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属于男子的沉重踏步声,由远及近,渐渐明晰。
那落下的哒哒声,伴随着地面上溅起的水花,逐步向时纪逼近。
楚嫣整个身子都掩在了伞下,只余榴花裙的后摆映衬在时纪身后。
透过微拢的伞檐,楚嫣还是瞧见了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那是个穿着墨色直裰朝服的男人,他腰间扎着银丝珠纹带,袖口处绣着一圈暗色图纹。他的身形笔挺修长,正踏着轻缓的步子,大步而来。
他的面容虽掩在油纸伞下,但他周身却焕发着不同于常人的清贵与华然。
楚嫣虽未扬起伞细细打量前方的人,但她心中却早已确定,此人绝非普通百姓,若非豪门贵子,也必定是霖州各县官员之一。
若面前人是时纪的同僚,到时怕是难以收场。
思及此,楚嫣心里一颤,赶紧垂下伞檐,将自己又掩得隐秘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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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楚嫣还是觉得时纪背着自己不够稳妥,不但不利于他的形象,而且还会让他受人非议。
“子修哥哥,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楚嫣凑过去,在时纪耳边轻声说了句。
闻此,时纪便知楚嫣在为他考虑周全。旋即,他心下微微一动,脸上终于浮上了一抹不可多得的笑意。
“阿嫣别担心,无碍的。”
时纪扬起唇角,挽在身后的手,进一步加重力道,稳稳的托住了楚嫣的身子。
他清越的声音落在肆虐的暴雨声中,更为他平添了一分难得的温润气质。
楚嫣顺着视线望去,男人清俊动人的侧脸,直直落入她眼中。
紧落在耳边的,是他的温柔之语;不过咫尺的,又是他俊逸的面容,楚嫣的心在这一刻,止不住的怦怦乱跳起来。
她胸腔里因为他而激起的悸动,就像常人要咳嗽一样。
忍,是忍不住的。
止,也是制止不了的。
得此答复,楚嫣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她环紧时纪的脖颈,又往他肩头凑了凑。
伞檐压低,他们二人近距离贴近的画面被挡得彻底。
那男人,行至时纪面前时便停下了脚步。
隔着一层朦胧的雨雾,时纪精准无误的看清了来人。
这人是宣平侯郑弘!
方才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时,时纪就已断定这人是郑弘无疑。
如今却和他直接碰面,时纪的心中骤跌,眸中更是淬上了几抹冷意。
对面男人掩在伞下的那双眼睛,已潋上一层浓烈的占有欲,虎视眈眈,其欲逐逐。
时纪的眉头一紧,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
面前这人,不仅是霖州最有名的权贵,而且还是时纪在朝堂之上,最强劲的对手。
时纪处事虽清明,为官却公正不阿。他向来铁面无私,做事从不徇私舞弊。
行于官场的这些年,他虽与朝廷内诸多官员未结下梁子,但却有不少权贵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而郑弘便是与他公然为敌的首要权贵。
时纪稳住步伐,踏步向前,他挽在身后的手,将楚嫣严严实实的隐在了油纸伞下。
捕捉到郑弘眼中的嚣张气势,时纪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朝他淡淡一笑,然后直接越过他,径直朝前方走去。
见时纪依旧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郑弘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不过转念一想,他觉得自己今日却又收获满满。
这时纪,向来都是朝廷官员中人人热议的名人。
京城中的百姓几乎人人都知道,肃毅侯府世子时纪素不喜女子近身,他及冠后的这两年,肃毅侯时迁为他的亲事,不知操碎了多少心。
众人原本以为,时纪这一生都会守着他的官位,孤身一人。
出乎郑弘意料之外的是,时纪还是刚来霖州上任,他的身边就出现了女子的身影。
方才时纪小心翼翼的将那女子掩藏在身后的动作已被他尽数收入眼底。
能得时纪青睐,并被他如此珍视的女子,想来一定不简单。
前些年,郑弘就因朝堂上的一些事,对时纪积怨已久。
这些年,他到处寻查时纪的短板,想找出他的软肋,哪知他无论做何事都做的滴水不漏,让人无法找出缺漏之处。即便郑弘派遣诸多亲信,翻天覆地的搜查,却都毫无收获。
现下藏在他背后的女子,必定和他关系匪浅。
若非他倾心之人,也定然是他十分在意的人。
倏地,郑弘眼中已盈满了笑意。望着那对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唇角勾出了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
时纪,你越是不想让本侯知道这女子是谁,本侯越是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远跟在时纪身后的堇知与郑弘擦肩而过时,直接引起了他的注意。
方才他从街头远远走过来时,便见这丫鬟打扮的女子一直跟在时纪身后,他们三人有时还会交谈几句。
旋即,郑弘心下一定,转而又浮起了一个念头。
他径直上前,柔声唤了句,“姑娘,你的包裹掉了!”
堇知闻声后,转过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正对上男人豺狼般的目光时,她的心紧悬起,背脊顿时一麻,整个人无措极了。她执紧伞柄,匆匆踏步,跟上了时纪的步伐。
郑弘作为霖州最有名的权贵,自然也是霖州百姓家喻户晓的人物。
城中百姓对宣平侯郑弘的热议程度丝毫不亚于知府时纪。
郑弘强取豪夺的性格在霖州是远近闻名的。他府中的诸多美姬艳妾全都来源于市井,那些女子皆是霖州诸县的良家女子。
这一切其实都源于他超乎常人的记忆力。
寻常姿色较好的女子一入他眼,他便能过目不忘。若得他欢心,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会将他倾心的女子收入囊中。
现下他叫住堇知,便是想看看他往日可曾见过她。
堇知一回眸,郑弘的心下便一喜。
两日前,他在霖城的一家香粉铺子见过她。
当日他曾陪他府中的姬妾去那家铺子采办胭脂水粉,当时一见着柜台前低着头,垂眸拨弄算盘的堇知,他便觉得眼前顿时一亮。
美艳动人的女子见多了,他也觉得腻烦了。眉眼温顺,长相清甜的堇知一入他眼中,他只觉得心里舒畅极了。
将前后事顺势理了理,郑弘的思绪更是开阔了几分。
这打扮成丫鬟的女子和时纪背在身后的女子一定有联系!
她们二人若不是闺中好友,也极有可能是主仆关系!
方才时纪虽将那女子藏得严严实实,但那一闪而过的身形,郑弘却看得十分真切。
锦衣绣裙,杨柳细腰,直让他心痒难耐。一回府,他便要派亲信去查探那家香粉铺子的底细。
旋即,郑弘的眉梢翘起,整个人愉悦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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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州地脉偏僻,常年干燥少雨。今日的大雨,百年难遇一次。
现下街市上几乎无一个往来的行人,那漫天雨水,如涌泉倾泻而下,源源不断,直朝人间肆虐。
时纪背着楚嫣还没走出十里长街,路面上的积水早已漫过他的小腿。不远处的路口也已被积水围堵起来。
时纪正左右为难,不知该往何处进退时,楚嫣扬起油纸伞,指着前方的一个路口,提醒道:“子修哥哥,往那边走,那里有座小山丘,还有个石亭。”
闻此,时纪抬步,朝楚嫣指定的路口走了去。
行至路口处,前方开阔的风景便一一映入眼帘。
此时展现在他们二人眼前的,是一片翠绿的竹林,坐落在竹林深处的,是一座精巧的石亭。
这座山丘因为地势突起,又比地面高出了几寸的距离,积水自然无法汇集。
往常春日里,楚嫣和堇知经常来这座山丘踏青,所以对这一带地域十分熟悉。
时纪一行至这一地带时,楚嫣便想起了这座山丘和石亭。
踏入石亭时,时纪便将楚嫣放了下来。
及地时,脚踝处钻心的痛楚直接让楚嫣的眉头紧紧蹙起。
时纪见了,连忙扶着她,在石凳上落座。
“阿嫣,脚是不是很疼?”时纪俯下身,按住了楚嫣的肩膀。
楚嫣摇头,对时纪笑了笑,“不疼的,子修哥哥别担心。”
垂下眸子时,楚嫣便瞥见了时纪脚下湿透了的锦靴,他墨色的裤腿也被雨水浸透得彻底。
一想到时纪背着自己走了这一路,楚嫣的心瞬间就揪在了一起,开始泛疼。
“子修哥哥,你先坐下歇会。背了我这一路,你一定很累吧?”
楚嫣敛着眼角,一张小脸紧皱着,开始暗生生的自责起来。
时纪的目光一直落在楚嫣身上,
眼前的她,皱起眉头,撇着小嘴的样子,像极了被雨淋湿全身的小猫。
白糯绵软,乖顺至极。
不知为何,看见此时的她,他的心却像是软化了似的,裹着一层甜腻的糖,开始散香。
不知不觉中,时纪的手抬起,落在了面前人的发顶。
他含着笑,摸了摸楚嫣的头,十分温柔的应了句。
“阿嫣别自责,子修哥哥力气大,背你一点也不吃力。”两个你也绰绰有余。
时纪唇角勾起,后半句话掩在了他的笑声里。
楚嫣迷茫的抬起头,半信半疑的看着时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