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一直将蔚州视作后方基地,绝大部分粮饷辎重都屯于蔚州,除此外,李克用在蔚州还有胡汉步骑兵五六万人。高文集的背叛对李克用而言无疑是致命的一击,李克用为了进攻蔚州,将代州城中的主力调出。当郑从谠率兵八万进攻代州时,代州城中守军不足两千人,于是很快就被攻克,负责守城的李友金带领少数将领逃到雁门,与史敬思、米海万部合兵一处。
李克用正在考虑救援代州还继续围困蔚州的时候,更坏的消息传来了。赫连铎、拓跋思恭合兵一处,南下进攻神武川的新城,遮虏军、岢岚军也攻陷了朔州,直逼神武川,而李克用的父亲带着一家老小都住在神武川。
坏消息接踵而来,李克用显然已经阵脚大乱,急忙又率军救援神武川。蔚州和神武川之间,山峦叠嶂,地形复杂,要想抄近路,就必须经过一个叫药儿岭的地方。此地甚是凶险,容易遭埋伏。但李克用救父心切,顾不得那么多了,执意要走药儿岭。
李克用带着步骑兵三万人排成长队缓缓进入药儿岭,只见两侧山势巍峨,山间小路狭窄崎岖,参差不齐,杂树与荆棘从深,时不时有飞禽猛兽发出阵阵怪嚎。就在李克用感觉快要走出这片险地时,忽然传来一阵鼓声,紧接着伏兵四起,山坡上滚木礌石纷涌而下。原来是李可举的幽州兵,事先埋伏在此。李克用的部队在此时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互相践踏夺路而走。就在李克用感到绝望的时候,忽然间看见前方土坡上站着一员将领在指挥作战,原来是卢龙军节度使李可举手下大将高顺励。李克用心想:“吾得生矣。”然后就向高顺励射了一箭。这一箭射得极其巧妙,刚好从高顺励的脚踝上擦过,高顺励本能地一个躲闪之后,便重心不稳,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李克用一个箭步跳到高顺励跟前,一把将高顺励提起。高顺励虽说也是行伍出身,而且还是当时之猛将,只是在李克用手中,变得跟鸡崽子一样,仍其宰割。
“不想他死,就把兵器放下!”李克用押着高顺励,向周围的幽州兵大喝道。
各处的幽州兵愣住了,攻势有所缓和。就在此时李克修、李克宁、李克柔、康君立等人急忙率军从药儿岭中杀出,李克用押着高顺励断后。
李克用挟持着高顺励从山谷中杀出的时候,回顾四周,只有李克修、李克宁、李克柔、康君立等人和数十名亲兵跟随。李克用长叹一声,一时间竟然哭得哽咽难言。众见状,也是掩面而泣。
就在李克用等人号啕大哭之时,忽然传来一阵狂放的笑声,原来是高顺励在笑。
高顺励虽然被困得如同一个粽子,而且被架在马背上,性命尚且危在旦夕,却狂笑不止。
“我杀了这厮,祭奠将士们的在天之灵。”康君立说罢,便提刀向高顺励走去。
“放了他,”李克用说道,“局势糜烂至此,皆是我李克用考虑不周,轻敌所致。他不过是奉命行事,放了他!”
康君立很不情愿地一刀劈开高顺励的绳索。就在绳索断开的时候,高顺励一个翻身便骑在马背上,对着李克用说道:“飞虎子果然是当世枭雄,若是你难逃此劫,我一定亲自给你收尸。”
“此人实在张狂,还是杀了他吧!”李克宁也被激怒了。
“生死有命,让他走!”李克用话音刚落,便一鞭子抽到高顺励胯下的战马身上,战马疼痛难忍,一边嘶鸣,一边驮着摇摇晃晃的高顺励向远处奔去。
到了新城后,李克用跪拜父亲李国昌。
“孩儿一时大意,而今兵败如山倒,请父亲责罚。”
李国昌将儿子扶起,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吾儿不必自责。”
“而今神武川失守在即,请父亲将孩儿绑送朝廷,以求宽恕。”
“我与鞑靼部首领素来交好,你快收拾东西,咱们去鞑靼部躲避一下。”李国昌说完,就指挥家人收拾细软,准备撤离神武川新城。
此时朝廷的各路大军正向神武川涌来。神武川中虽然驻守着数万沙陀士兵,但是粮草只能勉强支撑一月。李国昌打算趁着官军尚未集结,神武川还没有被包围,赶紧逃离此地。
然而要想逃到鞑靼人的地界,就必须先从吐谷浑人的领土上通过。更糟糕的是米海万的萨葛部、史敬思的安庆部,以及李友金的部队被郑从谠围困在了雁门关一代,形势岌岌可危。
雁门关地势险要,兵力充足,但问题在于粮草不足。郑从谠派人将雁门关围了个水泄不通,静静地等待着里面的粮草耗尽。
李友金、米海万、史敬思、盖寓等人在一起商议对策。
“实在不行,杀出关去,拼个你死我活。”史敬思一咬牙,打算直接突围。
“沙陀人本来就人少,现在要保持实力,不能硬拼。”盖寓劝道。
“军师的意思不会是投降吧。”李友金问道。
“我们本来就是大唐的藩镇,归附朝廷,理所应当。”盖寓解释道,“如果我们保持实力,将来还可以东山再起。要是真的将主力拼光了,以后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朝廷会同意吗?”米海万问道。
“盖寓愿亲自去郑从谠大营走一遭,诸位请静听我的消息。”盖寓说完,向各位将领拱手告别,然后从城上缒出,直奔郑从谠大营。
郑从谠听说盖寓求见,连忙让他进帐。
二人分宾主坐定后,盖寓向郑从谠说道:“自从节帅到任以来,兵锋所指,无往不胜。李友金将军自知罪孽深重,欲自刎以谢天子。然而被在下所制止。在下对李将军说,将军若是自裁,有三大罪过。”
郑从谠问道:“哪三大?”
盖寓答道:“国家灾荒连连,兵戈不断,李将军全族却在边塞造反,此罪一也;将军死后,余部尚有数万,皆是沙陀久战之兵,若继续对抗朝廷,使得官军元气大伤,朝廷财用匮乏,此罪二也;李振武父子尚且屯兵神武川新城,若是父子二人投降党项或是吐谷浑,使得他族崛起于代北,朝廷又要重新用兵,此罪三也。若是留着有用之身,效力于节帅,则不但没有三罪,反而有三大功劳。”
“哪三大功劳?”
“李友金与李国昌同辈,若是归附朝廷,可以替朝廷聚拢沙陀部众,使其不被吐谷浑或者党项人兼并,此一功也;沙陀强兵,天下闻名,而今黄巢草寇在南方作乱,李友金可指挥沙陀兵南下进剿,此二功也;塞外各族速来忌惮沙陀战力,若是得知沙陀兵归附朝廷,则塞外各部谁敢作乱,拓跋思恭、赫连铎等人还不是继续为朝廷所驱驰。”
“听先生所言,如拨云见日。请转告李友金将军,只要他肯归附朝廷,郑某必表奏朝廷,封他为沙陀都督。”郑从谠对盖寓极其欣赏,“如果郑某没猜错的话,先生应当是汉人吧。”
“落第书生,何足挂齿。军情紧急,盖寓先回了。”
盖寓回到雁门关中不久,李友金和史敬思、米海万等人便归降了郑从谠,同时修书一封给李国昌父子,希望父子二人归顺朝廷。
此时负责围攻神武川的是赫连铎和拓跋思恭。赫连铎截获李友金的书信后,立即将其焚毁,然后加紧围攻神武川。
李国昌趁着包围圈还没合拢,带领全族向北杀出重围。赫连铎率军在后紧追不舍。
李尽忠看到赫连铎的追兵很快就要追过来了,于是勒住缰绳,对李国昌说:“兄长,你们带着家眷快走,我来断后。”
李国昌大惊失色,“贤弟这不是送死吗?”
李尽忠说道:“若非我怂恿鸦儿,咱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我犯下的罪过,就由我来弥补吧。”
“叔父,还是我来断后吧。”李克用劝道,“赫连铎不过是我手下败将,待我取其性命,咱们再在阴山下会合。”
“今番不同往日,赫连铎人马众多,前方肯定还有伏兵,你还是去前面开路吧。”李尽忠说完,便用鞭子抽打李国昌和李克用的坐骑,李克用含泪向李尽忠告别。
赫连铎追来时,李尽忠已经率领五千沙陀骑兵摆好阵势了。此时赫连铎身后的党项、吐谷浑、岢岚军、遮虏军加在一起不下十万,李尽忠颇有螳臂当车之感。
李尽忠大声高呼,“沙陀健儿,随我冲阵!”一时间烟尘四起,飞沙走石。沙陀骑兵向着赫连铎的中军杀奔而来。
赫连铎笑着对身边的白义诚说:“沙陀人固然骁勇,但也要看谁在指挥。李尽忠不善指挥,定然活不过今日。拓跋思恭,率领党项人包抄沙陀兵左翼;白义诚,率军包抄沙陀人右翼。”
李尽忠还没冲到赫连铎阵前,两翼就陷入混乱当中,赫连铎见状,遂即下令全军冲锋。不一会儿,沙陀人就溃不成军,李尽忠和其部下程怀信战死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