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怡下意识地拦在了燕扶苏身前,以恳求的目光看着皇帝:“父皇,我和燕相公情投意合,既是真心相许,更是精神之交。女儿早已认定了他,他也早已认定女儿。事到如今,您还要阻拦我们吗?”
皇帝怜爱地看着朱云怡,柔声道:“云怡,这小子确实不赖,但你是千尊万贵的公主,金枝玉叶,自幼养尊处优。这姓燕的小子出身卑贱,他父又是阴险毒辣之人,若你屈尊跟了他,让父皇如何放心?”
不等朱云怡答话,燕扶苏便说道:“皇上,在下确实出身卑贱,但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在下只知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既然无法选择出身,便只有通过后天的努力来改变命运。太祖不也是草莽起身吗?当时孝慈高皇后可曾嫌太祖身份卑贱?”
皇帝冷冷地笑了笑,嘲讽道:“不愧是燕万贯之子,野心勃勃之处和尔父一模一样!”
“在下从不认为有野心是可耻之事,反而以此为荣。”燕扶苏答道,“皇上可以嘲讽在下能力不够,也可以鄙夷在下本领不足,在下自会知耻而后勇,努力提升自身实力,但千万不该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蔑视底层为打破出身枷锁而付出的努力,包括在下,也包括家父。”
见燕扶苏这般慷慨陈词,赵王担心皇帝龙颜震怒,正当他准备代燕扶苏向皇帝道歉时候,却见父皇非但不怒,反而脸露欣赏之色。
“不错,是个有野心且上进的年轻人,有道是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是朕小看你了。”皇帝说道。
赵王心知燕扶苏性子桀骜,只恐他再“语出惊人”,让自己夹在父亲和好友之间为难,谁知这时一向狂傲的燕扶苏却突然给皇帝跪了下去,并诚恳地说道:“皇上,扶苏自知您与家父有过龃龉,亦知在下身份卑贱,但云怡与我乃真心相爱,还望您能成全我俩。”
他话音刚落,朱云怡也跪了下去,请父亲应允自己与燕扶苏在一起。
赵王、赵王妃和张婉仪也先后向皇帝求情,都以自己的名义向皇帝保证燕扶苏是个可靠之人,值得朱云怡托付终生。
皇帝啜了普洱,让伏煌把朱云怡扶起来,又摆了摆手让其他人也起来,叹道:“并非朕不近人情,只是普天之下哪有一个父亲不是真心疼爱女儿的?在父亲眼里,没有一个男儿配得上自己的掌上明珠,更怕污浊须眉玷污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再说云怡千娇万贵,燕扶苏又无权无势,朕实在不愿见你跟着他受苦。”
其实燕扶苏文武双全、一身傲骨、桀骜不羁,在他身上皇帝总能看到自己年少时的模样,因此对他甚是欣赏,觉得自己的三个儿子与他相比均有所不足,甚至会在心中暗自羡慕燕万贯生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然而当他的身份变成父亲时,立马觉得世间没有一个男子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女儿,即便优秀如燕扶苏。
“在下明白贫贱夫妻百事哀,虽说不喜官场虚伪,但若是为了云怡,扶苏愿意去参加科考。”燕扶苏答道,“若是让云怡跟着我受苦受累,那我宁愿她另觅他人,自己孤苦一生。”
燕扶苏眼神坚毅、态度坚决,显然不是在开玩笑。皇帝知他学识渊博、胸有沟壑,若是有心参加科考,自然没有不中之理。见他肯为朱云怡委屈自己,皇帝心中也颇感欣慰,于是他对众人说道:“都下去吧,朕想和燕相公对饮几杯,再推心置腹地聊一聊。”
朱云怡、赵王、赵王妃和张婉仪放心不下,都想陪燕扶苏留下来。皇帝却坚决地摆了摆手,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让他们退下。
燕扶苏朝他们笑了笑,神色格外自信,似是让他们不必担心。
圣意已决,朱云怡等人不敢违逆,只好随太子、太子妃等退出了营帐,只留下燕扶苏一人。
等朱云怡等人都走后,皇帝让燕扶苏坐在自己对面的凳子上,直勾勾地看着他道:“燕相公运筹帷幄、洞若观火、文武全才,在小辈中算得上是第一人,便是朕的老三与云南沐府的小公爷沐斌也比不上你。”
燕扶苏不客气地坐了下去,听完皇帝的话后又谦虚地答道:“皇上过誉了,扶苏只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皇上盛誉,在下愧不敢当。”
皇帝笑了笑,说道:“该傲之时不失傲骨,该卑之时清醒谦逊,怪不得能让云怡为你痴迷。不错,满招损,谦受益,这一点你和云怡倒很像。”
燕扶苏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皇帝看了身旁的伏煌一眼,伏煌公公立即心领神会,从箱中取出来一坛酒,恭敬地端到了皇帝跟前。
那是一坛密封的酒,坛身颜色已有些黯淡,想来已有些年月。
果然听皇帝说道:“这坛酒是朕与皇后在二十一年前藏下了,岁月匆匆,转眼云怡都这么大了。听高燧说燕相公是酒痴,不知可知此乃何酒?”
听皇帝说到“皇后”、“二十一年”、“云怡”时,燕扶苏心中已猜到了七八成,于是他试探着问皇帝:“女儿红?”
“燕相公过真聪明!”皇帝赞道,“那你可知何为‘女儿红’?”
江南习俗若有孩儿诞世,长辈都会在地下埋一坛花雕酒。若生的是男孩,父母会敦促其用功读书,以期高中状元。待其考起功名、衣锦还乡之时,父母便会挖出当年埋在地下的花雕酒招待亲朋好友,名曰‘状元红’;若生的是女儿,在其出嫁之日,当年被埋于地下的花雕酒亦会被挖掘出来,以做待客之用,名曰‘女儿红’。燕扶苏生于江南,当日在铜仁府时也听朱云怡说过“女儿红”,自然知道这酒背后的内涵。
见皇帝取出了当年他与先皇后为朱云怡准备的女儿红,燕扶苏的心突然开始蹦蹦直跳。即便他一生已经历过不少风雨,平时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却也变得紧张不已。
“相公既知这是女儿红,自然明白一个父亲拿出此酒的含义。”皇帝说道,“虽说高燧对你交口称赞,云怡亦对你青眼有加,但婚姻毕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命不久矣,今日定要看看你是否配得上这坛女儿红。”
“当年狠心抛弃青马竹马,而今大限将至,还要再造罪孽,生生拆散一对相知相爱的璧人吗?”皇帝话音刚落,账外突然传来一阵哀怨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皇帝神色立变,惊喜、惊讶、悔恨、痛苦等诸般神情先后出现在他那张素日里威严不可侵犯的脸上。
“星姨!”燕扶苏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