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之争,历年来都是极为可怕残忍的,站队不可取,但如若站队成功,那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翰林院从古至今一直是中立派,这没法不中立啊,一个记录天下大事和皇家琐事的机构,你站队有什么用?用笔来杀人?
不过翰林院有一点很特殊,凡是当朝高管,都在翰林院里深造过,从里面出来的才子,以后最起码也是个三品的官员。
三品也把控了朝中一些要紧事,这都是一股助力,若是按照长远打算,皇子们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张格生一开始被皇帝任命为编撰时,心中还高兴了一阵,没想到乐极生悲,报应来的这么快。
方游内心更是苦笑不已,他是礼部的一个主事,谁都知道礼部属于二皇子,他来这里已经算是冒了天大的风险,还好只是个小小主事,没人关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其余人表面上笑嘻嘻,其实心中都开始彼其娘之了。他们中除了张格生和秦言,其余人所处部门或多或少与其他皇子有些瓜葛。
这陛下还不到五十岁呢,你们这些皇子都开始搞事情了?
就在众人思考对策时,屏风那头的声音再次响起。
“张先生?”
张格生一顿,见到其余五人并没有人站起,他赶紧离座拱手,道:“殿下叫下官张格生便好,先生二字在下当真受不起。”
“那本王还是叫你张双元吧。”
也中。
不是表字双元,而是文试双元。
“本王读过双元写的《民间大事小事论》,其中你把夫妻吵架定为大事,将贪官之死列为小事,这让本王很是好奇。”
此问让全场一静,同为好友的方游额头渗汗,当初张格生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是极力反对的,因为这可以成为有心之人手中的刀刃,如果张格生爬的不高还好,若是成为翰林院大学士或是更高官职,那这篇文章就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
在场的人都紧张的看着张格生,看他如何回复。
张格生倒是没有慌张,而是作揖道:“殿下,只是一篇小论文而已,登不上大雅之堂。”
“双元倒是谦虚,本王的几点疑惑,不知双元可否解释一番?”
“殿下若是想听,下官自然会讲。”
“洗耳恭听。”
张格生单手负后,踱了两步,随后笑道:“禀明殿下,家国家国,有家才有国,无论是街景市民的打架斗殴,还是朝堂上的风云变幻,都可成为大事,也可都是小事。”
“哦?本王愿闻其详。”
“按照您刚才举例来说,夫妻吵架,本就是一个家的内部之事,殿下认为该归于何?”
“自然是小事。”
“那如果殿下与王妃不合,发生吵架,这又是何事?”
嗯……
“皇家无小事。”
这个意思很明确,皇子与夫人吵架,算是大事,毕竟关系到皇家的面子问题。
张格生轻轻一笑,道:“夫妻吵架,皇子与王妃吵架,二者不都是大事?”
方游愣住了,秦言愣住了,就连听见解的其余三人也愣住了。
什么意思?这能比较吗?
屏风那边先是沉默数秒,旋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一个张双元,也算你过关了。”
啊?
发生了什么?
秦言胆子比较大,肠子也比较直,不懂就问。
三皇子轻笑一声,没有说什么,而是静待张格生怎么说。
“秦兄,在下能问你个问题吗?也算是问在场所有人的一个问题。”
“请问。”
“如果诸位与夫人吵架,在你们看来,或者在下人们看来,是大是小?”
如此一说,众人也都明白了,站的角度不一样,看待的东西也都不一样。
一个家想要维持,必须要夫妻二人同心同力,如果一人出错,那这家也就散了,如果因为一个吵架而导致家散,那这件事,不管发生在皇家还是民间,都算是大事。
都是首先要处理的问题。
如此一来,张格生的说夫妻吵架是大事,也算不错。
秦言恍然一叹,拱手道:“受教了。”
张格生微微作揖,继续道:“官员贪污,是大罪,但非大事。”
“哦?本王洗耳恭听。”
“历朝历代,贪污之事都无法避免,因人有六欲,贪欲为最。”
这话就把话题引向了另一个领域,三皇子乘机问道:“按照双元所言,你主张贪污?”
“并不是,人都是靠利益驱使,虽然这么说有失文人身份,但下官以事实出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生活油盐酱醋,哪样不要钱?商铺那些绸缎锦衣,哪一样不要更多的银子?”
屏风后的三皇子点了点头,温和道:“继续。”
“故,贪污可恨,但不可耻。”
“哦?双元这话有些歪理的味道啊。”
“殿下且听我道来,所谓可恨,是贪污那些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银子,这等人,死不足惜,在百姓眼里,这种人该死,一个该死的人,算作我们眼中的大事吗?”张格生认真道:“算!毕竟当地官员死了,在百姓眼中应该是大事了。”
众人愣住了,你这……自相矛盾啊。
“但这种人死的冤吗?不冤,反而令人痛快。”
这话没错。
“打个比方,如果诸位都是市井百姓,知晓当地一位贪官死了,你们心中可舒服?”
众人点头。
“那饭后谈资你们会谈些什么?”
方游立马接话,道:“当然是谈论那贪官之死。”
“持续几天呢?”
“呃……大概也就说两顿饭。”“毕竟贪官死了会有新官,谁也不知道新官上任会有何等政策。”
“如此便是了。”张格生笑道:“官员因贪污之死,本就是该死,一个该死之人,何必划分为大事?”
“如果是一品大员贪污呢?他死了,也是小事吗?”三皇子问出了问题的关键,张格生刚才说的官员只是针对小官,这人因贪污而死,自然没人关注。
“那当然是大事。”张格生笑道:“但这种人如果死了,百姓或许会震惊,但过几日,便会淡忘,更让他们在意的是今年收成可好,自家儿女何时能婚娶,百姓们始终关注自己能否吃饱穿暖,至于谁死谁活,他们可不管,在他们眼中,今年庄稼收成少,是大事,某位大人物死了,则是小事。”
舒了一口气,张格生继续道:“大人物死了,会有人顶替,但今年收成少了,就会饿肚子,如此一来,小事变成了大事,大事变成了小事。
《民间大事小事论》这篇论文,在下本意就是谈民间之事,出发点自然以百姓的视角,朝廷之事,下官知识浅薄,还无能力写出,让诸位见笑了。”
说完张哥对着众人还有三皇子拱手,谦虚与淡然之气跃然于表。
三皇子点了点头,张格生轻声道:“殿下或许有些太过执着于下官写的东西了,下官写这个只是为了让百姓明辨是非,并非为了哗众取宠,主要人群还是百姓,并非那些达官贵人,王公侯爵。”
这话点出,说明张格生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了,三皇子笑了一声,道:“的确,是我着相了,这篇论文写的的确不错。”
“谢殿下!”张格生弯腰作揖,对这位三皇子感官也好了不少,明面上三皇子借这篇论文来刁难他,其实不然,这是为了帮他,避免一些有心之人利用此论文。
今日他在场说这篇论文不错,何人敢再借此事刁难?
“谢就免了,双元你话可不能说一半,官员贪污不可耻,这句又如何理解?”
“其实很简单,人为柴米油盐奔波,当了官儿,自然不愁这些,但衣食住行方面就有些差强人意。”张格生笑道,紫邑当官,为的只是个权,没人冲着银子去,因为月俸实在太少。
不说他张格生,就是当今户部尚书,一个月的俸银才十二两二串……
如果不小贪一把,谁还活得下去?府里的下人怎么养?靠十二两银子吗?
“按双元所说,紫邑俸银还是太少?”三皇子一说这话,就自嘲一声,他们每个月的零花钱也就五十两,如果不利用自身权位来谋利,根本就养不活身边的侍女护卫?
“少。”
这位正直的小伙子说出了大部分官员的心声,特别是那些清正廉洁的官儿,如果在这会儿在场肯定要给张格生磕头。
“所以官得贪,要贪得有道,不然就是可恨!”
“如何才算贪得有道?”
“做到五不贪。”
“哦?”三皇子声音里带着疑惑与笑意。
“不贪民脂民膏,不贪昧心之银,不贪军饷粮饷,不贪修缮之财,不贪赈灾之款。”张格生掷地有声的说道,声音虽轻,但直击众人心田,就连三皇子都微微沉默。
这五不贪,当今世上多少人能做到?
“做到五不贪,便可贪。”张格生拱手。
一个时辰后,九华阁诸位新贵纷纷离开,三皇子站在回廊上,看着众人的马车消失在街头,身旁的护卫递来一根烟杆,三皇子接过后抽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三皇子双眼微微眯起。
“裘虎,你觉得这六人谁人可堪大用?”
一旁的护卫沉默了数秒,开口道:“有三人。”
“说说。”
“第一为张格生,第二是方游,第三秦言。”裘虎所说的三人,都是文试前三甲,各自的仕途上也有了明确目标。
“哦?”
“张格生不必多说,策论很强,拥有诡辩之法,但说的又十分正确,纵然觉得不对,但也找不出纰漏。有此人相助,殿下的路会平坦一些。”
三皇子轻轻摇头,吐出一口烟来,笑道:“此言差矣。”
这“此言差矣”针对的是前半段,而不是后半段。
裘虎抱拳,沉声道:“末将目光短浅,还请殿下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