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烛光忽明忽暗，照在四人脸，有愉悦，有沉默，有高兴，有不快。欢快的笑声并没有感染所有人，反而令大殿的气氛变得沉闷。

师徒二人旁若无人的嬉戏，看在吴为先眼中，仿佛一记记重拳垂在他心窝子。他已记不得有多久没有与父亲进行过父子之间的沟通交流，更不用说是亲密无间的互动。

平日里，除了师徒之间的必要交谈外，父与子如同陌生人，既不会去关心对方的生活状态，也不去在意对方的心理活动。二人之间的常年沉默，已经形成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何采莲一会儿注视着吴钢和李修眉，一会儿又看一眼装鸵鸟的吴为先，越看越来火，恨不得上去大叫一声，以消心头之愤闷，倒不是对吴钢和李修眉不合时宜的玩闹将她晾在一旁，而是对吴为先的沉默。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何采莲眼中，大师兄和师傅之间并没有过不去的坎。也许大师兄的确辜负了师傅的期望，也许师傅的确不该对大师兄不管不问，但这其实很容易解决，无碍乎就是一场敞开心扉的促膝长谈。

可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明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偏偏拉不下脸来第一个开口。

李修眉费了老大的劲儿，终于拔光了吴钢的白头发，气喘吁吁道：“累死我啦，师傅这下子又变年轻了！”说罢，一双大眼睛盯着吴钢，眨巴眨巴，好像在说快夸我吧。

吴钢抓了两把乱糟糟的头发，鬓角处感觉到丝丝凉意，本来就不多的头发，经过又一次摧残，已经所剩无几了。他看着李修眉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知道她心情还是好的，便不好拨了徒儿的好意，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道：“嗯，师傅感觉神清气爽，仿佛年轻了十岁，这一切都是修眉的功劳啊。”

“既然有功劳，那有没有奖励啊？”李修眉伸出小手，作讨要状。

吴钢闻言，嘴角一阵抽搐，暗道修眉出去一趟是越来越会玩了，以前拔了白头发就跑，现在知道要好处了。

“有，当然有，为师赏罚分明，修眉看上什么，尽管开口便是，只要这天下有的，为师都能给修眉弄来。”吴钢大手一挥，颇为土豪的说。

这话听着实在是狂，但也确实如此，吴钢坐拥天王府，富可敌国，权势通天，整个大齐皇朝，除了皇位有点麻烦，其他的东西哪个不是唾手可得。即便李修眉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寻来一块陨铁冒充。

“师傅你猜猜。”得到师傅的保证，李修眉眼前一亮，搂着吴钢的脖子，较小的身体摇啊摇的，神神秘秘的卖了个关子。

“让为师猜？”

吴钢正了正身子，以防被李修眉带歪了有失威严。他没有马上开口乱猜，而是陷入了沉思。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儿了，鬼精鬼精的，一肚子坏水，加上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想，什么事都敢做。

难道是外出历练见识了厉害的功法，想要讨去学？应该不是，这妮子懒得不出奇，我教的功法都懒得学，岂会去学其他的。

难道是看上了什么宝贝？应该也不是，她手里那对双龙短枪已是天王府有数的宝贝，估计看不上其他的。

思来想去，吴钢依然没有头绪，索性放弃了：“修眉啊，为师实在想不到，不如你直接说吧。无论是功法还是宝贝，为师都满足你。”

何采莲和吴为先的注意力半路也被李修眉吸引了过去，他们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见师傅不像是作假，似乎真的想不出，李修眉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哼，师傅太笨了，猜都不猜一下，要是蒙对了呢？”

听李修眉这么说，吴钢不禁老脸通红，师傅被徒弟骂笨，古往今来，估计也就他这么一个了。可偏偏他还拿这个“不肖徒儿”没有一点办法，不仅不能打不能骂，还得好好哄着，谁让别人是天才呢，天才到惊世骇俗的地步。

当然了，吴钢一点儿也不生气，内心还有点小喜欢，因为到了他这个年纪，对于小孩儿都有莫大的包容。他很多时候，不是把李修眉当徒弟看，而是当作女儿看，不是父女甚是父女。

“哎呀，人一老啊，这脑子就不够用啊，为师实在想不出。修眉乖，直接告诉为师好不好？”

“直接说也不是不行，”李修眉右手食指按着小脸蛋，贼兮兮道，“不过，师傅你要先答应才行。”

吴钢想也没想，点头道：“为师应下了。”

“拉勾！”李修眉伸出右手小手指，勾住吴钢右手那根比她大拇指还粗的小指头低声唱道，“拉勾，一百年不许变，变了是小狗。”

“一百年是不是有些短啊？”何采莲看着师徒二人煞有其事的样子，突然开口提醒道。

习武之人，身强体壮，只要不半路折了，活个两三百年完全不是问题。就拿吴钢来说，别看他儿子吴为先才二十岁出头，但吴钢的年龄少说也有一百多岁了。

“额，是啊。”

李修眉向着二师姐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重新唱道：“拉勾，拉勾，一千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好嘛，这次直接来一千年，一般人都从黄土变成飞灰了。

忙活了好一阵，李修眉终于心满意足了，郑重道：“师傅，徒儿不想要功法，也不想要宝物，徒儿就想知道一件事。”

“一件事？”“一件事？”“一件事？”

李修眉话音未落，大厅里便依次响起三个相同的疑问句。

第一句是吴钢说的，语气中多是意外，自己这个徒儿闹了半天，就为了知道一件事，的确大出他的意外，他本来都在琢磨要弄多大一颗陨星才能糊弄过去了。

第二句出自何采莲之口，好奇意味明显。在何采莲心中，师傅吴钢为人大度，若是为了知道一件普通的事情，直接问便可，何须这般绕来绕去。如此说来，自己这个三师妹想要知道的事情定时不一般啊。

第三句的来源只能是吴为先，言语间有一丝了然之意。区别于前两者，最近一段时间，他与李修眉同吃同住，对于李修眉的遭遇了解颇深。在他看来，要说李修眉此次外出历练最大的怪事，便是那块来历神秘的祖宗牌位。

被三人这么一问，李修眉不由得愣了一下，眨巴着萌萌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回道：“是啊，一件事。大师兄，二师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吴钢没好气地瞪了吴为先和何采莲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合着你们参什么乱！

被瞪了一眼，吴为先立马秒怂，又低头装起鸵鸟来。却是何采莲尴尬的笑了笑，道：“没事，就是觉得好奇罢了，三师妹，你快说说，到底是何事让你这般扰心。”

“扰心却也是说不上。”李修眉摇摇头，皱着小眉毛，思量了许久，方才开口，“师傅，徒儿此次外出游历月余，行遍千山万水，阅遍人心险恶，了了多年夙愿，也生了太多疑惑。”

李修眉这一张嘴，其他人就知道她这是要长篇大论，吴钢示意两名弟子坐下，三人静静地倾听。

“我攀上一座雪山，见一只大鸟与一条巨蟒厮杀，地动山摇，风雪袭人，一鳞一爪皆有神鬼莫测之威。我趟过一条大河，见十丈大鱼隐伏其底，巨额一张一合间，排山倒海的吸力汹涌而至，飞禽走兽，鱼虫龟虾皆被其吞吃。我穿过一片森林，见万千蚊虫铺天盖地，所过之处，白骨累累，遍地荒芜。我借宿一座小村庄，夜里鬼哭狼嚎，血气冲天，原来是村民献祭幼儿祈祷河神。我停留于一座城镇，偶遇五名凶人，头带白首面具，身披百鸟长袍，嘴中念念有词……”

李修眉只是简单叙述，三人却能想像出那是何等凶险，下意识将自己代入成李修眉。何采莲和吴为先觉得胆战心惊，暗暗捏了一把汗。吴钢见多识广，倒感觉不出有何危机，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徒儿扫把星附体，短短一个月遇到灾难比别人一辈子都多。

反倒是某人听得一惊一乍，随着李修眉的讲述，一会儿暴跳如雷，一会儿担惊受怕，一会儿唉声叹气，简直比女人还能翻脸。

“我于荒山破庙救过一名白衣女子，她四肢折断，五脏皆衰，受伤极重，徒儿一筹莫展，可第二天早上，那女子就痊愈了。我遇过一名黑衣男子，那男子实力低微，但我使尽手段，却伤不了其分毫，最后无奈放弃……”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吴钢从零零散散的故事中听出了李修眉心中的疑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打断了她的讲述，沉声道：“徒儿，你所疑惑为何，为师依然知晓，只是你年龄尚小，修为也太低，好高骛远绝非益事。”

何采莲与吴为先闻言，皆是一脸茫然，因为他们只当是李修眉无聊讲述最近一个月的经历，完全没有和之前的“一件事”联系起来。

师傅就是师傅，外表粗狂如野兽，内心细腻如少女，非我等能够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