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别、别,蓼帅哪里舍得你这大才?”那探子头目赶紧劝,又说:
“蒋头领,我其实还有个担心。真破了余干南昌府可就惊动,到时官军一股脑扑上来只怕咱受不起!”
“怕?你们蓼当家不是要的就这个结果?
他的主意是等官军都去了湖里围剿,咱们才好接应山里出来的人。到时兵合一处、将打一家,饶州就是蓼帅的天下了!
再说,南昌的禁军既要管抚州,还要分兵救上饶,哪顾得上余干?这会儿时机正好!”
李丹看到绿头巾解开上衣短褐,露出些绳索样的东西。
“德兴银矿上的兄弟们已经被那指挥使围在山里两个月,再不突围人心散了,怕是几年内都拢不起来。
没有他们呼应你们可就成了池中之鱼,情等着人家下网捞吧!”
绳索松下来堆在地上,绿头巾上身到腰胯瘦了好大一圈。
他拎起绳头,上面不知绑了个什么,在手里甩了几圈“嗖”地丢上去,在墙顶发出微弱的声响。绿头巾用力拽了拽,大概是想试试它的结实程度。
“你先上!”他说。那名同伙便拉着绳子向上攀援。
这家伙倒灵巧得很,三几下便到了墙顶。在高处回身一瞧,正发现屋后躲藏的李丹,吃惊地叫声:“谁在哪里?”
李丹本来也不想躲了,便站出来拍拍身上的土:“你看你,真不晓事,非要小爷出来露脸不可。”
那绿头巾没料到有人,脸色立即变了,低声道:“小公子来多久,可听到什么了?”
“来很久啦,你说的我都听到了。真抱歉,本来不想听墙根的,谁知道你们会商量造反的事。这种事该在没人的地方说才对!”
李丹的话气得绿头巾直撇嘴,他是以为没人来的,谁知道这儿还藏着一个!
“既都听见了怕是脱不得身,要么死、要么跟我们走,你自己选。”绿头巾冷冷地说。
“我就去上饶了,阁下不能放过么?”
绿头巾摇头:“不能!”
“唉,真是冷冰冰地。所以你把那宦官给杀了,就因他知道是你灭的蔡庆满门?”
“你错了,是蔡庆图巴结宦官非要和他同路,我要为银矿的兄弟们报仇,这平日盘剥百姓的东西便算是该死。
至于宦官,在矿上打杀了七条人命想这么便宜溜回南京?做梦!老子替天行道,有何不可?”绿头巾忽然怔了下:“咦,你怎知这些?你晓得我?”
“大盗蒋彬嘛,不对,现在应该尊称你造反者蒋彬了。海捕文书已下来,你不知道?”李丹玩味地瞟了他一眼。
“海捕文书?呸!”蒋彬往地上啐了口,哈哈大笑:“那些官老爷没法交差,所以悬赏老子的人头?哎,值多少钱呐?”
“不多,也就二十两。”
“才二十两?”蒋彬显得有些沮丧,在侠盗这行里谁的人头赏格高,在江湖上地位越受尊崇,也更有面子。
“头领,远处有人来啦,好多。快走!”墙上那人忽然高声叫喊。
“等下,这小子留不得!”蔡彬说着从靴筒里抽出支匕首来,身体移动就已经向前蹿了一丈左右。
李丹笑着说:“你试试看。”这时那匕首就已经离他不足四尺了,即便知道这家伙身体轻灵,李丹还是为他的敏捷吃了一惊。
右腿迅速收缩,身子一矮,李丹两手从背后便抽出那两根擀面杖来。
那小子突然从匕首前消失,蒋彬也吓一跳,忙用力踏地止步,打算收回匕首换招再攻。
不料就听风声响,已不及变招。
李丹右手棍上撩扫在他握刀柄的手指上,接着左手棍便敲在他立着的右脚靴筒上。
蒋彬大叫一声倒地,连打了几个滚翻开十几步才跃起,手脚上的痛感让他呲牙咧嘴。
“兀那小子使的什么怪招,疼死我也!”他气得甩着手暴跳。
李丹好笑地看着他:“你管什么招数,反正打得你疼就是好招!”
正说着,上头那贼探子大叫:“他们来啦,头领快上来,有几十个人呢!”
可怜蒋彬跛着脚、手也生疼,顾不得拣刀子,转身想逃。
还未跑到绳子那里,就看见前面巷口涌来十七、八个人,举着棍棒叉耙之类大叫大嚷:“不要走了贼!”唬得他魂飞天外。
武技再好的人,不怕面对一、两个胆子大的,就怕人多打群架!
便是所谓“好汉难敌四手,饿虎也怕群狼”的道理。
顾大在众人之前一马当先,手里举着条扁担却不知为何一声怒吼过后便投了出去,挥手大叫:“儿郎们,捉了湖匪领赏!”后面的乱哄哄便扑过来。
蔡彬虽丢了匕首,闪身躲过伸手一抓手里多了条扁担,抡起来打倒三、四个。
后面的被他气势吓得脚下一滞,却又被身后涌来的推着复又向前。
一时间这甬道上棍棒撞击声、皮肉敲打的“噼啪”声、惨呼声连连不绝。
蒋彬高叫着让墙上那人不要下来相帮,众人这才注意到,便喊:“上头还有,从那边马道上去几个,莫叫他跑了!”
混乱中有人大叫:“好贼子,敢打爷爷的腿,唉哟!”
又有叫:“小心这贼,是个与李三郎同门的,提防打人手脚哩!”
李丹听了仔细观察,发现那家伙学得倒快,竟学自己专打人关节。
顷刻之间已经有近十人倒在地上,抱手揉脚的都有。后面的几个见了却是围着喘气,都不敢接近了。
李丹不由地以手加额,心想这就是顾大拉来的队伍?还好对面不曾拿着刀斧兵器!
这边蒋彬也颇狼狈,头巾掉了,发髻歪斜呼哧带喘,他没想到这伙刁民竟悍不畏死地往上冲。
打起来毫无章法让自己忙于应对,好在堪堪应付住,累得够呛。
听远处有脚步和呼喊声,他心里发毛,终于掷出扁担转身拉住绳子蹭蹭地往城头爬,那利索劲儿看得李丹好生羡慕。
“那小子,有种你报上名来,咱们来日再见!”蒋彬上了城头气急败坏,今日的计划全被搅乱。
“爷的大名你不配知道,学好武艺再来拜师罢!”李丹叉着腰笑。
“贼子,连余干小元霸李三郎都不知么?”顾大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骂道。
蒋彬还想再说什么,听到同伙叫喊,扭头一看另拨人从远处上了墙,正朝他们冲来。
再看下面,街道上也有人即将赶到,里面似乎还有做公的。
瞧见还有人从外墙兜过来,大吃一惊。真要内外夹攻进退不得,弄不好要被人围死在这破城墙上。
蒋彬无心恋战,发狠骂了声:“这余干尽是刁民,竟彪悍如此!爷今日栽了先走一步,李三郎,咱后会有期!”说完急急忙忙沿着城往南边奔逃。
------------------
城墙里面,杨彪埋怨顾大:“你不该把三郎名字告诉他。”
“那有啥,大丈夫还怕显名报号么?”顾大撅着厚嘴唇不服气地说。
“算了,说就说了,也没什么。”李丹看着脸上肿起的宋小牛:“牛哥,让你盯着的那俩人呢?这脸是怎么搞的?”
“放心,那俩贼子已按住,其中有个趁小牛不备在他脸上打了下。”杨彪告诉说。
“这里出什么事?有人受伤么?”这时卫雄出现在顺城道上,他听说西市口出了大动静带了几个快班飞奔着赶来的。
开始还以为是有人打架,看见李丹,立即放下心来:“三郎在这里,那便是无事了。”
“非也,不止是有事,而且是大事!你先看看这个。”李丹指着地上的匕首。
卫雄过去捡起翻过来调过去地看,旁边差役见了轻声说:“这是军卫的制式刀子。”
“有湖匪进城踏勘城墙,好像其中有蓼花子的探子头目。”李丹说。
他听着话茬那蒋斌虽功夫好,却是个江湖脾气,不似与那探子头目一伙。
加上他自己说杀宦官和蔡大户是为其害死的七条人命报仇,有些侠盗的意味,所以对卫雄没提此人。
“人呢?”
“看我们人多,上墙跑了。”顾大朝城上一指。
“恁高的墙,他上的去?”卫雄有些不信。
顾大朝上面喊了两声,赶到城头的帮闲将那绳索解开丢下来。
李丹看了才明白对方是用的渔网拖绳,一头捆了根结实的水沉木,甩出去挂住裂开的女墙缝隙。
卫雄一看,确是湖匪无疑,跺脚道:“可惜被他逃了!”
这时头顶有人带着哭腔大喊:“丹哥儿,我杀人了!”
李丹一惊,抬头看去原来是李三熊趴在上面咧嘴,忙问怎回事。
旁边有人笑着说:“狗叔立功了,一镢头敲死个要逃的贼!”
原来是那往北跑的贼人本想拔匕首吓唬三熊,不料打不过,被他揍个半死,最后性子上来将颈子敲断了。
“咳,我当多大事,杀贼嘛有啥好哭的?”卫雄闻听大喜。
后面顾大笑道:“死了一个、跑了一个,不过还有俩活物,也算没白忙一场。”
“真的?在哪里?”卫雄忙问。
“我让几个兄弟在西市的老周肉铺里押着哩,”顾大回答。
李丹便叫宋小牛领着捕快去提人:“帮着送到衙门上,告诉刑房孙老爷,就说小元霸还他人情来。还有个贼往南城逃了,须赶紧派人围捕。”
宋小牛带了卫雄等兴冲冲地走了。
------------------
李丹将顾大叫到一边,努努嘴问:“这就是你们找来的人手?”
顾大觉得不好意思,十来个人围不住人家一个,他低了脑袋红着脸恨不得钻到人家墙后面去。“我……我临时喊了七、八个。”
“这可不成,看来得赶紧训练等不得。”李丹说。
顾大茫然:“训练?什么训练?不是说不会上阵的吗?”
“不上战场是回事,有没有可能遇到贼匪是另回事。”杨乙明白李丹用意:“三郎是让我们做好应对准备,不能像群羊。”
“就这意思。”李丹用下巴示意:“而且若不是三狗打死那家伙,咱这本事让卫雄他们瞧了该多丢脸?
十几个人非但围不住还叫跑了。要那家伙身后也带十几人,你猜会怎样?”
说完叹口气,用手点着:“这就叫乌合之众,一拥而上哪是打仗?只好叫械斗。我看你以后就叫个‘一窝蜂’罢!
必须请杨百户来教你们几日,好歹得让大伙儿学会自保。”
杨乙憋着笑,顾大满面羞惭。再回头看看自己原来引以自豪的那拨人,个个站得东倒西歪,他恨不得冲过去给顿扁担。
不过顾大找来的倒和他一个模子,个个膀大腰圆。“行,至少看上去底子倒还不错!”李丹肯定了这点。
顾大听了赶紧表示:“我挨个试过的,铁匠铺子里的大锤若不能举二十下一概不要!”
“嗯,再找俩就差不多了。”李丹告诉他明天带人到城隍庙后头会合。然后让他带八、九条汉子跟着往武库去取萧贵应下自己的器械。
看来捉住湖匪的事已在城里传开,路上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
半路遇到宋小牛,说刑房孙老爷非常高兴,已禀了县尊,范县令急着找李三郎问话。
李丹只好让他们去武库门前候着,自己转身来县衙,里面立即有书办出来直接把李丹带到签押房。
上首坐着范县令,县主簿林语常,孙主事(刑)、萧主事(兵)也在。
李丹刚上前施礼,就有衙役通报说昭毅将军到了。
对赵老三的爹李丹没兴趣,他翻个白眼让到门口。
赵锦堂摇摇摆摆迈步而入与众人寒暄,范县令拉着他在自己右手侧坐。
昭毅将军乃是世袭的三品武勋称号,乃是昭字下勇、毅、武之中的第二等。
按理范县令没必要请他在尊位就座,但现在全县武官他最大,自己有求于对方,所以也就马马虎虎。
赵锦堂坐下才看到李丹,小圆眼睛睁开道:“咦,这可是……李三郎?”说着询问地看向范老爷。李丹不情不愿地朝他作揖,算是行礼。
范老爷还未解释,林主簿忙替上司道:“将军,那两个匪徒便是李三郎带人抓的,正要询问详情阁下便到了。正好,不如我们一起听听如何?”
见赵锦堂默许,范县令便让李丹将今天发现匪人,到后来卫雄等衙役赶到的情形讲了。
李丹说完,众人都沉默不语,个个皱眉思索。
林主簿看看场面,先开口谏议:“如此看来,贼子是在踏勘我县虚实。两位大人,需及早布防并定下防御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