有优势，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

说到这里，何建华不由自主地瞥了宋业一眼，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此刻，宋业的眉头微微皱起，让何建华误以为他对自己的选择并不满意。

“孩子代表着希望和无限的可能性，从人性的角度来看，或许更应该选择后者。但从理性的角度来看，孩子也伴随着巨大的不确定性与风险。因此，理性上我们不应该冒这个风险，只能选择确定性价值更大的一方。”何建华的声音渐渐坚定，仿佛在为自己的选择辩护。

宋业轻轻点头，陷入沉思，车厢内的气氛变得凝重。

何建华心中忐忑，生怕宋业会用道德标准来指责他，或是以人性的善良来教训他。

然而，宋业似乎并没有要说教的意思，反而微微颔首，沉吟道：“很不错的思考角度。”

窗外的风景如同画卷般快速倒退，田野、村庄、远山，交替闪现。火车的轰鸣声与两人之间的讨论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和谐，何建华的心情渐渐平复。

“还记得那堂课吗？”宋业突然问道，目光如炬，透着深邃的智慧。

何建华心中一喜，连连点头，心中涌起许多疑惑想要询问：“当然记得，那堂课让我思考了很多问题。”

宋业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光芒：“如果人类文明的发展方向，每次都以你这样的思考角度来做出选择，你觉得有没有这样的可能？”

何建华的脸上露出无奈之色，摊了摊手：“不可能的，人不是可以一直保持理性的。就像你刚刚的第二个假设，如果真的身处那样的境地，我也会很难做出选择。”

宋业微笑着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书，开始与何建华深入交谈。

随着火车的不断前行，窗外的景色在不断变换，车厢内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两人的对话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何建华心中积压的疑惑在宋业的引导下逐渐得到解答。

“你觉得，理性和感性之间的平衡，在哪一方面更重要呢？”宋业忽然抛出一个问题，打断了何建华的问话。

何建华沉思片刻，认真回答：“我认为理性是基础，感性则是灵魂。两者相辅相成。如果完全依赖理性，可能会失去人性的温度；而如果只凭感性，可能会陷入盲目的选择。但是对我个人而言许多时候理性的决断，对我来说更加重要。”

宋业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说得很好。在选择中，我们常常会面临理性与感性的冲突，这正是人类复杂性的体现。”

随着火车的行驶，窗外的灯光逐渐闪烁，何建华和宋业的对话依然没有停歇。何建华感到自己的思想在不断扩展，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在宋业的引导下，他开始期待这次旅程，不仅是对未知的探索，更是对自我的重新认识。火车的轰鸣声伴随着他们的讨论，渐渐融入了夜色中。

何建华也意识到，或许这就是成长的过程，在不断的思考与交流中，他的视野正在变得更加开阔，未来的路也将因此而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