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不稍加约束，袖儿那会惹麻烦的性子会给她带来危险，我不可能一辈子照顾她，她得有她的生活。

等袖儿以后出嫁了，或是离开道观，面对新的天地，她身为道士，定会被妖魔视为眼中钉，因果会随后而至，倘若她没有御敌杀妖的本领，不仅是害了她，还会害了她身边的人。”

成为道士并不是意味着不能婚娶，只是大部分的得道道士已经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而且无暇道心后也无人能够让其心动。

袖儿凡尘气息重，所以她这辈子，不会留在青云山上。

妙璃看了眼认真叙述事情的许巳幼，有些无奈。

“你就没想过，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离开道观，不会离开你？”

许巳幼一愣，旋即摇头，道：“道观不是鸟笼，她有自己的生活，道观的日子枯燥乏味，她不会久待的，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给她树立一个正确的道德观念和勇气，还有一颗无暇能看破善恶的心。”

妙璃摇了摇头，你算尽所有事，难道就算不出，袖儿不会离开道观吗？或是……你有心，她会离开道观？

“这件事的最后结果，并不是我们一言而断，且看往后岁月吧。不过明年你接她回道观的时候，无需那么严厉，你可以灌输正确的观念，但不要干扰她的所思所想。就如你所说，袖儿不是个笼中鸟儿，她有自己的思想，只要在关键时刻，你拉她一把就好。”

“拉她一把……”许巳幼皱眉，师娘的意思是以后袖儿惹了天大的麻烦，他才能出手吗？

“听明白了吗？”

“啊？”

“听明白了吗？”

“嗯！省得了。”

妙璃满意的喝了口酒，感受到酒的柔和，她微微抬眉，道：“这酒……”

“很不错吧？”许巳幼笑道，之前说的那些，等将来再说，“我也是因为春秋酿才喜欢上喝酒的。”

“不错，就是少了点什么。”

许巳幼轻轻一笑，从芥子袋里拿出一些打包起来的吃食，这下妙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师娘你尝尝这个，这是邵氏的茴香豆。”许巳幼拆开一个油包。

“这我已经吃腻了，可还有别的吃食？”

“有，这是交城的卤肉。”

妙璃尝了一口，点头道：“嗯，还不错。”

吃了一些菜，喝了几口酒，妙璃道：“今天的你不是单纯找我叙旧的。”

“师娘你怎么……”

“你的心不平静。”妙璃指了指身旁那些被道韵吹得毛皮飘荡的雪兔。

许巳幼尴尬一笑，道：“师娘见笑了，我只是想问，当年师父为何要跟你分开？我见过云游子，他让我来问您。”

湖面一荡，起了道道涟漪，就如妙璃的心。

许久，她苦笑一声，道：“你真想知道？”

“嗯。”

……

青云山上的云，淡了不少，没有往日那种粘稠。

两只青色的鸟儿飞过，踩在了枝头。

今天的一炁道观颇为严肃，不是因为有妖来犯，而是这里的女主人，发了一次彪，让经常来这里赏风景的鸟儿不敢再发出声。

院子里，一鹤发老者坐在石凳上，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在他面前，站着一位叉腰瞪眼的妙曼女子。

“妙姑娘……我……”

“妙姑娘？！以前叫人家璃儿，现在又改口了？不爱了就说，别总是出门躲着。”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妙璃就止不住心里的委屈，话顿时如春江之水般止不住趋势。

“你这躲着我有意思？每次出门都说一两天，可到头来呢？不是半年就是一年才归，本姑娘好不容易做了几道菜都冷了！

菜冷了不要紧，但心呢？你可曾顾及我的感受？”

青岚抬头看到妙璃脸上的委屈和愠怒，张了张嘴，忽然想起姬川河之前的说辞，他只好咽了咽口水，再次低下头。

“怎么不说话了？没话说了？你也知道辜负我了？”妙璃斥道：“告诉你，喜欢本姑娘的妖多了去了，能从一炁排到扶黎，我本可以跟妖王过好日子，但我没有！”

“璃儿……”

“你先别说话！”妙璃打断青岚的狡辩，继续发泄心中的情绪，“我与你在这道观过清苦日子过了六十余年，要是个凡人，六十余年就是一辈子啊！这么长时间，我图什么？图你的银子？还是图你的家业？嗯？你说话啊。”

“我……”

“平日里也舍不得下山买肉吃，天天青菜清粥，我为你忍受了多少的诱惑？瑞兽也是妖啊！你见过哪个吃素的妖？！”妙璃一件件开始数落，“可到头来呢？不是出门就是想理由出门，我是吃人的妖怪还是怎么？你就这么怕我？”

早晨的光芒沁人心脾，道观今天的风有些喧嚣，从日出到日落，对于道观的二人来说，似乎有十年百年那么长。

树上成对的鸟儿扑打着翅膀，双双把家还。

日落斜阳，将两道人影拉得老长，可就算再怎么延伸，两道影子，始终靠不到一起去。

黄昏洒在妙璃疲累的面庞上，她嘴唇哆嗦，无力的坐到了石凳上，用愠怒的目光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老道。

青岚叹了口气，想要送杯茶到妙璃面前，但就在他低头端茶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茶中倒映。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眼角的皱纹已经深如沟壑，岁月仿佛一把刀，在他的脸上勾出了苍茫。

青岚，是真的老了啊。

反观妙璃，与六十年前一样，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潺潺流水，让妙璃脱变得更加成熟动人。

沙沙……

院子后的高大枇杷树发出轻响，似乎在惋惜，也许在感叹，又有可能是在催促，或是三者都有。

夕阳最后一缕光辉淹没星海，天空化作黑布，星光点缀其中，月芒散发柔和。

当一朵厚云遮住月光。青岚沙哑着声音开口。

“璃儿，我老了……”

“那又怎么样？！”

青岚摇头，叹道：“我老了，陪不了你多久了。”

“你别乱说！”妙璃怒斥一声，道：“你注定会成仙！”

“仙……呵呵……”青岚神色恍惚了一阵，旋即摇头轻叹道：“不可能的。”

“这不是我认识的青岚！”

“璃儿，你不懂人类，你不会老，但人会，人一老啊，心态就会发生变化，我算过了，我还有五十余年的寿元。”

妙璃神色一变，她从未想过青岚会死，至少不会在她前面死。

“所以，现在分别，总比以后撕心裂肺来的要好，六十余年，对于你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你还有大好年华，就如你先前所说，追你的妖很多，妖王也有不少，我们分别后……你……”青岚顿住了，他一想到妙璃被丑陋的妖揽在怀中，他道心一颤，一股浓烈的道韵翻滚出来，震得青云山上的乌云瞬间消散。

月光洒下。

妙璃感受到了那股道韵，她眼中含泪，道：“你的道韵……你……你为什么不成仙？你明明……”

青岚缩了缩身子，道：“你不会懂的，让我们彼此保留这份感情，让我带着它入土吧。”

“你就真如此绝情？”

青岚沉默着，他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心中龙争虎斗。

“你说话啊！”妙璃抓住了青岚的手臂，不料后者身上道韵一震，将妙璃弹开，这股道韵很轻柔，不会伤到她。

可身不伤，心却千疮百孔了。

滚烫的泪从妙璃脸庞划过，很快就梨花带雨。

“璃儿……人妖……终有别，我们是没有结果的。”青岚低声说道。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为什么！”妙璃紧紧抓着衣角，心中大恸。

青岚不回答，起身负着手，背对着妙璃，浑身道韵飘荡，道袍鼓起，显得极为出尘。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青岚想要说爱过，但到口却变成了：“没有。”

听着这冷漠语气，妙璃仿佛全身的温热都在瞬间消失，她惨笑着踉跄两步。

“好……我知道了……你既然都不曾喜欢过我，为何那晚要与我搭话？！”

“我……我一个人在观里无趣的紧，又无弟子，索性找个人来陪陪我，没有你，我还会找别人，呵呵……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容易骗，哈……哈。”

“你竟是！竟是这般！”

这下妙璃知道了，怪不得青岚每次都对她保持距离，怪不得从第一次出门后回来对她变得冷漠，怪不得……

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明白了。

“我明白了……呵呵……好一个青云山青岚道长！果然铁石心肠，一场戏，居然能演六十余年！”

“明……明白就好……既然明白了，那就走吧。”

“我会走的，不会缠着你。”妙璃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欲要飞去，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回首问道：“在走之前，我再问你一句，为什么不成仙？你答应过我努力修得长生呢？”

青岚转过身，再次背对着妙璃，语气沙哑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活那么久也很累的，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不用你说！”

妙璃狠狠瞪了眼青岚，似乎要将他印在脑海中。

一束流光消失在天际，院后的枇杷树依旧沙沙作响。

过了数息，青岚转身，看着妙璃离开的方向，就这么站着……几天过去，他胸口一起伏，喷出一口心血。

“嗬……哈……成仙成仙，贫道为何要成仙？！”青岚死死盯着天空，沉声道：“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傀儡！”

说完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身躯颤抖。这一口血，算是种下了执念，也让青岚与仙道从此无缘。

“终于……清静了……”青岚低着头，看着地面，片刻后，他肩膀一颤，轻声呢喃：“璃儿……对不起……”

青岚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睛无神的看着天空，一瞬间，他眼眶就湿润起来。

“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仙道无情，成仙就意味着彻底忘记和失去妙璃，青岚不希望陪伴自己大半辈子的女人成为一道清冷的风景，所以他只能绝情一点，免得以后自己死了她随自己而去。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而且可能性很大，妙璃性子刚烈，若是青岚死了，她不会独活，现在这种情况，他死了，妙璃还能继续活下去。

“哈哈哈……我青岚，注定孤家寡人一个！这样也好，也好……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