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道虚观上下一片灯火璀璨，尤以主脉紫阳峰为最。鹤舞祥瑞灯、青鸾琉璃灯、百鸟朝阳灯……偌大的道虚大殿前广场上，各色灯盏争相辉映，偌大的紫阳峰亮如白昼。

除夕岁寒，道虚大殿却一反常态，两扇铜包木大门全部敞开，门内外各置炉鼎四只，鼎中炭火正旺，挡住外来寒气。

道虚大殿与殿前廊下则放好几十张圆桌，桌上摆着各色干果冷食点心，殿前赏灯谈论的弟子不时走来取食，无论认识不认识的人都相视一笑，一团和煦。

墨含烟与肖云落携手走来时，道虚大殿前早人满为患，各脉弟子门人齐聚紫阳峰，外门管事也纷纷放下俗务回山，与诸位真人同庆除夕。

墨含烟毕竟孩子心性，虽然在房中又哭又闹，目的得逞之后便喜笑颜开，又与母亲梳洗打扮一番才姗姗而来。

墨含烟生的本就明眸皓齿，一番梳洗更显风姿。一袭金丝钩边儿大红拽地长裙，外罩淡黄碎花儿短身小袄，头戴双彩龙凤佩，双鬓各一只细碎钿花。唇施朱红，面涂粉黛，眼眸流转，光彩照人。

刚踏上紫阳峰顶，立即吸引周遭弟子的目光。其中有灼热，有渴望，有羡慕，有嫉妒，林林种种，不一而足。许多熟识的师兄立刻笑着靠过来纷纷点头招呼，墨含烟一路含笑点头回应，却丝毫不做逗留，与母亲一路走向主殿。

“师妹，你怎么才来？”刚走到主殿前，斜刺里一人窜出来，墨含烟看去，正是王应龙，身后跟着几乎形影不离的姜云和赵明阳。

今日的王应龙显然也精心打扮一番，一身淡黄色锦袍，亮黄丝线刺水波纹理，下摆处露出雪白长裤。脚下一双低腰逍遥履，头戴七星耀日观。最让墨含烟惊讶的是，大冷的天儿手中居然还拿着一把折扇，展开处却是一副宫廷仕女图，缓缓摇着。

一见王应龙手中折扇，墨含烟‘噗嗤’一笑：“王师兄不冷么？”

“冷？”王应龙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一愣旋即笑道，“这把折扇乃长安天香阁刘管事特地为我带来的，扇面仕女图乃宫廷画师精心之作，若是放在市面上，百两纹银也买他不来，小师妹若是喜欢便送给你。”说着‘啪’地合上折扇送过来。

墨含烟连忙摆了摆手：“外门人送的？我可不敢要，百两纹银，我还没那么阔气，师兄还是收回去吧，我怕冷。”说着绕开王应龙朝大殿走去。

“贵重什么？这次他还特地给我带来一只和田玉镯。”说着又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据他说那是宫里的玩意，前朝贵妃戴过，金贵的紧，他也是花了好大气力才弄来的，这次特地给我带来。”

长安为帝都，刘管事乃王玉真人近亲，若没有内部人照应，岂能坐上高位？也正因为此，但凡年节，都会带些贵重物件儿送给守尘轩，纵然不能亲来，也必定派人捎来，从不错过。

“王师兄还是免了，你稀罕宫里的玩意，我却不喜欢，前朝贵妃早已作古，死人用过的物件儿，就是再好也不及一块泥石。”墨含烟冷笑一声。

“那是那是。”王应龙连连点头，他本就有些怕墨含烟，又有些爱慕，尤其是今日墨含烟一番打扮，更显女儿风姿，王应龙早迷得神魂颠倒，“师妹，那边那盏游仙灯是我用了九日亲手做出来的，今日特地挑了个好位置，走，我带你去看看？”

自从得知打伤李星缘的真凶是王应龙三人后，墨含烟早不像往日一般与他玩闹，加之最近时日与李星缘相处，越发有些厌烦王应龙的小人姿态，眉头早拧在一起：“不了，我还要先去大殿拜见掌教真人与诸位师伯，你自行去吧。”说着扫了站在王应龙身后一言不发的赵明阳与姜云一眼径直走向大殿。

“正好我也要去，咱们一起。”王应龙说着紧跟在墨含烟身后走入大殿。

主殿大门虽然敞开，却不是人人能入得。老辈人自不必说，年轻一代弟子中，也只有各脉最顶尖门人方可进入逗留，纵然是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外门管事也只许入殿两次，一为岁末拜见，此时可入；一为离山之前，听掌教与诸脉真人训导。除此之外，即便除夕年夜饭也只能在大门两侧廊下用，今年道虚观产业盈余颇丰，被安排在最靠近大门一侧，对外门中人已是天大的恩典。

赵明阳与姜云没有资格进入主殿，见王应龙随墨含烟离开，各自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眼逃一般离开。他们生怕见到墨含烟，一语不合将事情捅出去。

王应龙却不管许多，迈步跟入清音阁大殿。

大殿内灯火通明，粗大的石柱上大红绸缎有如九天垂瀑，高高棚顶两排大红灯笼喜气洋洋。石柱之间三足铜鼎檀香袅袅。正前方主位上，五脉真人笑容可掬，正与赶回来的外门管事闲谈。

“清音阁弟子墨含烟拜见掌教师伯，拜见诸位师伯，师叔。”径直走到近前，墨含烟微微一福，声音如空谷鸟鸣，清脆婉转。

“守尘轩弟子王应龙拜见掌教师伯，拜见诸位师伯，师叔。”墨含烟身旁，王应龙上前一步低头躬身。

“好，好。”主位上，何云道手抚长须含笑点头，“几年光景，两位师侄出落成大人了，今年五脉会武，含烟师侄更力挫三人，可喜可贺，来人，赏！”

虽是除夕夜，并未到春节，不过能入门的弟子皆非寻常人，只要拜过诸位真人，便会令得一份赏赐，这也是道虚观传统。

何云道话音落点，立刻有弟子端来两个木盘，揭开红绸，却露出两只木匣，何云道笑道：“前些日子闲来无事，随手炼制一炉‘凝神丹’，天佑道虚，这一炉丹成双十之数，今日普天同庆，便与诸弟子，聊表老夫一片殷殷之心。”

听何云道说完，墨含烟和王应龙面露喜色。他们早知道入门拜见师长必有赏赐。仙家赏赐，皆不是黄白之物，必有新奇。去年是一张何云道亲手绘制的符咒，修为只要达到筑基三重天便可催动，却有金丹期威力。前年是一口宝剑，虽称不上神兵利器，却也不可多得。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今年却是掌教真人亲手炼制的‘凝神丹’。

这凝神丹虽不是道虚观不传之秘，没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却也不可多得。若是真元修为超过心神修为，可用来凝神醒脑，免去走火入魔之险，也算得一桩宝贝。二人一见连忙拜谢才走到一旁。

大厅内外门管事一见立刻围上来，阿谀奉承不断，都期望能攀上这两颗大树，日后也好乘凉。

在墨含烟面前规规矩矩，脑子有些不灵光。在这些人面前，王应龙却如鱼得水，巧舌如簧，只是一会儿便于诸人打成一片。期间诸人也暗自塞给他不少礼物，虽然尽是些俗务，却也价值不菲。

墨含烟自然也收到许多，只是她不善应酬，心又不在此处，瞅准一个空当甩开诸人溜出去。

自偏殿溜出，墨含烟专门捡无人走的小路跑回清音阁，后山口儿处，一盏灯笼遥遥在目，墨含烟一见立刻加快脚步。

“小姐，是您么？”还未到近前，请呼声从对面传来。

“东西都准备好了么？”墨含烟不答反问，脚步更快。

“准备好了，我亲手包的饺子，还有你送来的鹿脯，我还炒了五个小菜，带了一壶酒，都在里面。”挑着灯笼的正是王汉甲，身后站着高高大大的黑哥和傻傻呆呆的张黑大。黑哥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几时出来的？”墨含烟点了点头，却兀自不放心，揭开食盒打开看了一眼才又合上。

“刚到。”王汉甲说着接过黑哥手中提着的一盏未点燃的灯笼。

“可曾有人看到？”

“没有。”

“那就好，你们速速回去，免得有弟子从紫阳峰回来去那里打尖儿，莫要被人看到抓了把柄。”墨含烟提起食盒接过王汉甲点燃的灯笼道。

“嗯。”王汉甲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李师兄何时能出来？”

墨含烟刚提起食盒，闻言眉头一皱：“我会尽快想办法。”言罢再不停留转头离开。

时辰已然不早，赏灯之后便是年夜饭，介时个人都有座位，她更要在主殿内进餐，若是迟到都不得了，更何况消失不见。

为李星缘送饭也是墨含烟在清心阁时才想到的。与肖云落出来后，她找了个接口搪塞便偷偷跑去找王汉甲，嘱咐他做上几个李星缘爱吃的菜，包好饺子，定好时间，这才偷偷溜回来送去。

千罚洞内冰冷森寒，墨含烟刚一进去便打了个冷颤，扫了空旷漆黑的石洞一眼提起灯笼小心翼翼朝里走去。

走了几步，便听到两个说话声隐约传来，心下疑惑，墨含烟放轻脚步悄悄走到洞口探头看去，却见李星缘正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两坛老酒六盘小菜，与一个衣着破烂的陌生老者对饮。

“嘿嘿，小丫头，来了何不进来，这洞内苦寒，你再看些时候那热腾腾的饺子小菜儿恐怕要冻成冰坨了。”正愣神儿间，老者的声音飘入耳朵。

李星缘也是一愣，借着昏黄的灯光抬头看去，只见一身大红长袍的墨含烟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吃力地提着食盒正看着他。

四目交汇的刹那，有些东西在心底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