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睡了很久一般,整个身体都有一种冰冷的感觉,一切都不是自己的。
碧轲努力想睁开眼眸,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阻碍着他。
他猛地睁开眼睛,却是满眼的黑暗进入他的眼眸,嘴中还有淡淡腥气,但他并未在意。
“母亲”碧轲喊出了声,声音却如蚊蝇般细小。
往日,夜晚母亲总会在天未黑之际便点燃烛火,今天却与往日不同。
身体仍然有冰冷未消十分僵硬,他哪怕连弄出点声音都做不到。
“那个家伙,最终还是把自己送回来了”碧轲也不再挣扎,在心中默默念道。
其实,他的心中,也有一种不舍与生的希望。如果真的能活下去,自己能够恢复,母亲也不需再那样劳累。也能生活的更好一些。
“那些东西,都是梦啊!”
他想起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东西,轻声安慰自己。
身体的冰冷,终于随着时间渐渐消去。
他发现,本来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的四肢,在身体变暖之后竟也能感觉到丝丝凉意。虽是极淡,但好歹有了感觉。
心底泛起一抹欣喜。碧轲这才彻底将悬着的心放下来。
在全身冰冷之时,他倒是一丝感觉都没有,如今,他才真正相信那少年没有撒慌。
“母亲”碧轲再次出声,声音大了些许。
他想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如果自己能够恢复过来,她以后便不用劳心操累。
“母亲”碧轲再次出声,声音终于大起来了。
黑暗深邃,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却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风吹大门发出的声音。
“嘎吱……”一声又一声。
碧轲黑暗中的小脸彻底垮了下来。
“母亲……母亲”碧轲有些怕,一股莫名的恐惧与深深的失落仿佛吞噬他的理智
“母亲……母亲”
碧轲大声喊道,一声盖过一声。
风终究吹进门来,带来丝丝冷意,碧轲身体逐渐温暖起来,他一把扯掉自己身上的衣服。
明明三年毫无动静的胳膊,早已在自己眼中萎缩干枯的手臂旁充斥着一种力量,毫无滞塞之感。
他从床上爬起来,脚下却是狠狠一软,又跌坐在床上。
“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抛弃我?
碧轲终于忍不住了,他泣出声,声音一句高过一句。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恢复过来,哭声停止,风音更甚,刮着大门啪啪做响。
碧轲再一次尝试起身,他慢慢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便停了下来。
他觉的踩到了什么,感触强烈。
碧轲蹲下身,手伸出来摸着刚才踩中的东西。是一只手,手指纤细,仿佛只有骨头,僵硬,冰凉。
顿时,一种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中,一刹那,仿佛洪水决堤,再也拦将不住。
他一只手握住那只手,另一只手也摸上去,手掌缓缓向上。
是一道又一道硌手的疤痕,四周的肉有些翻卷,甚至可以摸到骨骼,却没有一点黏糊之感。
“碧轲双手抬起,便从床上跳下。
“哐”他狠狠摔倒在地,发出低沉的声音。是一只穿着麻裤的腿。
“不,不会的,一定不会”他并未理会腿部传来的一阵疼痛。嘴中喃喃自语,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却是再度跌倒。
他爬起来,跑进旁边的隔间。
虽然是茅屋,从大门进入,却被分成了三间,一间碧轲住,因为常年瘫在床上,他的小间基本不放任何东西,只有一张小桌。旁边,是放杂物的小间,一些用得着的小物件,都堆在里面。旁边便是白清的屋子。
灯盏放在小隔间,从三年前,碧轲便再未进过,黑暗里,他什么东西都找不见。
“哐当”东西落地的声音打破黑暗的寂静,越来越多的东西被推倒在地。发出声音,有大有小。
良久之后,黑暗中出现丝丝光亮,开始时闪烁不停,之后,光亮便渐渐稳定,碧轲小小的身体拿着一盏漆黑的烛台,走了出来。
碧轲每一步都走得沉重,仿佛要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一般,他抿着嘴巴,牙齿狠狠咬在嘴唇上,已是渗出了丝丝血迹。光线由远及近。
碧轲走近一步,光线便明亮一分,躺着的人便清晰一分。
“当”金属制成的烛台掉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声音,甚到有些刺耳,但碧轲如未所闻,呆呆地看着躺在床旁边的白清。
灯油泼洒了一地,烛火掉落发出扑扑的声音,没闪几下就自己熄灭。
白清穿着粗糙的黑色袍子,将自身遮住。只有已经微微泛黑的伤口,以及发白的手臂进入碧轲的眼中,她躺在地上,袍子的半边遮住她的脸,什么都看不清。
碧轲跪了下来,就只是跪了下来,没有哭,什么都没有,因为灯光闪灭,其他的他并未看见。
一切情绪都在他看见白清尸体的刹那间散尽。他垂下了脑袋,一下又一下,将脚下的土地砸的砰砰做想。
“吱呀”风刮动着门,发出声音,不知什么动物的低嚎声传来,连绵不止。
“砰砰……”物体撞击的声音传来,从未断绝。
天已大亮,太阳还未升起。整个无尽森林升腾起一股遮天的浓雾,将一切都笼罩在内。
隐杀雾,传说是从无尽森林的最深处蔓延而出,但从未见对人或野兽造成影响。
隐杀雾每日清晨都会升起,但只要被升起的太阳一照,立马就会散去。也不知为何要起那般凶煞之名。
太阳升起,大把无形的光照在上面,如残雪遇火,消失无迹。
阳光照在碧轲家的茅草上,一夜的深露便散去了。
碧轲愣愣跪着,己经不再用头磕地。只是一晚上的不停撞击却并未在他的头上留下伤处。
他澄蓝的眼神半闭半睁,一切却尽收他的眼底。
他眼睛盯着白清割开的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伸手摸着自己嘴角的一滴鲜血,并未擦去,昨天他找到灯盏时碰巧在镜中看到自己,血迹便已残留,当时却并未在意。但是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刚醒来时嘴中有股腥气,怪不得必须让自己每天都吃那个味道怪异的药汤。
良久,碧轲站起身,轻轻走到白清的尸体旁边,将她抬上床。
此刻的白清很安详,宛如安静睡去一般。
碧轲坐在床边,在自己的破烂衣衫上撕下一长条,很认真的将她的胳膊包好。
一圈又一圈,他很认真,很细致,因为这是他的母亲,与他相依为命的女人。
做完,碧轲又将白清屋内的兽皮毯拿来,将它和自己的一起盖在白清身上。
碧轲跪在白清身旁,将她冰冷僵硬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捂住。就如以往,他躺在床上,白清坐在床边,他总喜欢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脸上。
只是,这次他们换了位置。
碧轲任由自己忍将不住的眼泪划落,滴在白清冰凉的小手,滴在坚硬的地上。
碧轲如小猫般在白清的手上轻轻刮蹭。
“母亲”小轲会好好照顾自己,会好好活下去的,你在那里也要好好的。如果那个人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他,他抛弃了你,抛弃了我!
碧轲泪眼朦胧,怎么掉也掉不尽。他声音哽咽地说道。
他想活下去,他的生命,是他的母亲以自己的血肉换来的,只为了他能好好活着。
她的血融在他的身体里,正在缓缓流动。他要找到那个抛弃他们的男人。
如果他在,那怕自己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母亲可以不那么累,她可以活着。
只是他离开了,杳无音信。
良久之后,碧轲从地上站起,他将白清的手放进兽皮毯,将她的身体包进残破的袍中。
碧轲走到白清的小间,拿了几件粗布袍衣,虽然有些大,但总比什么都不穿上好。
他从白清放在桌子上的木盒中拿出一把匕首,一封压在匕首下的信,都塞进了自己的背囊。环顾一周,没什么可以拿的,便走出门。
关上屋门,他将自己提前找好的草屑点燃,扔到堆好的柴堆上,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
碧轲站在不远处,看着张牙舞爪的火焰吞噬着房子,有些不忍,他转过身,努力地不去看燃烧的房子。
很久很久之后,暮色的光又缓缓压来,天边,依旧出现火红的残霞。
碧轲看着燃烧成灰烬的房屋,看着灰青色的尘烟被从遥远无尽森林吹来的风带向四方时,他又跪下来,朝着最大的那缕烟尘飘向的地方轻轻磕头。
碧轲站起身,朝着落暮夕阳远去的相反方向走去。
夕阳渐渐坠落,光芒被逐渐吞噬。离家的人,背着自己的小背囊,带着心中唯一的信念与己逝亲人的思念,走向了陌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