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牛从诞生灵智开始就积德行善，从未做过坏事，也知道月满则亏这些道理，所以两百年来它矜矜业业，每过十二年，都会换个人家，帮他们耕田，与之相对的，他会吸取那人家的精气。

精气乃人之本，但只要不过度索取，就不会出事，短则一天，多则一周，精气便会恢复。

这里要控制一个量，不能多，多了人就会疲劳，甚至虚弱。

“道长见怜，老牛我修炼至今已有一千四百九十余载，可还未能化作人形。老牛我也曾拜访过高人，他说一千余年都没化形，此生化形无望了。”

老黄牛声音带着失落和不甘，他这一辈子，攒了不知多少功德，但最后还是无法化形，难道我的机缘在下辈子？

许巳幼没有回答，而是在思索，老黄牛无法化形有四种可能，一是老黄牛资质愚钝，根本领悟不到化形的真谛，二是它吸收的精气太少，三是老黄牛修行时间长，妖力太高，导致横骨定型，无法更变。最后一种比较特殊，许巳幼也没遇到过，那就是修错了方向。

一头妖又不是傻子，他们有智慧，修错方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许巳幼淡然的从芥子袋中取出一盏茶杯，倒上了春秋酿，一股酒香扑面而来，他眼睛一亮，喝了一口，这酒口感绵柔，喝下去伴随着麦香。

“这酒，不错。”

老黄牛赔笑一声，道：“这是老牛我从一头大妖那儿换的，平时都没舍得喝。”

“嗯，有心了。”许巳幼笑道：“你说你无法化形？”

老黄牛点头，叹道：“小妖横骨已变，可以人立而行，奈何面皮不动，属实不知该这么办了。这些年老牛我任劳任怨图，就是想感动天道。”

老黄牛以为自己是妖，被天地不喜，所以才无法化形，以至于他每过十二年都会帮人耕田，希望有一天老天被感动，让他化形归去。可一千多年过去了，他的寿元真的快要到尽头了，许巳幼之前也说过，只有三四年可活了。

许巳幼见到老黄牛眼中的泪水，笑了声，温和道：“行不善之举是为恶，行良善之举是为德，帮田家耕种，使之富裕，是为功。功与德相辅相成，谙合天道，如今你已不是修妖，而是修人。修人如何能以修妖的办法化形呢？”

老黄牛一愣，修人？这是何意？

许巳幼温和道：“一千年功德之力加身，今日让你遇到贫道，也算缘法，贫道便助你化形。”

老黄牛激动的浑身颤抖，终于……终于……

许巳幼微微按了按手，又道：“在这之前，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一，我帮你逆转乾坤，重新凝练妖身，且伴有功德之光，远胜大妖，从此天地间逍遥。

二，用功德，再加上我的引导，助你化形，但从此你就是一个人，百年岁月匆匆过。

你选哪种？”

老黄牛没有犹豫，他眼中闪着光芒，带着希冀与感慨。

“道长，我活得太久，一辈子除了耕地，就是看星空，从未体验人间繁华美妙，我很想知道热腾腾的饭菜是什么味道，马车有没有真的那么舒适，到了夜晚城市灯光是什么样的……”老黄牛惨笑一声，太多太多了。

“整整一千余年啊，道长，您能体会我的痛苦吗？世人都说长生逍遥，但到了最后，什么都不剩下，就只有悠久的寿命，逍遥也变得无趣，老牛我只是个普通牲畜之妖，无法做到道长这般无欲无求，而且我已经快活够了，能以人身跋涉于山川大海，繁城锦街当中，就算还剩半年岁月，小妖也无怨无悔。”

许巳幼听完满意点头，轻声说了句：“好。”

一缕道韵飘散，房门无风自开，老黄牛看到了悬于半空的许巳幼，他的身边，元气震荡，道法合一，眉眼间尽是淡然与温和。

“常道无名，唯德以显之，至德无本，顺道而成之。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如今你横骨既已成，功德尚且在，还不速速化形？！”

声音渐渐变得大声，最后在老黄牛耳中宛如炸雷，院中那棵桃花砰的一声，绽开无数花朵，一时间，满园桃花飞舞，如春日细雨，飘飘而下。

哞！

老黄牛身上泛起一层辉光，身上横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啊！！！”

许巳幼一弹指，元气送出，将妇人房间隔离，防止被老黄牛的惨叫声惊醒。

后者此刻感觉浑身都快散架了，横骨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引动，开始自行重组，他的每一块骨头都按照特定的轨迹移动，发毛开始内敛，头顶的角也变得光滑。

许巳幼收起道韵，回归平凡，他喝着春秋酿，看着化形的老黄牛。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修人的妖，如此机缘可谓是让妖羡慕。

修妖就是妖，就算化形还是妖，死后或显形为兽，但修人，化形后便是人，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像老黄牛如此多的功德，化作人后实力远超大妖！而且会有福德相伴。

但唯一的遗憾便是无法再寸进一步。而且寿元方面只有百年，像老黄牛这种看透人生的毕竟是少数，没人会舍弃千年逍遥换取百年的繁华。

到了后半夜，老黄牛的惨叫声才渐渐敛去，一团团白色的雾气围绕在他的身边，许巳幼送出一件衣裳，老黄牛换上后才拍散雾气。

一位国字脸的青年人立于门前，他高有九尺，皮肤略黑，眉眼中带着憨厚，一双眼睛泛着灵光。

老黄牛看了看五指分明的手，抚了抚身上滑腻的肌肤，他的身体带着颤抖，千年了……他做了个不太标准的道揖，颤声道：“谢……多谢道长指路！”

“既已成人，那从今往后，要多加学习人类礼仪，不可行事孟浪。”

“道长之言，小妖铭记于心，道长之恩，小妖无以为报！”

“不必称自己为妖，也没必要继续留在此处，给大娘拖个梦，然后离去吧。”

老黄牛点头，对着妇人房间吹了一口气，一缕清风拂过，吹过纸窗，吹进妇人梦中。

“你可有名字？”

“并无。”老黄牛拱手，旋即眼睛一亮，跪了下来，沉声道：“还请道长赐名！”

许巳幼笑了一声，道：“我帮你起名，那你就需要帮我做件事，还了因果。”

“全凭道长差遣！”

“呵呵……差遣谈不上，这件事对你来说也有好处。”

“道长请说。”

许巳幼思忖了一阵，笑问道：“就叫许缘，如何？”

“许缘……许缘……”老黄牛眼睛一亮，叫道：“谢道长赐名，从今往后，我便是许缘！”

话语一落，天地间响起一道只有许缘才能听到的惊雷，这一刻，他被天道承认，成为了真正的人。

在另外一个房间内的阿狗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带着羡慕，然后他看了一眼红袖，后者瞥了他一眼，不爽道：“怎么？阿狗这名字难听了？”

“你说呢？！”

“嫌难听那你改名啊。”

阿狗闷着头，不发一言，算了吧，那天惊雷都落了，天道都承认了，现在改了有什么意义？况且……连姓都没有，别人问起来我就姓“阿”吗？

咦，不如跟许道长姓？以后我就叫许狗！

……这个……还是算了吧。

阿狗心中腹诽，他怕半夜许道长起来把他皮扒了。

红袖哼了一声，趴在窗户前，嘀咕道：“我觉得还是牛十三好听，毕竟我们是十三日遇到他的，很有纪念意义啊。”

“牛十三……”阿狗一头黑线，还不如叫阿牛呢，没文化就别乱给人起名！

另一边许巳幼喝完杯中的酒，他砸了砸嘴，有些意犹未尽，但这一坛总共也没多少，还是省点喝好了。

收起酒杯后，许巳幼指了指天边，笑道：“去找一位叫张格生的人。”

“张格生？”许缘有些好奇，问道：“他可是道长的后辈？”

“算是吧。”

“那他人在哪儿？”

“呵呵……你一路向……嗯……不用急于一时，到处走走，多看看沿途风景，好好体会做人的乐趣，至于谁是张格生，你们会遇见的。”

许缘点了点头，仔细琢磨着道长这番话。看来他命中与那名叫张格生的人有缘？说不定这次与道长相会，也是命中注定？

此刻天色渐明，他也不能久留，索性弯腰作揖，就此离去。

第二天天刚亮，妇人就从卧室起身，精神有些不佳。

她走出房门，就看到红袖在院子中拿着剑“瞎比划”，而那个不会说话的年轻人拿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另一个呢？

“吃早饭了！”

阿狗在厨房里喊了一嗓子，红袖一激灵，许巳幼轻轻收起书。

“呀，姐姐你起床了？”

“呃……你们这是？”

“我们在等您，吃完早饭，我们也该走了。”

“这样吗……”

红袖拉着妇人的手，来到了厨房，然后神秘道：“昨天我做了梦，姐姐家里的那头老黄牛驾着云跑了。”

阿狗低着头，闷声闷气道：“我也梦见了。”

“你们都？”妇人一愣，朝着窗外看去，果然，那牛栏里的牛不见了，当即她就拍了拍脑袋，回忆起昨晚的那个梦。

难道老黄牛真的是神仙？

许巳幼喝完粥，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轻轻放到了桌上。

“大娘，这是那老黄牛托我交给你的，你带在身上，可以辟邪。”

妇人愣愣的看着玉佩，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姐姐你别难过了，牛十三为你家耕种了十几年，也该走了。”

牛十三……

阿狗嘴角抽了抽，许巳幼已经习惯，面带笑意。

妇人拿起那枚玉佩，入手便感觉一股温润感，而且玉佩不沉，放在手中似乎一身的疲劳都没了。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坚信了一个观点：我家阿黄是神仙！

“他……会回来吗？”

“呃……这个是肯定啊，您养了他十几年，回来看您是应该的。”

妇人低头叹了口气，她怎么会不知道红袖这是在安慰她，但听到答案后她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

看着手中的玉佩，妇人恍惚了许久，随后抬起头。

桌上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三人的身影，就连碗筷都是干干净净的。

最后妇人起身来到院落，看到了满院子桃花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