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璥拍打衣服上的浮灰,一边开口吐纳,调整气息,如今几方争斗胶着,唯一变数只在潥阳城,当初实在上头,怎么会答应褚将军。
打的正酣的许世墨看着闲散的林三,心中不得劲,但剑院弟子一向孤傲惯了,听宣不听调,此番前来也不过是还父亲的人情罢了,也罢,能拖住那个都督已是不错了,接下来只等潥阳城战果了。
未时二刻。
杨璥喘着大气,衣服早已破破烂烂,裸露在外的身体也密密麻麻的缝隙,看着十分渗人,«乾镶术»算不上小成,但也熟练许多,仔细看去,阴阳二气游走,如同缝补衣服般努力拉扯着杨璥破裂的血肉,而那剑气入骨纠缠不休,也在消耗阴阳二气,真是烦人。好在并未伤害到筋骨丝毫,杨璥早已切割痛觉,只怕是一会停止运行«乾镶术»后,又该是何种滋味。
杨璥环顾,左翼庚字营处一缕紫烟绽放,紧接着一道金光闪过,段斐胸口一把长刀横穿,似有察觉,看向杨璥时,斜开嘴角,“都督,别了!”,喊罢,单手握刀,袖中一支小箭喷射而出,只取对方喉咙。
“老段!”袁长安和秦棠怒吼,拖着满身伤痕的身子不要命的往段斐处去。
杨璥发了恨,一刀别过眼前长剑,三张地阶符箓甩开,«乾清行»展开,如无人之境。此刻,他竟没有觉得悲痛,只是有些惋惜,以后又少了个喝酒的人。
好多他不认的人死了,现在他认识的也要开始离他而去了,这只是第一个吗?他是第几个来着?
‘老前辈,我不会打仗啊。’
‘打仗有什么难得,多死点人就会打仗了。’
‘啊!您可别诓我啊,您教教小子呗。’
‘都督,一将终成万骨枯,您啊,别怕,有我们这帮老东西在呢。’
小杨城的八百老兵已去,杨璥脑海又浮出了那个叫苏小小的小兵,此刻他一刀一个敌兵,好似砍瓜切菜,就这样杀到段斐身边。
庚字营的一伍什长满脸血渍,跪在地上,怀中抱着段斐,杨璥探查一番,心脉受损严重,救不过来了,段斐一把抓着杨璥的手,满眼不甘,临了还是一句话都未曾说出口,杨璥用手闭上了段斐的眼睛,他知道要说点什么,但不知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虎从云破开符箓,瞅着杨璥,又看了一眼林三,二人急冲过来。
更远处一只石灵出现,每一步都让大地颤动,许世墨一脸不可置信,“遭了,许二他们怕是回不来了。”
看清石灵肩头那人,杨璥有点疑惑。砾沙军小战神,徐当归傲然俯面。
天崩地裂寒光催,千里黑云映月晖。
狂风作起百丈灰,裹尸何处寻根骨。
来不及,根本来不及。听到声音那一刻,所有人都被一股风浪卷携,即便披着白猴子的杨璥也被卷出去百数米,只有那石灵屹然不动,敌我双方有太多人直接被冲击而亡,残肢败体一时间满天飞舞,真真是血雨腥风。
肆虐的狂风吹的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杨璥开天眼,甩出七八张玄阶冰系符箓,在众人前护起了数到冰障,这才稍稍缓解风势。
半个时辰内,数到声音伴随嘶哑从那风暴中心传出,难挨之际,风势骤减,杨璥顿觉不妙,大地瞬时传来强烈波动,呕的吐出一口鲜血,更遑论其他人,怕是又死伤无数。
除了身遭的痛苦呻吟哀嚎声,烈马嘶鸣,杨璥坐在一块石头上,眼睛瞅着潥阳城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督,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我们……要过去吗?”
看了眼老褚,又环顾了四周,他已知这场庚安军又岂是惨烈二字可描述的,眼前他已无暇顾及,随即说道:“收拢将士,就近扎营”。
砾沙军是第二场地震后来的,此刻都集结在秦当归身边,状态上佳。白甲军早已撤离,只有许世墨还留在远处,胆子真大!
“老褚,走,去看看。”看到杨璥动身了,秦当归迟疑了一下,还是紧紧跟上。“徐当归,让砾沙军先待在这吧。”
徐当归听到后,本想拒绝,看了眼杨璥毫无表情的脸,又看了眼不成体系的庚安军,点了点头。杨璥呼了一口气,大旗飘扬,小旗官断了一条腿,但还是坐在地上,手中紧握着那杆大旗。
杨璥头也不回的向潥阳城去。
城外一里,冲天血气让人发呕。到处是残尸,东一块,西一坨。强忍心中寒意,继续往里走。天坑,方圆百丈的天坑。周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看不到植物,动物,一切活着的生命体。
杨璥敏锐察觉到,此处的灵力几乎所剩无几,这很不对劲。
坑中心一柄长枪插在那,上面的红绫子随风飘扬。一团半肉蠕动,杨璥,徐当归和老褚三人急忙过去,只瞧得半个身子的褚湘潭,一时间几人倒吸一口凉气,入灵后期的高手啊,如今气势颓靡,眼看活不久了。
“褚将军,到底发什么什么了,其他人呢?”杨璥边问,边向褚湘潭输送灵力。
‘咳咳’,虚弱的褚湘潭断断续续的说道:“呵呵,死了,都死了……妖孽啊,林逍真是天纵奇才,一百年前就是入灵境了,想不到啊,三个真丹,三……咳咳咳”
“怎么可能!”徐当归一脸不可置信。
杨璥震惊的同时,急忙喂了续命的丹药,褚湘潭如今怕是唯一活着的见证者,到底还是要从他嘴里知晓大战内幕。
老褚稍微缓了一下,继续说道:“是啊,一粒真丹在腹,内外通贯真灵,便是那中域的金丹门也不过修两粒真丹,可他却炼了三粒,天知道他的身体怎么运转灵力的。”
“所以说,林逍炸丹了?”
杨璥和徐当归看向老褚,褚湘潭艰难的点点头。
“第七,第九,第十,加上将军您的第二军,还有玄甲军,这怎么都有小十万人了,就这么……没了?”,杨璥实在不敢相信,这也太扯了,这战场干干净净的,这……如何让人相信。
褚湘潭突然紧紧抓住杨璥的胳膊,“都督,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我们战的正酣,离得又近,林逍一次便炸两枚真丹,陈大嘴之前在木州炸器,没了防护,率先重伤。皮孪子在坪州的伤没有养好,也是重伤,我和殷迟帆二人灵气护体,林逍手下二次炸丹,两次冲击波,下方的士兵拿什么来抗。肆虐的灵力游离整个战场,此刻吸收灵力,更是找死。”
褚离紧接着问道:“可地震持续了一个时辰,那……陈,皮,殷几位将军难道……”
不必再问,褚湘潭继续说道:“不错,他们三位也炸丹了,因为林逍还没死。可即便他们三人炸丹产生的能量也没能彻底绞死林逍,所以我也炸丹了,祖上传下来的一枚护体的玉佩,可惜还是没能保住我。”
“可是地震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这时间也太长了些?”
“灵力真空!双方入灵境主将,副将,客僚,还有临时拉结的散修共有十三位。炸丹所带来的能量过于狂暴,这股能量不断聚集中心,是时便撑死了一批士兵,能量作用于大地,中间能量消失,四周能量瞬间汇聚,带来的灵压又压死了一批,随着我和一位敌人共同炸丹,最终将这剩下的士兵湮灭在这余威之中。”
听罢褚湘潭之言,众人沉默良久。疯狂,太疯狂了!所谓求道之人,最是惜身,惜命。那可是入灵啊,那可是缥缈九天之上的梦寐以求,那是人类翱翔的极致浪漫,一日同上九万里,御剑乘风踏歌来。就这样……没了。
杨璥心中感慨:曾记否,他与初一赴潥阳校场,酒肉酣畅时,与一众副将谈笑风生。
那时耍个无赖手段,与那玄甲大军周旋久,桃城外自是一番风雨。
怀念草州大帐中,大雪盖地,罗帅记夜长谈,宛若昨日记忆。
两年,短短两年,真是白驹过隙,无可挽留,物是人非。
冷月福瑞四十五年,云阳华耀四十四年。夏至,暑浓。
沙风军的褚将军到底撑着一口气,临死见了一面儿子孙子,走的时候没有瞑目,全是留恋,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看到冷月国统一。
他儿子倒是看的开,“一百多岁了,老爷子戎马半生,还能留有残躯,尚能封棺。至于那十万将士,却真是灰飞烟灭,也不知道衣冠冢能不能立起来,该知足了。”
罗帅挂了账,侯帅提了剑,一个月的时间,越来越多的人投身中军,也不乏一些上了年纪的老骨头。当是时,两国国运之战,几千年了,大一统,是个多么诱惑的词语。承载数代人的期盼,让人血上了头。
沙州的校营里,杨璥面无表情看着老褚几人。段斐走了,庚字营还活着的性子便野了,区区五六百人竟然也分出了三个小山头,几个百夫谁也瞧着不顺眼。一个个都跟吃了炮仗一样,三两句说完就闹僵起来。
加上当初就在西沙的丁字营,如今汇合也只剩下四千多人,在出去缺胳膊少腿,实力大降,囫囵个全须全尾的约摸也就三千多人了。经此一战,还能活着的,到底都是有几分运气和能耐的,实力自然不是当初可比拟的,战场真是锻炼人啊。
杨璥性子懒散,甩手掌柜当惯了,凡事放权,下面的人更是不想操心,大事小情只是命嘱几个千夫长,有问题也只是找他们。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段斐多智,想法太多,养兵如蛊,能者得之,整个庚字营上下攀比成风,要不然不能划出三个小山头来。
本来互相较劲攀比,也算不了大事,能够激发士兵士气,不是坏事。问题就出在戊字营,袁长安一战,有所悟,不曾想破镜失败,受伤严重,昏迷不醒。一时间戊字营也没有领头的,他爱兵如子,上下团结一心,但凡一个受了委屈,全营上下去给场子,这也是好几回了,以前有袁长安压着,也没闹出大事来,如今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营从开始的小摩小擦,演变成了营斗,若不是其他几营及时插手,怕是得闹出人命。
杨璥一个头两个大,心中怒气冲天,大场面都熬下来了,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还闲他不够烦吗!正打算责问呢,李游儿慌忙进账,“都督,他们又打起来了!”
“不是派人盯着么,你们几个营的百夫长都是干什么吃的。”杨璥听罢,骂骂咧咧的出了营账。
真是乱的一锅粥啊,戊庚二营上下打的正欢,几个百夫长之间时不时使点小绊子,一时间把杨璥逗笑了,不过看到乔安一人力压两位百夫长,还是十分欢喜的。
当下灵力倾泻而出,庞大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校营,许多人被压的喘不上气来,杨璥喝道:“好,好,好,你们好的很,庚子营士兵这样有本事,当初段斐或许就死不了,吃饱了力气没地方使,是吗?!既然如此,那就训练加倍,扣一半月饷,通告全军,以儆效尤。戊字营同罚,庚字营暂由乔安代掌,哪个心中有不服的,都给我憋在心里,谁想搞事,我就搞他!”
杨璥说罢,扭头离开。剩下几个队长,面面相觑。
乔安掌一营?所有人都清楚,这场仗下来,庚安军的军功自然是少不了的,这时候升任,可有意思了。不过,子字营呢,地支序列当初可是要从各营的副将去抽的,满编五百人,如今,凭借乔安一个通幽一境的自然压不住庚字营那帮老油条,后面势必要再分过去一个,只是这人是谁,大家心里都在盘算。
“都督,那几人醒来了。”
杨璥听罢,心中大喜,啧啧,命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