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五月的第一天。
唐梦炽被她的爸爸抛弃了。
路边的蓝盈花开得极其灿烂,
她仰着脑袋,看着一朵朵蓝紫色小花,在风中摇曳生姿。
唐梦炽心想道:爸爸和姐姐现在应该到机场了吧,他们很快就要离开嘉川市了。
*
在道路另一侧。
一辆黑色轿车从唐梦炽面前疾驰而过。
坐在车后座的颜澈,一只手肘搭在车窗边缘,用手掌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蓝紫色世界。
这条路颜澈走过无数遍。
这里的风景,早已没什么能吸引他的了。
直到。
他用余光瞥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马路边,微微扬起精致的脸庞。
任由斑驳的树影映在她的脸颊上,头发上。
白色的连衣裙虽然有些泛黄,但是在阳光下,依旧格外耀眼。
女孩蓬松的微卷长发随风摆动,微风也轻轻撩起了她额前整齐的刘海。
仿佛周围的环境,都因女孩变得美丽动人起来。
颜澈的目光定格在小女孩身上无法移动。
直至,车辆开远,驶出巷子。
颜澈才慢慢把脑袋回正。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低着头在手机上敲打出一行字,点击发送。
【我刚刚见到她了。】
【谁?】
【前段时间,帮你抓小偷的女孩。】
*
另一边。
唐梦炽穿着已经被洗得发黄的白色连衣裙,仰着脑袋看树上开得极其灿烂的蓝盈花。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
那时。
当时,东边的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太阳还未升起。
安静的居民楼院子里发出一阵“沙沙沙沙沙”的声音。
那是唐梦炽吃力地拖着,有她半个人高的行李箱,与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
她跟在她爸爸的唐鹏文身后,一路小跑着,努力追上男人矫健的步伐。
直到前方的路出现了一道围墙,她才看到男人脚步放缓下来,然后往一栋老旧居民楼里走去。
唐梦炽急忙跟了上去,进了楼里她才发现。
这楼里没有电梯,想要上楼只能爬楼梯,而她还带着一个有半个人高的行李箱。
她站在楼梯口,看着男人正大步上楼的身影,缓了几秒,艰难地开口道:“爸。”
还没等她把话说个明白,男人就说道:“梦炽,爸爸是不是从小就教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恩。”唐梦炽用指甲轻轻扣着行李箱的手柄,低下头回应道。
也对,她一开始就不该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幻想唐鹏文会帮她搬行李箱。
唐梦炽在心底自嘲了自己一番后,便拖着箱子,往楼上搬。
只是她个子不高,身体又瘦弱,多少是有些吃力的。
她刚带着行李箱,气喘吁吁地爬到三楼,想停下来想歇口气再继续时。
却发现唐鹏文突然转身看向她。
吓得唐梦炽打了一个激灵,赶忙解释道:“爸爸,我歇口气就继续搬行李上去。”
“没关系。”唐鹏文一改往日严厉的态度,语气温和地说道。
“梦炽,你先上五楼,去你妈妈那里,好吗?”说话间,唐鹏文也渐渐向唐梦炽靠近,脸上还挂着一副笑容。
唐梦炽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却还是乖巧地点点了头。
随后,她看着唐鹏文便与她擦身而过,往楼下走去。
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一个词语“抛弃”。
下意识间,她喊住了唐鹏文:“爸爸......你要去......那里?”
唐鹏文转过头。
她发现了原本洋溢在唐鹏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没有等到唐鹏文的回答,而是看到他收回视线继续往楼下走去。
这一刻,她脑中的想法得到了印证。
唐梦炽往唐鹏文的方向追了两步,然后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低着头,佝偻着背,低声哀求起来:“爸爸,可不可以.....”
话说到一半,她哽咽住了,用力咬着唇,努力把泪水憋回去,继续说道:“爸爸,你不要丢下我,行吗?”
不知道空气安静了多久,一只宽厚的手掌突然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脑袋,说道:“梦炽乖。”
唐梦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她乖乖松手,不要缠着他。
可是,她不会松手的。
松开了她就真的被抛弃了。
唐鹏文不要她,吴曼雅也不会要她的。
几秒后,一道冷漠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方响起,“唐梦炽,松开!”
她没动,也没说话。
只是紧紧地拽住唐鹏文的衣角,就好像紧紧拽住一颗救命稻草一般。
可惜的是,这颗救命稻草还将她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掰开了。
最后,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居民楼,离开了唐梦炽的视线范围。
*
“你人在哪?!”
唐梦炽的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唐梦炽回头往声源处看去。
那个女人是唐梦炽的妈妈,吴曼雅。
此时,吴曼雅的五官被气得扭曲在一起,手里死死攥住手机,喋喋不休地指责着电话另一头的人。
唐梦炽想电话那头的人应该是她的爸爸唐鹏文吧!
“我说你去机场,把这个扫...”吴曼雅用余光往唐梦炽的方向看了一眼,把到嘴边的几个字硬生生地给吞了下去。
“唐梦炽丢给我干嘛?”
“当初法院可是把孩子都判给你了。”吴曼雅轻嗤了一声。
随即,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包、括、唐、梦、炽。”
吴曼雅咬了咬牙根,恶狠狠地说道:“别想着让我替你擦屁股!”
站在吴曼雅身侧不远处的唐梦炽。
把吴曼雅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一阵酸涩感涌上唐梦炽的心头,鼻尖也开始变得酸涩起来。
唐梦炽扬着脑袋,用力眨着眼睛,试图让泪水不要落下来。
可还是有一滴不争气的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慢慢滑落至下颌,再落在她的手背上。
唐梦炽快速擦了擦脸庞还没有干掉的泪水,然后双手紧紧拽住裙摆。
直到,手指攥得泛白,也没有松开。
唐梦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当作什么都没听到,继续看着眼前的盛开的蓝盈花。
过了好一会,吴曼雅才打完电话。
吴曼雅气愤地把手机丢进包里,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很快,一辆黄绿相间的出租车停在路边。
吴曼雅正伸手拉开后排位置的车门时,想起站在不远处的唐梦炽,便停下动作,回头。
吴曼雅没好气地对唐梦炽说道:“上车,吃饭。”
唐梦炽闻声快步走到吴曼雅身旁,快速上了车。
*
吃饭的地方是位于嘉川市最繁华的地段,金贸大厦。
唐梦炽跟在吴曼雅身后走进饭店大厅,刚进门耳边就扬起了优雅的小提琴声。
一个穿着晚礼服的女人,背对着身后的茶色落地窗,优雅地拉着小提琴曲,在她周围摆放着了一些花束进行点缀。
吴曼雅对着迎面走来的迎宾服务员报了包厢号。
迎宾服务员点头,一边微微向吴曼雅鞠躬,一边伸出一只手臂,做出请的动作。
然后由另一名服务员走在前面带路,唐梦炽则跟在最后面。
到达包厢门口,服务员先是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应答后,立即推开沉甸甸的包厢门。
唐梦炽的视线顺着往里面看了过去。
这家饭店,她曾陪姐姐逛街时,路过好几次。
那时,她就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身份的人,才会来这里的高档餐厅吃饭。
现在她更加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这里定下包厢。
房门被服务员慢慢地推开了。
映入唐梦炽眼帘的是一对中年夫妇。
两人坐在白色大理石的圆桌后,正对着包厢门。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光看面料唐梦炽都知道那是高级西装。
在男人身旁的女人则是穿了一袭华美旗袍,肩上搭着一块浅米色的披肩,端庄优雅的气质演绎得淋漓尽致。
女人看到吴曼雅走了进来,也立即起身,她一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一边向吴曼雅走去。
“你怎么才来啊?”女人拉着吴曼雅的手询问道。
吴曼雅瞥了眼身后的唐梦炽,又立即回眸,一脸的歉意地对着女人说道:“有事给耽误了,真是不好意思。”
女人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我们这关系说什么道歉的话。”
接着,女人拉开一个椅子,含笑说道:“快坐!快坐!”
吴曼雅点头,便踱步到椅子旁。
女人这时才看到躲在吴曼雅身后的唐梦炽,脸上浮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
很快,女人又将惊讶转变为了笑容。
吴曼雅转头看向唐梦炽,对女人解释道:“忘了给你说,她就是唐梦炽。”吴曼雅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是你云姨和颜叔。”
听到这,唐梦炽立马朝着女人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声:“云姨好!”
然后,又向男人在的方向喊了一声:“颜叔好!”
蒋云轻轻抚摸着唐梦炽的脑袋,眼底露出真切的笑容,说道:“现在都长这么大了,真好!”
唐梦炽很喜欢蒋云抚摸她脑袋的感觉,这感觉与唐鹏文早晨摸她脑袋的感觉不同。
蒋云的手掌柔软,让唐梦炽感到温暖心安,而唐鹏文的手掌冰冷,时刻提醒着她是一个没人疼爱的孩子。
蒋云好奇地问着唐梦炽:“你今年好像是14岁,对吗?”
唐梦炽点点头,乖巧地回答道:“是的,14岁,在七中读初二。”
蒋云看着唐梦炽不由得感叹道:“七中哪里都是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啊!”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儿子比你大三岁,等会儿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说完,蒋云看向墙上的时钟,嘴里嘟囔着:“怎么还不来?”
蒋云又把视线拉回到唐梦炽身上,拉开一个椅子,热情地说道:“快坐!”
“谢谢云姨!”唐梦炽道。
蒋云点点头,坐回位置上,便开始和吴曼雅聊起天来。
唐梦炽则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长辈间的谈话。
突然,包厢门被人打开。
唐梦炽侧过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少年映入眼帘,他正一步一步向唐梦炽走来。
细碎的刘海遮盖住少年的额头,头顶的灯光直接打在他的身上,连发丝都在发光。
他眼眸微微向下看,睫毛在眼眶下方落下一片阴影。
倏然,少年抬眸。
与唐梦炽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只见少年的眉梢微微向上挑起,嘴角也向上出现一个弧度。
很快,少年便收起脸上的表情,露出一副淡然模样。
这变化在少年脸上不超过两秒,却被唐梦炽捕捉得清清楚楚。
蒋云探头看向少年,说道:“这是我儿子,叫颜澈。”
“阿姨好。”颜澈的语气中不带着任何色彩。
然后颜澈偏头看了唐梦炽一眼。
唐梦炽愣了一会,随后开口喊了声:“哥哥你好!”
颜澈从嗓子中闷闷地应答了一声:“恩。”
大人们很快又继续聊天。
颜澈拉过唯一空着的椅子,坐下。
这个位置就在唐梦炽右手边。
虽说就坐在唐梦炽身旁,但是这张圆桌很大。
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还可以放进去两个椅子。
颜澈懒懒地坐到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拿在手里随意地把玩着。
唐梦炽就低着脑袋,用余光偷偷看了看颜澈。
他的侧脸锋利如刀,高耸的鼻梁,两瓣点着樱花色的薄唇,微翘的下巴,清冷孤傲的气质浑然天成。
饭间。
不知道吴曼雅同蒋云说了些什么。
蒋云忽然笑盈盈地看向唐梦炽,问道:“饭菜合口吗?阿迟。”
唐梦炽心头一颤,呼吸暂停了片刻。
“阿迟。”
这是唐梦炽的小名,自从奶奶去世后。
唐梦炽被爸妈从乡下接来嘉川市。
就再也没人叫过她“阿迟”。
唐梦炽缓缓抬眸,用她清澈透亮的眸子看向蒋云,真诚地说道:“恩,很合口。”
蒋云笑起来总是弯着眼角,随后,她便开门见山地说道:“阿迟,我刚听你妈妈说了今天的事”。
蒋云稍作停顿,仔细观察着唐梦炽的表情,继续道:“你看,你妈妈身体也不是很好,不如到阿姨家里来住怎么样?”
听到这,唐梦炽的手心渐渐冒出冷汗,逐渐变得粘糊起来。
她一直都清楚妈妈吴曼雅的心里只有姐姐唐夏。
因此,唐梦炽心里一直担心吴曼雅会不会也丢下自己。
现在唐梦炽心里有了答案,会丢下。
看着蒋云投来满怀期待的眼神,唐梦炽一时语塞。
即便唐梦炽心里有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把目光转移到吴曼雅身上。
她多希望吴曼雅此刻能说一句留下她的话。
可是,唐梦炽只看到吴曼雅那期待她的眼神。
吴曼雅面带微笑地盯着唐梦炽,眼里充满着期待,期待着唐梦炽去颜家里住。
蒋云看唐梦炽不说话,身体又微微向唐梦炽的方向凑了凑,细声细语地说道:“要是住得不习惯,想什么时候搬回去都行”
一旁的颜明翰也附和道:“是呀!我和你阿姨一直想要个女儿,你来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吧!就当圆了叔叔阿姨的梦。”
身旁的吴曼雅依旧面带微笑地盯着唐梦炽,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唐梦炽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她知道吴曼雅期待她能去颜家里住,也明白颜明翰和蒋云的期待。
为了能让大家都开心,唐梦炽装出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眼里透着笑意地点点头,然后语气极其轻快地说道:“谢谢叔叔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