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明朗,十里长街越加热闹了起来。
青石板路上哒哒而落的脚步声没入人群的喧嚣之中,熙熙攘攘的街头此时异常嘈杂。
楚嫣搂着时静柔的胳膊,她们二人并肩走在楚译前头,同十分亲密的姐妹般,亲昵地聊着天。
日头照着宽阔的大街,随着时间的推移,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霖城知县府就在前头的路口处,那里是回知州府的必经之路。
“静柔姐姐,去霖城知县府坐坐吧?”楚嫣一脸渴盼地望着时静柔,十分急切地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时静柔犹豫了一瞬,却还是摇了摇头,“改日吧,我和新竹还要去药肆买药,现下有些不方便。”
语落,候在一旁许久的新竹终于开了口。
“小姐你莫不是忘了,我们要买的药,药肆不肯卖,等会过去估计又是白跑一趟。”
楚译闻声后,眉宇微挑,淡淡道:“为何不肯卖?难道是官府特供药物?”
霖州遐州僻壤,药物资源相当稀少,多数药物都是从其他地域贩运而来。霖州市面上普通药物的价格均高于京城等地。而官府特供药物,因稀而贵,所以不凡。若非官府贵人,一般百姓在药肆都没有资格购买特供药物。
见楚译已猜出其中缘由,时静柔便出声回了话。
“嗯,是官府特供药物——凌韵。”
在霖城待了这么久,楚译对其中行情也十分了解。
这凌韵确实是官府特供药物,且禁止药肆售卖的公告文书还是他亲自下发的。
凌韵远不同于普通药物,其药性极强,且十分珍稀。凌韵的生长环境非常恶劣,晋国的气候不适合其生长,它只在晋国邻国北戎的雪山上繁衍。因此,往年霖州市面上的凌韵定价极高。百姓为了获取凌韵,不惜耗费千金订购。由此,药商在民间不知谋取了多少黑心钱。
近年来,晋国和北戎交战不断。晋皇早已下令言明,未经官府允许,普通百姓绝不可私自出国境,前往北戎。如此一来,霖州市面上的凌韵,渐渐没了踪影。
楚译下令禁止药肆贩卖凌韵的目的,便是断了城中药商趁机牟利的念头。
“其实只要告诉商家我们是知州府的人,就可以买到凌韵,可小姐就是不……”
新竹撇撇嘴,语气里满是遗憾的意味。
“新竹!”时静柔沉沉开口,及时止住了新竹的话。
默了半晌,楚译伸手将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然后递至时静柔面前。
“林夫人日后若有所需,直接拿这块玉佩去药肆,霖城所有药商都会认它,无论是官府特供药物,还是城中禁运药物,商家都会卖给你。”
闻此,新竹的眼里尽是喜色,而时静柔却垂着眸子犹豫着,不敢看向面前的男人。
“静柔姐姐,你收下吧~”楚嫣搂着时静柔的胳膊,撒娇般地来回劝说着。
“林夫人不必见外,子修是我的好友,你又是他妹妹,这个忙我定然是要帮的。”
楚译牵了牵嘴角,脸上漾起了淡淡的笑容。
旋即,时静柔便接过玉佩,道了谢。
听着时静柔连声道谢,楚译不禁莞尔,她似乎每一次见到他,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无论是多年前,还是经年之后,她见了他,都像是被震慑了似的,连声音都低了下去。
瞥见她此时通红的脸色,他只觉得心中升起了淡淡的欣悦。
多年后,再这样重新与时静柔面对面,楚译觉得他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甚至比当初还要强烈。
行至知县府门前时,楚嫣和时静柔便分路而行了。
“静柔姐姐,阿嫣等你前来!”
楚嫣站在朱色大门前,朝时静柔挥了挥手。
闻声后,时静柔的眼里眉间尽是温柔的笑意。
她的余光落在楚嫣身侧的男人身上,只不过短短的一瞬,她的心便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直到楚译感受到视线回过头来,她才惊慌地偏过头,继续前行。
望着那抹倩影远去,楚译的嘴角勾起,心情竟出乎意料地好了起来。
跨入知县府后,楚译径直去了书房。楚嫣跟在他身后,琢磨着方才自家哥哥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
越想楚嫣越觉得不对劲,联想到不久前的事,她开始暗自猜测起来。
“大哥,你之前……认识静柔姐姐?”
楚嫣候在书案旁替楚译磨墨,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楚译提笔的动作一顿,应了声,“嗯,我们认识很久了。”
话音甫落,楚嫣叹了一口气,“唉,如果静柔姐姐是我大嫂那该多好,可惜……”
这话一落,楚译抬手,重重咳了起来,“阿嫣,不可胡乱打趣。”
见此,楚嫣撇撇嘴,低着头继续磨墨,没再出声。
然而此时,楚译心中却卷起了巨浪,久久不能平复。
是啊,若他能和时静柔在一起,该有多好。
只可惜,当初的自己没有勇气向她及时表明心意。若当初,他能勇敢一点,也不会是如今这样的结局。
思及此,楚译像是被人狠狠戳了痛处一般,皱眉不语。
此时,他眼底尽是落寞的神情。有关他和时静柔的往事,又一幕幕的朝他涌来。
他思绪顿空,手下用了狠力,那轻薄的白纸,顿时就被笔润破,他辛苦撰写的呈文便毁于一旦。
“大哥!你……”感受到楚译情绪的波动,楚嫣心下有些疑惑。
楚译抬手,在案卷上重新抽出一张白纸,继续落笔。
“无碍。”楚译的声音压得沉沉的,让人辨不出他此时的心情是好是坏。
须臾之后,楚嫣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她又想起了当初温锦春说过的话。
“大哥,其实静柔姐姐来霖州,还有一个目的。”楚嫣出声,又道。
楚译抬眸,问:“什么目的?”
“来找个如意郎君,重寻一门亲事。”楚嫣及时应道。
旋即,楚译的眼神陡然一沉,他紧紧抿住唇,面容清俊冷肃,黑眸定定地盯着书案上的白纸。
这时,他才想起和时静柔有关的事。
林朗三年前就已病逝,时静柔已为他守足了寡,如今是自由之身,自然可以改嫁。
思及此,楚译心中升起了久违的希望。
当初只因他胆怯,才错过了她。如果这次,他抓住机会,是不是能弥补当初的遗憾?
从窗外泻来的日光,落在楚译的俊脸上。此时,他的眸光清澈澄亮,那骤然勾起的唇角,昭示着他此时心情极佳。
他盈满笑意的面容落入楚嫣眼中,让她进一步,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楚译是喜欢时静柔的。
罗城知县府。停尸房。
厅中央摆放着一口棺柩,一个锦衣打扮的男子,正在察看棺中女尸身上各处。
时纪和叶焱站在一旁,等候仵作赵安察看的结果。
片刻之后,赵安退开身来,在时纪面前跪了下来。
“时大人,这女子并非自缢。”
时纪的面色一沉,眸光更是冷了几分。
“她脖间的痕迹是刻意而为的?”
赵安应道:“正是。”
一想到不久前从叶焱那了解到的实情,时纪的面色更冷了。只听见他冷冷道:“叶焱!随我出来!”
语毕,时纪便跨出了停尸房。
叶焱被时纪的声音一震,心都控制不住地颤了颤。他连忙抬步,跟了上去。
公堂偏厅里。
时纪坐在交椅上,脸色十分凝重。
叶焱颤颤开口,“时大人……这事的确是我做错了,不该轻易结案,认定陈家女是自缢而亡……”
闻言,时纪沉沉开口,他面色冷肃,周身尽是骇人的冷气。
“若本官今日未叫赵仵作前来,你便会同往日一般马虎?”
叶焱缩着背,应道:“赵仵作自然比其他人能力强,今日这个结果,我也没料到啊。”
“追查凶手一事,可安排妥当了?”
缓了许久,时纪这才出声。
闻此,叶焱的眉紧紧皱到了一处,他回道:“营中派来的军犬不听使唤,这段时日的查探,未有丝毫进展。”
见时纪的面色又冷了几分,叶焱连头都不敢抬了。他垂着头,小声请求着:“时大人,可否请楚大人也参与此事?”
“本官都被你请来了,你还嫌人手不够?”
见叶焱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时纪不由觉得好笑,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笑意。
“叶焱,本官是老虎么?你怕什么?”
听见时纪语气里的打趣意味,叶焱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在心里暗暗道:您时大人发起脾气来,比老虎还可怕!
“楚大人的妹妹,楚嫣姑娘有驱动恶犬的异能,所以我想请楚嫣姑娘参与其中,帮忙驯服军犬。”
这话一落,时纪的眉头松了松,他脸上原本还留有的冷意全然不见。
“好,这事,我会帮你安排。”
见时纪不再自称‘本官’,叶焱便知他这是放下了高官的架子。顿时,他骤然松了一口气。
公堂里的捕快都退了下去,叶焱紧悬起的心终于平定了下来。
“时纪,你要是再这样吓人,信不信这罗城县令我都不当了!”
叶焱将头上的乌纱帽摘下,撇嘴道。
闻言,时纪不禁失笑不已。他也将头上的乌纱帽摘下,应声道:“你叶景灏敢不当试试?咱们多年的情谊,你说不要就不要?”
旋即,叶焱轻笑出声,“你时子修也有与我亲近的时候?你官威那么大,我都不敢轻易与你称兄道弟。只有楚译,敢在你面前嚣张。”
品出了叶焱语气里的打趣意味,时纪的嘴角噙起一丝笑意,“没官威,霖州各县的官员谁会听命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