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两里快到河边,老苏带着他的人乘两辆张铙为其准备的平板马车已经候在这里。
看到李丹带队过来苏老抱拳躬身,大声说:“我等恭候多时,一切拜托三郎照应!”
“苏先生莫要客气,请在队尾跟紧,咱们途中歇一晚,然后到万年分都司”
李丹回礼,见老苏等应诺,叫全体休息、整理一盏茶,然后上车或骑乘,上桥过河。
不一会儿后面的张钹骑头黑骡赶上来,和顾大、杨乙叽咕几句,三人齐齐上前围到李丹身边。“六弟,那些个乞丐是怎么回事?”顾大问道。
“是二哥托付。”李丹摇手:“不用看三哥,他也不知此事。”
“我看他们换了衣裳,褐色的衣裤,黑鞋、白袜,只有幞头和咱们一样的。破行李卷丢开了,里头藏着兵刃!”
“有兵刃?”顾大和杨乙吃一惊。
“事涉机密,上官许可的话我会告诉你们,但现在不行。”李丹看看周围压低声音:
“这些人是丐帮的,姓苏的是位香主,你们知道这些即可。
对外不用流露、不可泄露,叫弟兄们别乱打听,暂时说是我李家的武师和护卫。”
“可他们中还有个女子。”张钹说完看着三人的脸色赶紧补充:“二十岁左右,肯定是个女的!我听到有个十二、三的小娃子叫她阿姐。”
“知道了,装作不知即可。还是那话,他们是我李家雇的护卫。”
顾大等互相看看,“行,就按六弟说的办!”
大家散开,李丹扯了下杨乙袖子:“你比他们擅骑,帮我前后多走动、照应些。”
杨乙会意:“好,交给我。”
这时,刘宏生回来,他去林子里取来了根据那总旗官供述缴获来的马匹、武器等。
一共三马三骡,其中两匹是高大、毛色发亮,由那两个军官一路骑来的辽马。
李丹自己选匹辽马,铁灰色腋下有卷毛,起个名字叫铁山。
拨了两头骡子给老苏,全队都乘车或骑骡、驴,甚至还可以换乘,队伍行进速度很快。
半个时辰后他们跨过信江东河上的土桥,沿着东河左岸向北走了一段,然后转向东边。
去万年有三条路,南线经茶头、黄牯岭、狮子山、庆云镇,路上全是山路,难走绕远。
中线过了白马后走下塘,从龟山和象山间的谷地穿过去,再沿木樨潭北岸走斗山峡到庆云镇。
这条路前一半较好走,后一半艰难,且道路方便过车否是个疑问。
北线需沿东河北上一段,然后转向东,沿着白湖南岸走,穿过垄山口到古埠、齐埠,从松山脚下西珠水旁的官道直奔万年城北关。
这条路虽然有点绕,好处是安全、宽敞、大致平坦。走车马完全没问题,且无太多起伏、回旋,青衫队走的就是这条路。
余干,李府。
用完早茶的茶点,李肃见李长景在门边上晃了一脸,便叫他进来,没头没脑地问:“走了?”
“是,老爷。南门上的人看得清楚,三郎和他的人赶着几辆新车,还有十几头驴骡,出东门朝土桥官道去了。”长景恭敬地回答。
“啧,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给公家出差竟糟践自己新买的车马!”李肃颇有些心疼地皱起眉。
“老爷,都出去单过了,他花自己的钱,咱又没损失。”长景安慰道。
“那也是李家的银子!”李肃不高兴地撅嘴说:“我就看不得那小孽畜志得意满的模样!”说完顿顿,轻声问:“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老爷放心,”长景回头看看这屋里没别人,低低地回答:
“找了两、三拨人。只要其中一路拦阻成功,三郎至少得个失期之罪。不过……,您真要这么做?他可是您亲侄子呵。”
“谁知道他身上流着哪个的血?又不是在这个宅里生下的!”李肃冷笑咬牙道:“他若是平安归来再立个功,鼻孔都要看天了!
你瞧瞧县尊现在提到他时那个亲热劲儿,哼!他若因此真地得个一官半职,我长房的脸面往哪搁?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这趟平安无事!”
……
李丹并不知道自己大伯在背后磨牙霍霍。午时前在官道上,毛仔弟传令队伍停下歇息。
各什马夫(正副各一,兼伙夫)被召集起来,跟着麻九学军队埋锅造饭。
顾大、小乙两什去那无人的坡上砍竹子,又吩咐刘宏升那什去山上采集松胶。
见众人不明其意,李丹让大家把竹子下面太粗的部分截下,去掉过细的部分,头部斜砍一刀削出尖锐,就着做饭的土灶烤干。
在砍削出来的尖端下方刷层熬好的松胶,缠上麻绳,后面握柄处也有缠绳,晾干后便是一支竹枪。
大家眼前一亮,纷纷参与制作。李丹按截材、削尖、烤火、熬胶、上裹、下裹六个步骤分派人手,各什留一人挎刀看守牲畜、物资,巡哨警戒。
“以后每次休息都按这个例,各什出一人哨戒,其他人抓紧时间做竹枪。”李丹吩咐小牛,让他负责督促。
又教杨乙利用废弃的竹料做哨笛,交给警戒和各什长使用。
路过一辆车,忽见厢板里一只脚高高翘着。用棍头捅了下,周凡大叫着跳起来。
“你在里面做什么?”李丹奇怪地问。
“作诗,三郎你看天上的云多美!”
“大家都在忙,你做个屁诗啊!”李丹没好气。
李三熊便爬上车去将他扛下来,众人哄笑。周凡涨红脸:“我乃书生不习这等粗活儿,吟风颂月才是本行。”
“你有手有脚不是?凭啥不干活?”三熊瓮声瓮气说。
“嗯,狗叔都明白的,你不明白?”李丹拎着他脖领子推过去:“自己的竹枪自己做,否则遇到土匪你就用之乎者也抵挡好了。”
“我、我不会!”周凡气鼓鼓地蹲在地上说。
“好个书生,连怎么做这个都想不出来?好啊,那你做一篇《挥师信州赋》也行,回头给县尊写信时我还用得上。两样选一,没完成下一顿队末打饭!”
李丹给他个选择,不管怎样都比他闲着看大家做事要强。
“陈兄,那些车子怎样?”他问陈三文,马车是关键可不能出问题!
“贤弟放心,我和伙计查看了,三号车的轮、轴间有声响,抹了油会好些。其它没问题。”
相处才半天,陈三文和李丹间兄弟相称,已熟络得很了。
“轮和轴?”李丹若有所思,摸着下巴点点头:“你先忙,我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陈三文应了声,笑笑走开。这个李三郎虽比自己还小两岁,心智却如大人般。往往解决问题出其不意,这回看他能想出个什么。
李丹没想太久。他跟大家吃饭、说笑和平常没两样。
重新上路后不久,他忽然追上来,问车厢里的陈三文:“陈兄可知‘轴受’?”
陈三文摇摇头:“古书上有,没见过实物,不知什么样子?”
“轴受乃它的古称,这东西也叫轴承,取轻易承受之意。我刚才听了听那辆车车轴的声音。”李丹说:
“应是轴套管和轴座之间摩擦或进了砂土等异物。要解决不难,做个轴承和座室便可。”
说着从怀里掏出张图递过来给他看,指点着解释:“喏,这就是轴承。这是外圈、内圈、承鼓、护托。
承鼓是鼓形的,内圈外侧和外圈内侧有凹槽,外圈受热后承鼓正好落入槽中,再以护托自两侧闭合,就是个轴承的成品。
内圈固定在轴套上,外圈固定在轴承座上,关闭护托可以防止砂石进入轴承座。
上了油的轴承,可以让车子跑得比现在更轻快!你看我这个主意怎样?”
“妙啊!”陈三文指着图纸:“不过这个……轴承,怕是要用铁?”
“铁不行!”李丹斩钉截铁回答:“要么青铜,最好是钢!”
“咱这边出的铁打不成钢,得去买闽铁。四个轴承,至少每辆车造价要加二两银子!”陈三文咧咧嘴。
“银子不是问题,到万年后派人回去告诉二兄,请他先用青铜在新车上试试,钢制的以后再说!”
两个人一路行、一路讨论,到松山的时候连修改图都画好了。
陈三文指指李丹手里的笔:“一直想问贤弟的笔,怎的连墨汁也不用?”
“铅笔。”李丹一笑,把手里的递过去给他看:“我自己在家时做的。”
陈三文接过来在纸上画了两道,“这……。”他刚想问,想到可能是人家的秘密、绝活,立即咽了回去。
这年头随便问这些是工匠间的忌讳。
李丹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道:“你我兄弟,没什么不好说。
这是用做燃香的法子把黑铅——哦,兴许你们叫炭精——加少许粘土粉做成条晒干。
在木条上开半圆的槽,槽里抹点鱼胶放入铅条,再用树胶把两根木条对在一起夹好。
过几天干了取下,外表做成六角形状或打磨圆滑,大功告成!
使用前用纸匕削去木皮即可。”说着从自己挎包里摸出根未用过的:“喏,这就是做好时的样子。”
“此笔甚妙,无研墨、添水之需,也不易脏手。”陈三文看了爱不释手。
李丹大大方方:“这支送于三兄。只是……小弟有个愿望不知兄可答应否?”
“请讲!”陈三文心里高兴,赶紧道:“可是要我帮忙?”
“这生意原是我与韩师合伙,后来徐家同意加入。”李丹笑着告诉他:“但至今都是手工制作只售给学童,无法大批出货。”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天下识字者甚多,工匠、艺人、商贾、医家、店户都会写字、绘图,急切之时抓起笔就写,谁有闲工夫研墨?所以铅笔需求远大于当前,兄同意否?”
“贤弟是想……?”
“我欲请陈兄入股一起做个东家,何如?”李丹微笑着看他:
“陈兄擅长机械设计,我欲请兄助我制造些研磨、烘干、开槽、制型等的设备,成倍增加产量。
有徐家的售卖流通托底,我们可以将铅笔卖到南北直隶、整个中原!”
“这……,”陈三文非常意外:“徐家和韩先生能同意?”
“陈兄放心这个交给我,若能日产万支,每日便是数十两的利润,徐家必定同意的!”
“如此,则却之不恭。不过既做生意伙伴,以后三郎可唤我表字‘江如’,莫要兄长来、兄长去的。”
“好、好,”李丹大笑:“得江如相助,我如生两翼,快哉!”二人相视而笑。
周围不知他俩在高兴什么,总之队率乐他们也乐,一路上倒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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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暗,前边一盏灯光挑起。
李彪骑着驴儿返回,说那平展处有个酒家,可供行旅住店、打尖。后院有地方颇大,足够立帐扎营。
“天色已晚,咱们要不就歇在那里?似这般快,明日白天肯定到万年了。”李彪说。
李丹抬头看看天边云色,瞧陈三文也在点头,便问李彪:“前面可还有其它住宿?”他意思还想趁有些光亮再走一段。
李彪摆手:“三叔,走不得,前边是斧头岭了。店家说这几天已经有三拨行旅天晚时遇到过剪径的强盗,咱何必冒险?”
“嚯,我等百来人,有刀盾、弓矢,又有竹枪,还怕区区强盗?”
“可不,他敢来真好弟兄们练手!”
李丹回头一看,见顾大、刘宏生等都围过来。
李丹想想说:“虽然不怕,但这趟差是为朝廷军务,也没必要同山贼斗气纠缠。
还是先宿下吧。大家第一天出远门好好歇息、用热水泡脚,再说竹枪不是还差些没做完嘛,你们说哩?”
大家一想也对,又不是来捉贼的,便都点头。顾大也说:“行啊,那听队率的,咱们住下再说!”
于是大队浩浩荡荡继续前行。
那灯笼看着没多远,可真应了“望山跑死马”的老话,又走两刻钟方来到门前。
见灯下有木片挂着,上写“吾家老店”四字。有个伙计同打前站的毛仔弟已在门前候着。
见他们决定住下,伙计乐得眉开眼笑,忙不迭又唤出些人手来帮忙。
“小店地方不大,没想到尊客这么多人、车,有照顾不周的,请爷海涵!”话儿说得不错,挺舒服,不禁让李丹朝伙计点点头。
“三叔,里面房间不多,还有那几辆大车子都进不来。你看?”李彪进去看后,犯愁地抓抓后脑皮。
“没事,谁会想到有这么大块头的车子呢?”李丹安慰他:
“既然院后比较平坦,就用马车排开当屏障,缺口用咱们带的粗竹子和绳索结成篱笆围着。各伍依序搭帐篷。
顾大哥安排值守,两个时辰一班、每班一伍。
瘦金刚带一什专门看守马车和物资,防山贼下来骚扰偷窃,咱骡马、工具多,大意不得!”
因为房间不够,李丹安排顾大、张钹、刘宏升、杨乙、陈三文、李彪、宋小牛、麻九用三间屋子,自己同赵丞住一间。另外两间房住什长们。
本来他还想让老苏住房间里,被他谢绝了。
伙计发现李丹虽年轻却是这伙人的头目,忙进去把掌柜请了出来。
掌柜是个胖脸的高个,笑眯眯的极喜庆,上来就拱手告罪,说没想到这么晚会有大队车马来住宿,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云云。
李丹笑笑表示无妨,然后拿出县里公文来请他过目,表示自己这么些人皆是应差的正经身份。
掌柜看过,递还过来道:“原来是李府公子,失敬、失敬!”
看他脑门上一层汗,李丹有心开个玩笑:“敢问掌柜,‘吾家老店’,不知是你家、我家,还是谁家?”
“咳!”老板嗬嗬地笑:“我还以为公子已知答案不会问哩,这话多少人都问过!”
“哦,怎么讲?”
“小人姓吾、名缯,乃三国时孙权的太傅吾粲之后,前宋时先祖自淮南下,定居浙江。
前朝末年因避战乱来山中开了这片老店,并在店后山上开辟水田三十亩,潦草为生。
先时在门口儿接公子的,便是我家老大,叫吾昆。
次子吾孝在万年城内经营牲口草料生意,女儿也嫁到万年,女婿是都司行军司曹百户叫做焦丛虎,尊驾明日说不定能见着。
还有个老三吾吉走了读书的路子,如今寄宿在县学。”原来人家本就姓吾。
这吾缯既和善也健谈,竹筒倒豆子地把自家介绍了一遍,看来不知给人讲过多少回,早成竹于胸了。
旁边李彪听了道:“君家男儿多,又有女婿撑腰,怪不得多年在此,肯定山贼也不敢来轻易招惹。听说附近曾有行客被劫,可是真的?”
“那起子盗儿不过三五人而已。”吾缯摆摆手:“一、二人行走免不得被他们拦住搜刮,哪敢来我这里撒野?更不会触犯你们这样的大队伍。”
“可知他们老巢在哪里?”陈三文插进来问。
“在火神庙。”吾缯用手比画道:“我们这后山是界岭,南坡属万年,北坡属余干。
向前四里多地山腰里有个火神庙,那伙子就在那儿安身。
不过那边属于斋堂村,是万年的地界。庙前有座山台高约四丈余,崖壁如削,那就是斧头岭了。
这里去万年只此一条路,岭下山谷里一边是西珠水,一边是官道。
以前没什么强人,因为这地儿离万年城只有不到二十里。
这伙人也是近日才来,却是拿捏在了两县交界的最紧要处。”
“再怎样也就是三、五人。对吧,掌柜?”顾大见他们挺在意蟊贼,立即大声说。
“这话不错,”吾掌柜马上应道:“他发现你们带着刀枪定不敢做什么,只好干瞪眼。走夜路反而不好说,队率留宿的决定很英明!”
“成,你也别拍我了,赶紧叫厨房做几锅好汤水、白米饭上来,若来不及我们自己有带的腌菜。弟兄们吃喝后还有事做。”李丹笑道。
“哪能叫您吃腌菜?厨下已在备着了,酒菜一会儿就端到公子屋里。”吾昆赶紧说。
李丹摇手说不必,吾掌柜没明白。
他家好大儿与抱着铜头齐眉棍的宋小牛咬咬耳朵,跑来告诉阿爹队率和部下在饭厅用餐。
“这小公子和部下同桌用饭?”吾掌柜惊讶,想想拉过吾昆在他耳边说:“儿啊,这小年纪就知道同甘共苦,只怕此子将来前途不可小觑!”
饭后,李丹分派刘宏升掌第一班值守。
扎营的兄弟们有人看管火堆,有人就着火堆继续做竹枪,还有的用粗竹子桩一头斜砍,三尺半为高,编结成篱笆,每段长八尺。
做成后将斜砍过的一头敲进泥土,简易防御墙。
依着习惯李丹先将今天的情形记录在簿子上,在麻九陪同下到外面营地看了一圈,给铁山喂把豆子,和守卫、巡视的兄弟道过辛苦,这才上楼睡觉。
才刚睡着,忽听外面似乎有人叫了声,接着便听到竹笛报警。
李丹翻身坐起,麻九已抓着腰刀跳到门口。“出什么事了?”李丹边扎腰带边问。
“好像有人在喊捉贼。”麻九仔细听听:“没错,确实在喊有贼、有山贼。”
“嗬?”李丹错愕下笑道:“有恁胆大的贼?我们不去招惹他倒自己找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天井里脚步乱响,顾大气急败坏:“出的什么事?哪个癫子大夜里乱喊,害老子连踏实觉都睡不成?”
有人在楼下高声回报:“顾爷,有贼偷马被巡夜的兄弟发现,听到警笛便逃了。”
这时刘宏升的声音说:“有人出去追么?鸣金,叫追的弟兄们回来。黑地里又不熟,伤到一、两个就糟了。”
那人忙答应,不一会儿就有锣声响起来。
麻九已点亮了油灯,外面宋小牛问:“三郎可起来了?”
“进来。”李丹简短地说,几个人一拥而入。李丹扫过去没见张钹,马上问:“三哥哩?”
“他出去解手没回来,想必在外面。”刘宏升回答。
“我回来了!”外头楼板脚步声响,张钹快步走进来,抱拳道:“来迟一步六弟勿怪。我正要带人追,怎么听见鸣金?”
“三哥,外面什么情形?”杨乙赶紧问。
“巡夜的兄弟说西北角看见黑影子,他俩问是谁,对方上马就跑,所以吹了警笛。
我刚解完手,听着马蹄声追,到官道上就听鸣金锣只好回撤。”张钹回答。
“丢了几匹马?”李丹问。
“三匹,都是留在外面的。”张钹气愤道:“狗日的做事很小心,马夫睡得死被他钻了空儿。明日我挨个儿抽他们!”
因为张钹负责保护车马,出了这样的事他非常恼火。
“几个人作案?”李丹摆摆手又问。
“巡夜的没看清,但听见说话声,至少是两个。”
“两个人偷了三匹马,还是光背没鞍韂的……?”李丹摸着下巴思索。
“至少说明贼人都会些功夫,能操控马匹,还有跑不了太远。”众人回头看,见麻九坐在榻上镇定地说:
“莫慌,光背的马除非北地马匪能骑,没鞍鞒没马镫,几里地他们就坐不住了。”
“麻九叔你会不会是吾掌柜说的那伙儿劫道贼干的?”刘宏升问。
“有可能!”
“那他们肯定又跑回山神庙去了!”
“三郎,我们点齐人手去剿了它!”几个声音纷纷说。
“咦,阿彪怎么没在?”杨小乙忽然问。
“来啦、来啦!”李彪气喘吁吁地跳进来,后面跟着面带尴尬的吾掌柜,显见的那大圆脸上汗水更多了。
“三叔,我和掌柜打着火把四下里看了脚印,贼人约有三个,两人摸过来先到前门外,然后沿着西边绕。
可能发现咱们西北角有个口儿,所以就从那里进来牵了马,到官道边的皂角树下接了第三人。
看一路的马蹄印子,该是沿官道往山里跑了。”
他这番话叫屋里几个人都挺惊异,没想到平时吊儿郎当尖嘴猴腮的李彪,这会子打着火把能看这么细。这才叫“不可以貌取人”了。
“哦,还有接应的?那肯定是老手了!”顾大将拳头在手心里一砸,肯定地说。
“我还是觉得有点怪,”刘宏升抱着双臂咂嘴:“这班人干完坏事就上官道,却特特在河滩留下斗大的马蹄印子等着咱们去追,难道他不怕露了行藏?”
众人听了一愣,顾大将手拍了下叫声:“老四说得对,那厮们竟像打定主意引我等上门去打架的。
咱自余干出来,与人无冤无仇,他干啥找麻烦?事情不对头!”
屋里的人都倒吸口冷气。
“欸,还真是。”张钹点点头:“我带人追的时候,那贼狂妄得很,叫‘有本事来找大爷’。
确是像要故意激我们似地。只是……,为什么?这说不通呀!”
“说不通是因为咱不知道。”杨乙对李丹提醒:“丹哥儿,这个不是最紧要的。
若是咱们顾着这几匹马,到万年就得失期,那可是贻误军机的罪!
担这么大过失毁你前程和声誉,不值得。哪个轻重,你要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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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这么让他们得手,好端端将三匹马弄丢了,真叫人心里不甘!”顾大嘴唇上的须子一抖一抖的,咬着牙根道:
“我看这样,咱们反正人手富余,大队依然跟着三郎去万年报到,余下的跟我去剿了这几个不知死活的!”
“那能有几个人?吾掌柜和麻爷不说了那几个是有功夫的。就咱们这几个根本围不住!”刘宏升嘁了声说。
“那你说怎办?就这样不声不响吃个闷亏?”顾大瞪起眼睛。
“自家人别吵。”李丹抬手制止大家,屋里很快安静下来。
“本来我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想人家自己上门来找打,我也只好不客气!”这话说得很明白,李丹是决心要教训对方了。
打架最积极的顾大和宋小牛眼里顿时放出光彩来,两人都重重点头。
不过李丹心里清楚自己这些人除去麻九都没经历过战阵,顾大、杨乙他们打群架、使蛮力是一回事,上阵搏杀又是另回事。
对手中若真有两三个老手、高手,即便有几十人也不见得能降住。所以这回必须智取,不可面对面力敌。
队伍学了东西,可要做到能攻能守还得多历练,小胜几次才能树立自信敢于应对更大规模的对抗。
李丹有心拿这几个贼来当个磨刀石,谁让他们自找苦吃?
他回头和麻九叽咕,这边杨乙问:“这样的话,万年的差使怎办?”
“差使要顾,马也不能不夺。”李丹看看众人:“头一天就退缩了,大伙儿往后还要不要听咱的号令?
再说,缺了马就得撂下车,部分兄弟得步行,全队速度慢下来明日能否赶到万年都难说。”
大伙儿全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丢马的事,而且涉及他们这些人的威信,全队的士气,以及按时抵达的确定性。
“这伙贼人,真是太可恶了!”宋小牛挥着拳头骂。
“是呵,车厢里有铁器、有吃食、行李,这些不拿,偏偏偷马!”顾大气愤地转过头:“三郎,差使不能落下,难道我们连夜去找那伙人算账?”
“是这个意思。”李丹笑笑。
那会儿的人十个里头有七个会因缺乏肉食有夜盲症,所以任什么事都只能放天亮再说。
要么就得举火照明,用暴露目标换视力安全。
大约贼人没想到,青衫队这帮人已经吃了十几天肉食,夜视早不存在问题,且又有城墙上夜巡的经验。
“问题是,咱对这一带不熟,就怕找到那庙也围不住。若对手更熟悉本地,搞不好被他们逃了,那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麻九话刚落地,见吾缯学着别人的样子举起手来。忙问:“掌柜有话要说?”
“让我家吾昆带你们去,他常往来万年县,闭着眼路都熟得很!”
杨乙忙摆手:“这怎可以?我们是要去剿匪盗。大郎跟着去,你就不怕凶险?”
吾缯咧嘴笑起来:“大郎也练过拳脚的,再说还有你们在,些许几个贼子伤不到他,带路而已不妨事!”
“既如此,多谢吾掌柜仗义!”李丹大方接受,猜想对方也有意想借他们的手解决掉这路剪径的强人,也就答应下来。
吾掌柜大喜,忙命伙计去叫吾昆上来。吾昆来了听父亲一说,欣然愿往。
李丹就叫他详细讲解火神庙周围的情形和地形,边听边问,心里渐渐有了主张。
他取来簿子、铅笔和直尺边问边画,刷刷几笔落下很快绘出周边地图,甚至连树林、小径也画上了。吾家父子面面相觑心中咋舌。
“根据刚才吾昆大兄所讲,我画个图大伙儿看着方便。”说完叫大家围拢,李丹用手里的铅笔指着道:
“这里是咱们来路的毛塘方向,这是咱们现在的位置,这里是咱们东北方向上西珠水汇入的观龙潭。
官道走向基本沿着西珠水,东南方向四里有个上坡。
右手山伸出个舌头横在面前,左手东西向的是斧头岭延续来的山坡,西珠水和官道在这里几乎是贴在一起了。
方才大兄说水大时会漫淹官道,不过现在雨水不多,西珠水也就过脚面而已。
那伙人走到这里很可能留下马蹄印,要仔细观察。
火神庙在这左手坡后面的山坳里。要是贼人缩在庙里就看不到官道上情形,咱从官道也看不到他们。
所以,我猜劫匪会在斧头岭上放个目哨监视官道。”说完他抬头:“刘四哥,你武艺好和吾家大兄先走,最好先把贼人的眼目按住,然后给下面发消息。”
然后掉过脸告诉顾大:
“你、我、麻爷、小牛丑时点起半数人出发,套上四辆车,骡马上嚼头、厚布包了蹄子到离火神庙两里处停下等候四哥消息。”
说完转向一脸着急的张钹、李彪:
“你俩带其余人押后、结算店钱,寅时赶来。无论我们结果如何,沿官道继续进至团箕村外,然后列车环阵警戒防止有贼人逃脱。”
布置完毕,各人分头去传令或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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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强了警戒,李丹倒下便睡。
待到宋小牛来推醒他,刚好看到刘宏升背影。他已急不可耐,带着一什人同吾昆出发了。
隔两刻,李丹等也上路。这时已入寅时,天色蒙蒙放亮,山雾之中行走只能看出前边十来步远。
弟兄们得了什长、伍长们的嘱咐都不说话,默默往前两里左右,听到传令轻轻下车。
李丹的棍头刚放到地上,就听前头有人低声说了句口令。很快顾大领着个戴斗笠、披蓑衣的刘宏升手下过来。
“队率,”来人抱拳道:“上面有个放哨的已擒下了。刘头领在火神庙外,叫属下把俘虏送回来。”
听他说李丹才注意到后面跟着个火兵,按着个回身湿漉漉、困成粽子般塞着嘴的家伙跪在地上发抖。
“你们审过没?”李丹低声问。
“简单问过几句。”那队员回答:“一共五个,庙里现有三个。还有个是猎户,出去查看打猎陷阱尚未回来。”
“呵呵,有个命大的。”宋小牛笑着说。
“问他那人朝哪里去了,麻爷带人在那个方向上埋伏,或擒或杀务必不留后患!”
李丹说完,想想:“既是猎户说不定很能折腾,带两张绳网去!”
回过头来叫来什长谢豹子,让他留下看守车辆、保护马夫和火兵,并接应张钹、李彪带的后队。其余的跟着向导上山。
上去一看,另一侧坡势较缓,中间有条不深的山谷。再翻过一个坡,就瞧见山坳的竹林中央有个土坯茅草顶的房子。
刘宏升正坐在棵巨大香椿树的树根上嚼干粮,见他们来用手指着低低地说:“喏,那就是火神庙了。”
“就这玩意?”顾大听了呲牙:“这算哪门子的庙,连个山门都没有!”
“真是这里。”吾昆凑过来说:“你看它草屋三间没什么特别是不?怪就怪在这里。
据说有人亲眼看到这周围起山火、遭雷劈,这小屋偏无事,安然无恙地立了二百年。
渐渐周围百姓就觉得神了,在里面塑上火神像,它就成了个庙。”
“哦,这么个来历?”众人没感到大战在即,反而被这神奇的故事吸引了。
“那咱要是拿下了里面的劫匪,是不是最好不要损毁它?”众人对三熊的提议无不点头同意。
聊天的功夫,李丹已经把这土了吧唧的“神庙”仔细看过,遂开口问刘宏升:“你的人怎么安排的?”
“四个方位上都有,尤其正门和东墙。因为东墙上有垮掉一丈多缺口,只剩下两尺高。”刘宏升解释说。
李丹点头,他心里的计划是要围三阙一,而这三面中最重要的是东墙!
李丹观察过,西侧有两间倒了半边的厢房,因刘宏升说手下在那边听到马儿嘶鸣,推测那里被当作了马厩。
小庙的后墙很完整,围住三面后贼人必从这里逃,急切下能跳过去的多少有点轻功。李丹让顾大埋伏在北面树林里,还带了绳网。
正门……门板已经不存在,只剩下空荡荡的门廊,李丹把正面主攻的任务交给杨乙并加强给他一个伍。
“冲进去先控制西厢的马匹,另一伍做我的后援。第三伍用篱笆和绳网封住正门不叫人出来,明白不?”
李丹分派完调过脸来让宋小牛去西墙外,刘宏升带三个伍重兵围堵东墙缺口。
顾大不解:“三郎,我们人多,抢进去刀砍枪扎就完事,何必如此费力?”
“你又想一窝蜂?”杨乙道:“方才在店里不是说了这几个人蹊跷。
他们为啥偷咱的马?干了坏事为啥不跑,引咱们来找?
我猜丹哥儿是想抓住活的问话,死了就没意思!”
“小乙哥猜出几分,不过不仅是这个。”李丹笑笑:“咱出来是应差出役,不是抓贼的。
假如这里面真有江湖人士,有话、有误会说开便是,贸然伤了他性命结下仇怨反倒不好。”
“哦,对对,兄弟们倒不曾往这上头想。”顾大等连连点头。
商量已毕,分头行动。众人从西面坡上下来,很快包围了土庙逐渐收紧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