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越既灭,天下一统,李明月受伤甚重,圣驾回銮后,便移入深宫静养,群臣原本准备大朝贺,随着皇帝负伤,天下一统的喜悦,早已冲淡,李存义并未率北军回返晋阳,而是护送李明月入了长安。
一晃数月,明月帝皆未临朝,不少朝臣已失去了早先的耐心,渐渐不安起来。李定林和李振元的问安奏折不停发往长安,收到的回复皆是两个字“朕安。”李明月心系国事,不肯在寝宫调养,执意要留在勤政殿偏殿,以便随时处理国事,刘贵妃日日侍奉左右。
北孤城头,振元听长子青霄奏报,月前的请安折子仍是回复“朕安”二字,不由担心起来。历来北孤城发往长安的信件或奏折,李明月均是亲笔朱批,如今这两个字显然并非李明月手笔,想必此次受伤甚重,便是朱批均由他人代劳。
至正二十六年正月初一,原本新年的朝贺因李明月缠绵病榻而取消,内城钟楼、鼓楼传来新年的钟鼓奏鸣,李明月从睡梦中惊醒,月余的静养,外伤早已好的七七八八,只是内伤甚重,虽然每日调理,但见效甚微,如今听到钟声,艰难的起身,挥手道:“来人。”
早有内侍闻声上前,轻声道:“陛下,老臣在。”
“传太子、晋王、六部尚书。”
“老臣即刻便去。”
内侍刚一出去,刘贵妃便进了偏殿,见李明月坐起身,便嗔怪道:“陛下,你身子还未好利索,怎的坐起来了,快躺下。”
李明月淡淡道:“成日的卧在此处,朕好不爽利,今日精神尚可,还有些事要交代,去给朕端碗汤来。”
刘贵妃袅袅婷婷的出门,片刻后端来一碗老参鸡汤,倚在榻上,吹了许久,递上前道:“陛下,臣妾伺候您喝鸡汤吧。”
话音刚落,早有暗卫从门外进来,伸手欲接过鸡汤。
刘贵妃知晓暗卫是要试毒,笑道:“陛下,臣妾先喝一口,不必麻烦了,”说罢小啜了一口鸡汤。李明月见状摇摇头,暗卫点头退下。
“陛下,那些汉子毛手糙脚的,饮食上还是臣妾来伺候您吧,”说罢用软枕垫高,让李明月坐的舒服些,这才一勺勺将鸡汤喂下。
“爱妃近日辛苦了,朕此刻舒服了许多,”鸡汤喝完,刘贵妃又用绸巾为李明月净了面,整理须发。须发刚整理毕,门外内侍奏报,太子诸人已侯在殿外了。
李明月挥了挥手,刘贵妃会意,大声道:“陛下有旨,传。”
一众人鱼贯而入,小步走到榻前,下跪行礼。
“大家不必多礼,都起来说话,”李明月轻声道,说完忙用用手帕捂住口鼻,咳嗽连连。
李守一忙上前扶住,焦急道:“父皇,怎的调理月余,仍不见好转?便是内伤,调理这许久,也该痊愈了啊。”
李明月叹了口气:“许是朕老了,不复盛年之时,这些年旧创新伤的,沉疴已久吧。”
李存义也走上前来,跪在榻前,满脸愁容,轻声道:“父皇,那一掌虽说威力无俦,但父皇身披甲胄,身体硬朗,虽说受了内伤,但儿臣相信很快便会好转,只要每日服下疗伤圣药,再以内力催化,推宫活血,必会痊愈,儿臣颇知晓些疗伤法子,便让儿臣留在宫中侍奉吧。”
李明月笑了笑:“存义,你的孝心朕心领了,你还能胜过宫中这许多御医和武学高手?朕不会有大碍的,你早日就番,回晋阳去吧。”
李存义急道:“父皇,儿臣…”
李明月挥手打断李存义的话语,看着六部尚书说道:“朕虽居勤政殿,但这些日子身子不太爽利,于国事有心无力,自今日起,由太子监国,众爱卿须倾力辅佐,不得懈怠。寻常事务由太子便宜行事,不必事事请示朕,”说着看着李守一道:“守一,天下方一统,诸事繁杂,朕将偌大江山托付于你,责任重大,诸事不决须与各位尚书商议而定,广纳善言,若遇为难之事,可来此与朕商议。东越方才平定,须格外留心,用心抚恤越民。”
殿中诸人忙下跪行礼领旨。
“朕乏了,都退下吧。爱妃,你也回宫歇息吧,太子留下,朕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诸人齐声应道:“遵旨。”
等众人退出去,李明月招招手,李守一会意,走近前坐在榻上,轻声道:“父皇,可是有事要交代儿臣?”
“守一,大魏自太祖立国,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及至朕,无一日不在厉兵秣马,二十六年间,更是破越灭楚,数度北征,世人只看到大魏如今一统天下的豪气,万邦来朝的风光,朕希望你知道,兵戈一起,消耗的不仅是无数钱粮,而是百姓的血汗和大魏的国力。太祖与朕皆是征伐天下之主,但大魏不能三代帝王皆是马背上的雄主,朕之后,需要的是与民生息的仁主,这便是朕选你为接班人的原因。论武功,论杀伐决断,存义胜你多矣,但他戾气太重,少了温和仁义之心,他可为将为帅,却不能为大魏之主。他是你兄弟,倘若他日你登基后,他无异心,你当用他所长,若有异心,你自处置。”
李守一听得冷汗淋漓,忙道:“二弟是我兄弟,儿臣自当善待之。”
李明月叹了口气,这庙堂波橘云诡,太子过于仁义,也不知是福是祸,正在沉思时,殿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陛下,东瓯城传来长风将军密信。”
“聂卿,太子不是外人,出来说吧,”李明月淡淡道。
只见一个暗影不知从哪里飘到榻前,也不行礼,双手将一个竹筒捧到李明月眼前。李守一转头一瞧,只见来人一身黑衣,黑巾照面,看不清面目,听李明月称呼其为“聂卿”,苦思片刻,也想不起朝堂上有聂姓的官员。
黑衣人也未搭理李守一,静静捧着竹筒。李明月笑道:“老兄弟,咱们还需这般客套吗,直接拆开,咱们合计合计吧。”
“是,”黑衣人干脆利落的回复一声,便捏碎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绢布,上面用约定的药水写着密奏事项,黑衣人自怀中摸出一瓶药水,滴了几滴在绢布上,几行字便显现出来。
只见绢布上书:陛下见秉,姬无余蒙圣恩活命,远走南洋前,特意遣人来东瓯城见臣,臣按图索骥,在越王书房暗格内寻到几封密信,信中所载关乎江山社稷,望陛下圣裁。
李明月听罢皱眉道:“信呢?”
“长风将军谨慎,密奏和密信由城中暗卫分开呈送,请陛下亲启,”黑衣人自怀中摸索出一个锦囊,递上前去,补充道:“兹事体大,臣检查过,但未敢拆阅,请陛下御览。”
李明月接过锦囊,颤巍巍的拿出密信,见信封上火漆密封完好,方才拆阅起来。一共三封信,依次看过后,将密信往榻上一摔。
李守一见父皇脸色不好,忙上前拾起密信一瞧,顿时大惊失色,失声呼道:“父皇….”
李明月狠狠瞪了一眼李守一,这才让其止住话语,朝黑衣人点点头道:“聂卿,你看看,当真是狼子野心。”
黑衣人接过信笺一瞧,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大魏阋墙之祸甚于异族,若密信属实,确实不得不防。”
李明月长叹一口气,幽幽说道:“常言说的好,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便是朝中有些争端,只要于国于民有益,亦是无碍。只是如今大魏庙堂竟有人勾连异族,这时朕不能忍受的,按信中所载,此人在朝中职位不低,聂卿,你可看出些端倪?”
黑衣人沉思片刻回道:“陛下,老臣有三点疑惑,不吐不快。其一,姬无余蒙圣恩赦免后,理应收拾行装,快速远遁东洋避祸,断无遣使告知密事的必要,若说这般行事的动机,那便是希望大魏庙堂不安,内争不断,他一个小娃娃,如真有如此心思谋略,也不会让我军如此轻松的长驱直入,围其城,灭其国。其二,此番征越之战,疑点颇多,先是叶祥伟诈降,助陛下破了东瓯,而后又以献印玺名册之机,行刺陛下,陛下可曾想过,叶贼背后之人所图为何?臣百思不得其解,若说背后之人是我朝官员,何必如此相助陛下破城灭国,平白将八万水军拱手让于陛下,不发一兵一卒正面阻扰,却行此让人不齿的暗杀手段。其三,世人皆知定南王和镇北侯皆是陛下手足,二人文武兼备,皆是当世名将。柔然、鞑靼、突厥三族被镇北侯压制了十来年,十万铁衣军镇守北疆,胡族莫说劫掠北境,这十数年来,胡族连梳玉河都不敢靠近;定南王这些人教化楚民,十余万定南军更是随陛下征战天下时的精锐,些微南疆土著岂能成了气候?便是东越、塞北、南疆相呼应,同时起兵,也是望中原而兴叹,何况大魏承平日久,民心思定,要想搅动中原,谈何容易,是以老臣百思不得其解。”
李明月点点头:“聂卿所言亦是朕所想,朕从浙北返京的路上便再思索此事,单凭这些异族妄想破了大魏的屏障入主中原,简直是痴人说梦。朕之所虑,不在外,而在内。聂卿莫非忘了,中原几大名门的掌门在金翅峰莫名消失,江湖已乱做一团,浙北的刺客竟是萧、顾二人,一个塞北异族的国师,一个中原武林的盟主,竟然联手刺杀朕,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蹊跷?什么样的人能将此二人拉拢在一处,甘心放下身份,为其做些刺客勾当?”
黑衣人点头道:“老臣斗胆臆测,陛下,或许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所图者,唯陛下一人。”
李明月闻言一惊,细细回想,片刻后方道:“有道理,这一切或许皆是冲着朕来的。大魏外部屏障牢不可破,皆因有朕,唯朕可指挥南郡北疆,稳定庙堂江湖,若朕不在,必是太子登基。”话刚说到这,李明月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惊诧的看着李守一,伸手指了指,又看了看黑衣人,点了点头。黑衣人似乎也想到什么,看了看李明月,又看了看李守一,朝李明月点点头。
李守一被二人又是看,又是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的看着二人。
李明月叹气道:“聂卿,你想到什么了?”
黑衣人沉声道:“老臣惶恐,或许布局之人,先乱江湖,使大魏失一臂助,毕竟漕粮运输、军情传递、将士输送、州府安定皆离不开各门派;而后行刺陛下,倘若计成,大魏必会动荡,皇子中唯太子和晋王年长,若说对太子登基有威胁的,便是晋王了。”
李明月沉默良久,有些乏了,便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片刻后说道:“存义倘若有不该有的心思,倒是有些棘手。”
黑衣人补充道:“陛下,能让各族押宝的,想必朝中仅有晋王了,为天下计,不得不防。”
“聂卿所言不虚,存义颇有韬略,朝中不少大臣皆与其交好,倘若真是他有异心,朕不得不思虑了,这大好局面,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朕也决不允许大魏祸起萧墙。传旨,令晋王速去晋阳就番,仅带贴身侍卫,即日启程;妃嫔不用侍疾,朕宜静养;封洪剑平为江南道行军都督,将江南各郡守府兵集结,移军晋阳等地;令北军换防至东瓯城,由苏长风节制,原东瓯城驻军回返原籍;传讯定林、振元,加强戒备,异族若有异动,杀无赦;传龙骧、虎贲营楚、王二位将军,禁卫军统领明日正午见驾。”李明月快速下旨。
黑衣人目光一亮,赞道:“陛下好手段。于外,北军南迁,南军北上,南北换防;于内,控制京畿,掌握宫禁,便可无忧。”
李明月睁开眼,看了看李守一,严肃道:“守一,长风将军远在东越,你的东宫亲卫不能没有统领,将柳不平带在身边,让他暂且担任亲卫统领一职。另外,切记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诸事皆可来见朕,若遇不决之事,可请教聂卿,他是你长辈。今日便这样,你们退下吧,朕委实乏的很了。”
二人退出偏殿,来到勤政殿正殿,李守一亲自草拟旨意,与黑衣人核对无误,这才用上印玺,令内侍传旨去了。黑衣人也不打招呼,身形一闪,便没了踪影,李守一神情恍惚,自回东宫。
兵部尚书府书房内,李存义和刘夏全坐在上首,两名身披青色披风、毡帽遮面的人坐在下首,四人一言不发,只有李存义两指不停叩击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近房门时有人轻声禀报:“老爷,传旨的内侍在宫门外被截住了,圣旨拿到了。”
“进来吧。”
书房门打开,一个年老的管家模样的人走进来,将一卷黄绸圣旨递上来,便识趣的退出去了。
刘夏全打开一看,冷冷道:“陛下英明啊,果然开始怀疑二殿下了,看来咱们的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李存义接过一看,微微笑道:“到底姜是老的辣,父皇雄才伟略,心思缜密,倘若这道旨意顺利送出去,咱们的谋划必将功亏一篑,毕竟大魏的高级将领多为老臣,各州府皆在父皇掌控之中,北疆、南郡固若金汤,留给咱们施展的空间可不多啊。”
“大魏天下,唯系陛下一人,倘若陛下不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为今之计,当先控制京畿,掌控北境,而后以正统之名,招抚南境诸州府,从者加恩,违者征伐,只要一统中原,北孤、南郡便成了孤城,届时内外夹击,李定林和李振元必死无疑,大业可图,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该下决心了,”刘夏全激动的站起身来。
李存义沉思片刻,看向下首一人说道:“师父,塞北三族可联络好了?”
“放心,为师早已安排妥当,只等你登基,控制北军,掌控北凉,三族便会尽起族中精锐,与铁衣军决一死战。观星台弟子亦会潜入北凉,助你绞杀军中不服的将领,让铁衣军失去北凉臂助。”
李存义点点头,看向另外一人,问道:“顾盟主,苗疆那边可有消息?”
原来下首坐着的两人便是萧无尘和顾梦白,萧无尘更是李存义的授业恩师,李存义一手刀法便是观星台的摘星刀,倘若让李明月看到自己的儿子与刺杀自己的刺客相聚一堂,怕会怒发冲冠。
顾梦白点头道:“殿下放心,苗疆大祭司早已与我结盟,有他从中周旋,必无差错,老夫承诺事成后,帮他了结莎罗土司父子,助他登上土司之位。”
“好,”李存义一拍案几,站起身来,激动道:“铁衣军和定南军被牵制,苏长风微不足道,龙骧、虎贲两营不用担心,只要我们速战速决,大事可期,本王承诺,事成之后,与各位共享荣华。各位,成败就在明日,去准备吧。”
待顾、萧二人离去,李存义看着刘夏全,指了指皇城方向,刘夏全点点头,轻声道:“此间无外人,存义,舅舅与你母妃已商定,今夜你母妃将撤换勤政殿侍卫,只是你父皇的暗卫不好对付,你将观星台几名好手带上,明日扮成黄门内侍和寻常侍卫混入宫去,务求毕其功于一役,将李守一一并拿下。”
李存义点点头,二人又密语许久,方才散去。
第二日正午,李守一担心李明月病情,便带着柳不平入宫请安。
“来者何人,皇宫内城,下马检查,”宫门守卫眼见两骑近前,立时大喝道。
“太子殿下入宫请安,速开宫门,”柳不平自马上丢出令牌。
“原来是柳大人,臣见过太子殿下,失礼了,只是圣上今日龙体欠安,已传下旨意,由贵妃娘娘侍疾,谕旨明示太子殿下暂时不必入宫问安,待旨见驾。”
“咦?”李守一听闻宫城值卫所言,顿时起疑,今日正午龙骧、虎贲两营主将将入宫聆听圣训,怎的此刻父皇不让人入宫了,该不会有什么变故吧,越想越可疑,便沉下脸,大声呵斥道:“放肆,本宫有紧急军情面秉父皇,滚开,”守一哪管一个小小值卫,纵马闯关入城。
待入得内城玉桥,急急下马,一路朝勤政殿狂奔,柳不平紧随其后,沿途宫女内侍跪了一地,二人顾不上搭理。待行到勤政殿偏殿暖阁,只见一位宫装女子袅袅婷婷,站在门外。
“儿臣见过贵妃娘娘,”想来一路动静甚大,早有耳报神入宫禀报,守一虽心急如焚,在此女面前,却不得失了礼数。
“太子殿下,陛下已服药歇下了,明日再来请安吧,”贵妃举止优雅,目光如炬,不卑不亢,倒也是个厉害角色。
“父皇昨日传旨,妃嫔不必侍疾,贵妃娘娘今日怎会在此?”
“太子殿下,臣妾是奉召而来,伺候汤药,难道还需殿下允准?陛下此刻已歇息了,嘱咐任何人不得叨扰,你且退下吧。”
“不行,本宫奉父皇口谕,需即刻面圣,片刻耽误不得”,守一扭头看下眼柳不平,点点头。
柳不平会意,紧握宝剑,并不出鞘,挡住试图上前阻止的一干宫人,守一快步上前,越过贵妃,推开偏殿暖阁大门,快步走到龙塌之前,“父皇,孩儿来了,父皇….父皇,”只见李明月趟在龙塌上,似已熟睡,并未应答。
守一掀开帷帐,但见父亲双目紧闭,面色黧黑,嘴唇苍白干瘪,气若游丝,赶紧上前扶起,“父皇,昨日还好好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李明月蠕动嘴唇,似要言语,守一赶快凑耳上前。“守一我儿,两位将军可曾到了?咳…咳..”,李明月连连咳嗽,几句话竟感觉耗尽气力般。
“父皇,儿臣方才入宫,未曾见到两位将军。”
“咳…咳…,龙骧、虎贲两营四万精锐亲军屯于南郊,楚、王二位将军随朕多年,当可信的,怎的到现在还未入宫?”
“父皇,儿臣见刘贵妃在殿外,宫门外值卫竟阻挠儿臣入宫,是您传的旨意吗?您昨日传旨,妃嫔不必侍疾,儿臣见到贵妃时当真吃了一惊。”
李明月闻言艰难的睁开眼,竟然露出一丝杀气,挣扎了几次皆未起的了身,李守一赶忙上前扶住,悲伤道:“父皇,昨日您起色尚可,今日怎会变得如此?有人做了手脚?”
李明月瞪眼看着屋顶,许久方才长叹了口气:“守一,此事蹊跷,朕这回怕是回天乏术,你今日入宫必会危机重重,你听着,龙塌之下暗阁有内庭堪合及调兵虎符,你速凭内庭堪合、虎符及朕私印,去内藏司接管皇宫暗卫,在暗卫护卫下凭虎符调兵入宫,接防九门,朕…朕…即刻传旨,由你即位。”
“父皇,”守一早已泪流满面,曾经的一代天骄,披坚持锐,身先士卒,令四夷闻风丧胆的大魏之主,此刻宛如风中残烛,李守一不由得悲恸莫名,在李明月催促下,在龙塌上摸索数次,找到机关。
所谓机关原来是个圆盘,圆盘上有六圈文字,每圈皆书乾、坤、震、巽、离、艮、兑、坎。
“从内至外,分别是坎、兑、震、离、坤、乾、艮、巽,拨动至龙首位置,咳….咳….,”李明月连连咳嗽喘气,身体佝偻蜷曲,显是难受之极,“儿啊,存义迟迟不去就番,必有所图,若朕猜的不错,他与其母刘贵妃应已将勤政殿宫人撤换一空,他之所虑,不过朕之暗卫亲随。朕如今卧病寝宫,想必谕旨已出不了这偏殿暖阁,阁内尚有两名暗卫,却只能暂护我性命,若要出去,难如登天,城内形势如何,朕已不知,事不宜迟,需早做准备,”李明月一口气说完,大口喘着粗气,同时抬手指指干瘪的嘴唇。
李守一心中悲伤不已,方才入宫,便已觉察,皇帝寝宫外的执事宫人、大小黄门、一众宫女皆是陌生面孔,宫外甲士守备甚严。也不多想,急忙打开机关,将暗格中堪合及虎符郑重揣入怀中。
“暗卫何在?”李明月轻唤一声。
顿时从寝宫外间的屏风后悄然飘出两个黑衣身影,守一见状一惊,竟不知这些人平时是如何隐匿行藏。
“速陪太子去内藏司聂卿处传朕旨意,由太子即位,接掌暗卫,汝等务必效忠新主,”李明月说罢摆摆手,暗卫也不应声,仿佛影子一般,又没了身形。
守一见父皇连连咳嗽,又指了指嘴,这才会意,赶忙起身,将玉壶中的参汤倒了一碗,扶着李明月,缓缓喂下,轻轻拍着父皇苍老的后背。
哗的一声响,偏殿大门被推开,刘贵妃、李存义及一干大臣出现在门口,刘贵妃戟指指着李守一骂道:“你这乱臣贼子,方才强闯宫殿叨扰陛下,拉扯帝妃,是想造反么,今日诸位殿值大臣均在,正好做个见证,”守一扭头看着刘贵妃,心想这女人莫不是疯了,在父皇面前竟敢如此放肆,再看向站在刘贵妃身后的二弟李存义,存义嘴角渗出丝丝冷笑。
兵部尚书刘夏全从旁挤上前来,一脸惊恐的吼道:“陛下,陛下啊,”像见鬼一般的匍匐在地。
其余殿值大臣见状,朝殿内一瞧,皆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齐齐跪倒。
李守一惊诧莫名,感觉右手有温热之感,回身一瞧,大魏之主李明月竟七窍流血,乌黑的血滴答滴答的溅在自己的右手和衣襟之上,这下惊的他魂飞九天,“父皇,父皇,你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传御医,快,快传御医啊,”当朝太子不顾一切朝门外吼道,殿外黄门及侍卫竟无一人听命。
“来呀,李守一闯宫辱母,弑君杀父,人赃并获,着御前亲卫将之及其同党速速缉拿,”柳贵妃面带悲愤,却干练的下达命令。
“喏,”门外早有数位体量魁梧的大汉将军和御前亲卫持枪提刀进入殿内,朝李守一扑过来。
“放肆,本宫乃当朝太子,尔等竟敢无礼,以下犯上,该当何罪?我奉旨入宫,聆听圣谕,是谁?是谁在父皇的参汤中下毒?是了,定是你这毒妇,”守一明白刘贵妃起初不刻意拦着自己面圣,原是请君入瓮,此刻柳不平生死未卜,自己匹马单枪,便是有两名暗卫,也万敌不过眼前这些人,必须寻机去内藏司,接管暗卫,先出城,可暗卫又有多少人呢?
“休要狡辩,我与晋王及诸大臣皆亲眼见你鸩杀陛下,偌大寝宫,只你一人,圣上日日饮参汤,便只你进来后就中毒,定是你弑君谋逆,诸大臣皆在,这还能有假?”
守一冷哼一声:“刘夏全是你族兄,存义是你亲子,今日当值皆是你等朋羽,该是早有不臣之心,父皇早已知悉你这毒妇有不臣之心,却未想竟有此通天贼胆,参汤藏毒,弑君篡逆,”转手铛的一声,抽出榻前悬挂的皇帝佩剑,“今日有谁附逆,本太子誓斩之,”边说边往外冲去,一跃出殿门,便与侍卫交上手。
“不平何在,”李守一提身一跃,跨过玉阶,拼命朝内藏司方向杀去,百余名大汉将军及侍卫亦拼命截杀,金瓜、斧钺、长刀从不同角度杀来,分明是要将太子击杀当场,来个盖棺定论。
屏风后两位暗卫方才跃出,便被李存义身旁之人拦住,一掌一个,顿时毙命。李守一左臂被一记金瓜击中,疼痛难当,宝剑虽利,怎奈侍卫层层叠叠,武器势大力沉,渐渐抵挡不住。
“殿下,当心,”只见一人跃过众侍卫,回身一剑,剑啸如雷,剑势大开大阖,汉白玉的铺就的广场上顿时嗤嗤的被划出数道剑痕,十余名侍卫或断臂或断腿,被一剑之威逼退数步,柳不平终于赶到,把李守一往角门方向一推,“殿下先撤,我来挡住他们,”只见柳不平披发跣足,衣衫尽裂,显是鏖战有时,此刻艰难说道:“微臣原在殿外侯着,发现寝宫内外侍卫尽数撤换,臣去院墙外查看之时,竟被数个黄门偷袭,这些黄门竟皆是观星台高手假扮,臣只能抵挡一时,殿下速寻路出宫。”
李守一含泪撞出角门,一剑劈死门外两名侍卫,发疯似的朝内庭奔去。
“大公子,不平愚钝,今日方领悟归藏剑的些微剑意,可惜,竟是在这绝境之中,”不平仰天长叹,长剑轻柔的在身前一划,揉身上跃数丈高,剑走空灵,并不见有什么繁复的招式,却一剑幻化成九剑,然后从空中跃下,剑指众侍卫,忽的迅如流星,极速下落,侍卫中迸发出一片白芒。
“啊,啊,”前排截杀的侍卫倒下一片,挣扎数下,却无法起身,脚筋被这一剑削断,柳不平踉跄落地,一剑耗费太多内力与心神,这时,后面跃来数名持刀的黄门,太阳穴突出,显是内家高手。
李守一一路狂奔,身被数创,鲜血淋漓,终于看到内藏库小门,内藏库位于内庭最深处,门前冷落,一片萧索,阴气森森,寻常宫人不敢近,守一不顾一切,撞门而入,摔倒在地,后面追兵随后掩杀而来,小门却从内快速关闭,刚才喊杀雷动,倏然安静下来。
“奉圣谕,由本宫携内庭堪合接掌暗卫,速去南郊军营,”李守一受伤甚重,左手支地,右手高举龙形堪合。
身侧青砖忽的掀开,飞出两名蒙面黑衣人,一左一右架起太子,快速进入内藏库内堂。
“老臣见过太子,请示下堪合切口,”内堂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一道沙哑的声音如来自九幽,让人遍体生寒。
“坎、兑、震、离、坤、乾、艮、巽,”此为明月流风印,守一自怀中摸出父皇私印,也不知对方看不看得见。
“堪合无误,老臣见过新皇。”
“奴才叩见新皇,”周遭传来一片叩头之声。
“燃问天香,艮、巽两部留下断后,香尽身消;震、离前方开道,准备车马;乾、坤、坎、兑四部护驾,立即赶往南郊大营,”沙哑之音果断传令。
“喏。”
两人扶起李守一,快速往内堂更深处跑去,只见内堂深处传来吱呀厚重的钝声,一扇铜门缓缓打开,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待守一进入后,又缓缓关上,这时,院内已传来刀剑相击之声,守一回头一瞧,原来门后有百余人绞动机关齿轮,这门竟是从内部打开,一条幽深地道如通往地狱,仅有数盏星火,所有人均黑衣黑袍,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行人在地道中疾行约一个时辰,只听前方又传来吱呀之声,又是一道铜门开了一道口子,众人鱼贯而出,门又重新关闭。
阳光刺眼,守一睁眼一瞧,竟到了城南白云观,出口竟在真武大帝坐像后面。
门外早有车马候着,暗卫皆不言语,纷纷上马,黑衣头领亲自为太子驾车,朝南郊大营疾驰而去。
“宗主,南郊大营四面被围,约十万兵马,来意不明,”一骑飞来。
“再探,”赶车的黑衣人手一挥,来骑立即回返。
“陛下,大营外有重兵围困,请示下。”
“冲进去,”李守一喝道。
黑衣人闻声,略略迟疑,答道:“遵旨,请陛下下车上马。”
李守一在黑衣人伺候下披挂上马,持盾握刀,结阵迎着营北的人马冲去。
“乾部护卫陛下,余部截住来敌,不惜代价,火速进入南郊大营,”黑衣首领马鞭一指,其余五部人马约五百人,守一竟不知这暗卫平时是如何藏匿行藏,如今又是如何集结的,索性也不多想,便随着战马,一声不吭,纵骑狂奔,朝大军压去,一百中军拱卫着李守一拼命朝着大营而去。
“轰”的一声,前方战马相撞,交上手了,双方箭雨如飞,战马长嘶,李守一持盾挡住箭矢,挥舞长刀,毫不留手。
“龙骧、虎贲营速来迎接圣驾,”中军边冲边齐喝,接着,六部暗卫跟着齐喝。
龙骧、虎贲营未动,战阵中皆是大魏将士,营内将士不知谁是敌谁是友,营北有十万北军兵马,五百暗卫如沙入恒河,转瞬间湮没其中,各自为战了,眼见着中军的百余暗卫不停栽落马下,黑衣首领竟毫不在意,随手抚落箭矢。
前方敌军层层叠叠,似永无止境,暗卫所剩无几,黑衣首领自马上摘下铁枪,挥手掷出去,一连刺杀数人,奔马近前,拔出铁枪,依样施为,竟无人敢正缨其锋,待冲至大营近前,大营方向射出一阵羽箭,守一和黑衣首领等人只得驻马在羽箭射程外。
“来人止步,”箭楼上传来警告。
“请楚、王两位将军接旨,”李守一高举虎符。
“是陛下虎符。”
嘭的一声,营寨箭楼射出一阵连发劲弩,将追截李守一的敌军射倒一片,
营门大开,一支铁骑如风飚出,绕过暗卫,截击追敌,两骑近前,“末将龙骧营楚天南,虎贲营王凌晖见过太子殿下,请赐虎符。”
楚、王两位将军将虎符一合,确认无误,单膝跪地,交还虎符,“龙骧、虎贲谨遵太子号令。”
“两位将军应改口称圣上,先帝已传位于太子,”黑衣首领冷冰冰的说道。
“什么?”楚天南、王凌晖惊道。
“父皇已驾崩,刘贵妃及晋王谋逆,戕害先帝,罪不可赦,着两营入宫勤王,”李守一自怀中摸出明月流风印,楚、王二人皆是明月帝身边的老人,一瞧此印,便深信不疑了。
“遵旨。”二人齐齐跪地回道。
“请两位将军召回大军,紧闭营门,敌军十万,我军需从长计议,”李守一命令道。
“喏,”楚天南自案几上抽出令箭,招过偏将,“鸣金,收兵。”
偏将接过令箭,传令鸣金。
正在营北阻击北军的将士闻令,立即拨转马头,与暗卫汇合后回返大营。大营箭楼上的守卫以快弩掩护,北军见状,并不敢靠近。入营后,黑衣首领清点了人数,暗卫十不存一,营外大军仍四面围困,只围不攻,天幸暗卫带回一人,浑身浴血,刚入大帐便虚脱的倒地。
李守一走近前一看,激动道:“不平,你怎么样了?”
被暗卫救回的人竟然是柳不平,只是此刻他浑身是血,衣衫尽裂,虚脱无力,口不能言。
一名暗卫单膝跪地,向黑衣首领回禀道:“属下巽部暗卫许杰见过宗主,问天香未及燃尽,艮、巽两部断后的兄弟已死伤大半,属下在内藏司外遇到柳侍卫,一路往宫外突围,过了金水桥,便遁入宫中水道出城,出城后一路赶来京郊大营,如今艮、巽两部除属下外已尽数战死。”
黑衣人将许杰扶起,叹道:“好汉子,以后便留在老夫身边。”
李守一忙令军医为柳不平等人包扎清洗伤口。
“圣旨到,楚天南、王凌晖接旨,”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声,传旨内侍便在营上展开黄绸,朗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太子李守一犯上作乱,窥窃国器,私盗虎符,叛出皇城,妄图弑君自立,今着皇二子存义帅北军十万,收编京营,楚、王二将功封公爵,接旨即押解逆臣李守一回京,不得有误,钦此。”
“来人,杀了这等矫诏的阉人,传首三军,”守一躁怒欲狂,好个李存义,竟拥兵自重,矫诏谋逆。
“陛下但请宽心,龙骧营向来只奉陛下虎符,”楚天南一挥手,早有左右利箭离弦般快速将来人拖出去,很快营外便传来一声惨呼。
李守一回转帐中,瘫坐椅上,六神无主,李存义早有准备,边军势大,且兵部尚书刘夏全是其舅父,多年经营,京中守卫定是已尽数安插其党羽,如今九门定在其掌控之中。母后早逝,内宫皆在其母刘贵妃控制之下,欲靠四万亲军入宫勤王,无异于以卵击石,如何是好啊!守一长叹一口气,无助的看向黑衣首领。
“陛下,昨日在勤政殿,先帝已尽述厉害,只是没想到,晋王速度这般快,若非先帝察觉,怕是他们还不会即刻发难。如今北境除北孤、北凉外,皆在晋王辖下,长安目前亦在其党羽掌控之中,晋王当是谋划已久,当此局势,老臣以为晋王骤然发难,必定未及面面俱到,此刻我们不宜硬拼,南境诸城守多为先帝从龙之将,不如挥军南下,暂驻军于南境,何况长风将军正在东瓯,老臣与陛下南下召集南境诸将,徐图之,”黑衣首领说道。
“大人所言甚是,控制住南境富庶之地,依托长江天堑,徐图关中之地,大事可期,”楚天南附议道。
“对了,听闻先帝称呼您聂卿,不知宗主如何称呼,”守一扭头说道。
“老臣聂惊涛,贱名不值一提,”黑衣首领跪地回禀。
“聂惊涛?上柱国聂惊涛?二十年前你不是?”楚天南、王凌晖闻言惊道,却忙不迭单膝跪地行军礼,“见过上柱国,上柱国乃我大魏战神,二十余年前便跟随先帝南征北战,战功彪炳。楚魏须弥山一战,护卫太祖,而后随先帝领大魏精骑,尽戮楚军主力百万,名动天下,传言后为保护先帝,被刺客流矢所伤,不治殉国,怎的…..?”
“当年天下甫定,老臣自感杀伐过多,引得那些小国遗民不时袭扰圣驾,鉴于楚地剑客频频行刺,于是先帝与老臣约定,借此遁入内庭,建立暗卫八部,拱卫天子,八部仅效忠大魏之主。先帝待我恩重如山,早将聂氏族人安置妥当,迁居世外,老臣残躯尚能供驱使,将终身侍奉新皇。”
“有上柱国在,吾心安矣,”李守一一扫颓唐,“如此,便依聂卿所言,龙骧、虎贲两营,一更造饭,二更拔营,三更突围,王将军,派出军中心腹,持我令牌金箭,速去东越王城,令东宫亲卫统领苏长风引军接应。”
龙骧、虎贲皆皇帝亲军,随李明月南征北战,装备精良,号令严明,全军倏忽南撤,以有心攻无备,突破营南的北军封锁,不待北军合围,更得聂惊涛居中指挥,待日出天明,便如龙归大海,全军南归。
“圣上,大军宜全速行军,尽速南下,王凌晖将军与苏长风将军会师后,便径直入泾州,控制局势,楚将军与老臣随圣上去招抚南境,”聂惊涛在马上禀告守一。
“去哪里?
“去扬州,扬州乃长江以北第一重镇,民富物丰,进可攻、退可守,龙骧营并扬州守军可扼守江淮,北军不得下,然后圣上以正统之名,招抚南境全军,控制漕运,建立防线,财货钱粮不得北上;而后传旨南郡定南王,请他襄助;假以时日,徐图北伐,则天下定矣。北孤十万铁衣皆忠于先帝,且镇北侯与潘霜将军唇齿相依,圣上北伐之日,南北合击,收复山河指日可待。”
“甚妙,只是镇北侯尚不知此中变故,须派人传讯于他,”李守一说道。
“老臣自会派人前往北孤,只是必须借先帝私印一用,”聂惊涛回道。
李守一将明月流风私印取出交给聂惊涛,思虑了片刻说道:“只是侯爷那边须一个熟识之人前往,方可打消他的顾虑。”
聂惊涛闻言点点头,他常年跟随李明月,知晓李振元唯李明月之令是从,寻常暗卫便是持私印前往,亦无法打消振元的顾虑。
“有了,待不平修养几日,派不平前往,不平出身藏剑,且一直为父皇贴身侍卫,侯爷想必是熟识的,由他去北孤最合适,”李守一一边说边看向聂惊涛。
“如此甚好,待柳侍卫修养几日,便劳他跑一趟,陛下,那先拔营吧。”
“好,”,李守一朗声道:“传令全军……去扬州。”
大魏明月帝驾崩,长安帝都内一片哀恸,皇二子李存义在内外大臣的再三劝进下,即皇帝位,昭告天下,前太子李守一弑君谋逆,论罪当诛,有附逆者,同罪。
李守一在聂惊涛的授意下,及时以新帝名义,传檄各州府,皇二子李存义勾结北酋,弑君篡位,其母族皆附逆之臣,檄文加盖明月私印及新皇印玺。
一时天下震惊,两道圣旨前后下达,州府官员惊诧莫名。皇家复杂,一般州府官吏唯唯诺诺,作壁上观,谁都不敢得罪;一些老臣得见私印暗记,更偏向于太子即位,只是如今李存义手握重兵,执掌帝都中枢,一时也不敢造次。
大魏天下,数十年承平无事,在两道圣旨下达后,顿时暗潮汹涌,人心惶惶。
长安城勤政殿内,李存义靠在龙椅上,闭着双目,听着殿中偏将奏报龙骧、虎贲营引军南下的消息,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
“圣上,龙骧、虎贲营已往南突围而去,我军是否追截?”偏将奏道。
“无妨,区区四万人,能有何作为,以李守一的胸襟抱负,便是让他南去又有何碍?传令三军,分兵五万,拔营前往武威,速传书关外三族;北军十五万,兵分三路南下驻防,扼守江淮,向南境诸郡施压,”李存义睁开双眼,笃定道。
正月末,扬州守备府外,数骑驻马。
“请通传一声,请扬州守备洪剑平接驾,”聂惊涛一展手,将一枚纯金打造的令牌抛给守备卫兵。
“请大人稍后,”卫兵一见来人高马衣锦,不敢怠慢,接过令牌,急急入内通报。
片刻后,一人急急从府内一路小跑出来,锦袍官靴,面容黧黑、蓄着灰白短须,出门后,正衣扶冠,低眉顺目,跪在马前,“微臣扬州城守备洪剑平见过上官。”
“洪将军免礼,入内叙话吧,”聂惊涛一扬手,接过令牌揣入怀中。
守备府内,聂惊涛介绍新皇,洪剑平忙不迭行大礼见过李守一,这才让到上座,命侍女奉茶。
洪剑平是至正年间因战功封到扬州的守备将军,算是京军中的嫡系了,也是聂惊涛昔日的老部下,因此见到昔年上柱国死而复生,涕泪悲泣,以军礼见过聂惊涛,发誓将捍卫正统,唯李守一之命是从。
“洪将军,先帝征越,你出力甚多,可叹世事变迁,大魏竟会出自变故。圣上此行,将以扬州为根基,招抚南境,圣上拟留下楚天南将军及龙骧营将士协助守城,楚将军与你皆是先帝亲随,望你二人不负圣恩,合力镇守扬州,扬州事务仍由你统领,楚将军做你副手,待天下大定,你二人皆是首功之臣,圣上,您看如何?”聂惊涛不忘行礼请示李守一。
“上柱国安排甚妙,从龙之臣,朕绝不相负,”李守一起身扶起洪剑平,亲手为其掸落衣襟尘土,洪剑平受宠若惊,再三叩谢。
“洪将军,有您这些叔伯在,朕方感到这还是先帝的大魏,”李守一感激的说道。
“圣上,李存义此人心机深沉,如今占据长安,定会矫召招抚南境,臣如今只能走到明处,奔走各州府,为陛下分忧,暂时与贼子分治南北,他日时机成熟,再行北伐,”聂惊涛拱手言道。
“朕想与你同行,”李守一说道。
“不可,”聂、洪二人齐声说道。
“圣上,您是万金之躯,不宜涉险,且南境事务繁多,请圣上移驾东越王城东瓯,安抚军心,苏长风、王凌晖两位将军合兵一处,尚需磨合,且东越王城平定不久,正是需要圣上广施雨露,恩泽越民之时,使越民仰慕天恩,誓死相随,扬州自有楚、洪两位将军镇守,圣上应以社稷为重,颁下旨意,逐步招抚润、常、苏、杭、楚、道六州,再图金陵,尽取江南富庶之地,扩充兵备,与定南王同气连枝,再联络镇北侯,南北夹击,大事可成,老奴去去就回,请圣上宽心。”
“自即日起,聂卿恢复上柱国封号,加定国公,暗卫八部众编入御林卫,聂卿,守一不才,忝居其位,文治武功差父皇多矣,望卿能在南境多加留意,招揽人才,为新朝寻可战之将,守一即赴东瓯,整饬军备,望卿尽早回返,以防北军南下,”李守一扶着聂惊涛双臂,重重一握,点点头。
“遵旨,老奴即刻启程,必于三月底前回返,”聂惊涛只带十名暗卫,余众跟随守一,与洪、楚两将告别后,分别赶路去了。
江南富庶,因此明月帝将昔日亲随旧臣大多封在各州当主官,以示恩遇。因此各州府见私印皆愿臣服,何况守一原本便是太子,坐镇东宫,早晚承继大统,万无弑君谋逆之理由,因此聂惊涛携李守一旨意一到,或念旧情,或碍于局势,大多顺势递表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