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莫生气,听我说。”林无锋收起笑容神色一整。
“说,说什么?朽木不可雕也。”墨尽愁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气呼呼哼了一声扭向一旁。
林无锋喝了一口茶笑道:“小师弟如何姑且不论,单说小师妹。这些日子来,小师妹为了教小师弟课业可算费尽心机,每日早出晚归,与小师弟修习呼吸吐纳,仙法道术,招式物攻,符咒丹药,几乎无所不包,面面俱到。”
肖云落听罢眉头一皱:“这怎么行?人之精力有限,大道却是无限,如此分散精力如何能修成正果。”
“说来却也怪了。”林无锋转向肖云落,眉头轻轻皱起,“按理说如此分散精力,小师妹的修为进境应该不快才对,但情况却刚好相反,小师妹修为进境之快,一日千里,可谓神速,修为怕是要比朱大力还高一线,只是临敌经验有所欠缺,弟子这才犹豫不决。”
“有这等事?”墨尽愁终于动容,若是现在清音阁还能有什么让他高兴的事,墨含烟的喜讯也是一桩。
林无锋点了点头:“不错,这也正是弟子奇怪的地方,向师父求证。”
墨尽愁与肖云落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才转头道:“你说说他们是如何修炼的?”
“说来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小师妹为了照顾小师弟修炼,每日便只是与他一同参悟入门功法,或者教他绘制符咒,偶尔还会对练招式,不过……”林无锋说着眼前浮现当时的场景。
“不过什么?”听林无锋打住,墨尽愁神色骤然紧绷起来。
“不过是小师妹打小师弟罢了。”林无锋说着苦笑一声。那哪里是对练,李星缘就像是个人肉沙包,一边被墨含烟数落着一边被打的东倒西歪。
墨尽愁听罢摇头苦笑一声,墨含烟从小就是不占便宜不罢休的主儿,现在也一样,料想她教李星缘也是找个正当的借口出气罢了。
“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么?”肖云落却有些不信,追问道。
“弟子跟了一整天,却并未发现异常,他们修炼的,尽是一些基础之学,小师妹教的尽心,小师弟学的也尽力,弟子还去看过,就算晚上,小师弟依旧打坐练功或是绘制符咒,不肯歇息片刻,却不知为何,修为却始终不见增长。”林无锋有些不解。
他确是跟着李星缘去看过,但只见他盘坐床上或者在桌前挥毫,并未亲见他修炼的模样和绘制的符咒,否则也不会这么说。
“哼,不长进的东西。”墨尽愁冷哼一声喝了口茶,“依你看,含烟的修为如今到了哪个地步?”
“应该在筑基七重天左右。”林无锋皱了皱眉,他也不太确定,毕竟只是远远看着,而且墨含烟和李星缘动手时并未动用真元,他也只能通过小丫头的身法修为判断。
“这么快?”肖云落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之前在清心阁时,墨含烟才刚突破六重天,短短两个月竟然破开七重天,这样的修炼速度莫说是庞雪驰,就算当年的墨尽愁夫妇也没有过。
“我也只是远远看过,并未确认,不过就算未突破也相去不远了。”林无锋道。
“夫人,明日你去看看,若是她真的破开七重天,让她去吧。”墨尽愁强自压下惊喜道。
“是。”如此结果,早在林无锋预料中。
“其他方面准备的如何了?”墨尽愁喝了口茶道。
“大体都已经定下来,支末细节明日在玄阳大殿会仔细磋商。”诸位真人定下岁末大比之后便放手不管,都不约而同地交给门下得力弟子,清音阁事务自然交给林无锋。
“嗯,其中分寸你自行把握,不必找我了。”墨尽愁点了点头,脸上阴云也渐渐多起来,“近几日他们可有动静?”
林无锋神色也是一整,再没先前轻松的神情:“昨日我与他们几人商讨年末大比时他们隐约提起过,应该是试探我,想来明日必定还会提起。”
“哼,沆瀣一气。”墨尽愁一拍桌子,深吸了口气才道,“明日若是他们再提也不必怕,强硬一些,就算丢了,也不能输了气势。”
“师父。”林无锋叫了一句。清音阁日趋没落,四脉瓜分也是常理,滔滔历史中又有多少类似?后人读起来淡淡一笑,身处局中才知其中酸甜。
“不必说了。”墨尽愁举手打住,“不必管他们,务要尽力做好此事,若是有时间便去看看出战几人,督促他们勤修。”
“哎,你怎么这么笨,犀牛望月,犀牛望月要抬头,眼睛随着剑尖儿走,身体自然神战,笨死了。”空地上,墨含烟皱着眉头叫道。一旁李星缘手持木剑僵硬地反复练习,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抬头了。”李星缘擦了一把额头汗水平静地道。
“你那叫抬头么?那是僵尸,硬邦邦的。”墨含烟说着手中长剑一摆也是一招犀牛望月,无论姿势还是力道比李星缘强何止万倍。
“昨日一招铁板桥你便练了一整天,今日这招犀牛望月我看你是练不成了。”墨含烟摇了摇头,“行了,我们去绘符咒,先将我昨日教你的‘玄冰咒’绘一遍。”
“哦。”李星缘点了点头,提笔蘸饱朱砂在符纸上认真画起来。
“行了行了。”只看了一眼墨含烟便皱起眉头,“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下笔要稳,笔画要工整,真元分布要均匀,你怎么老是又抖又顿的,那样不仅影响符咒威力,而且难看死了。”说着墨含烟抢过笔,中途只稍稍停了一下便绘成一张玄冰咒。
这段时间来,小丫头没教好李星缘,自己绘制符咒的功夫倒是大涨,加之黄纸朱砂取之不尽,白日与李星缘苦练,晚上回去又翻箱倒柜翻看前人手迹心得,日积月累下比之当初强上百倍。
李星缘歪头看着,半晌点了点头。若论观赏,墨含烟绘制的符咒确实要比他绘制的好百倍,但若说实用性,自己的更强一些。
墨含烟自小在道虚观长大,受尽正统道法仙术的熏陶,起笔落笔间自然秉承道虚观的大气与美观,殊不知却少了一分威力。
“好看,却不如、不如、不如……我的威力大、大、大。”李星缘点了点头,费劲力气道。
自从那日和老道夜谈后,李星缘一直告诉自己大丈夫当敢作敢当,有十荡十绝之勇,即便形神俱灭也不后悔。这些日子来,无论在墨含烟面前还是其他同门师兄面前,他也都极力让自己更镇定,到今日也只是说话不再结巴,其他全然未变。
方才一番话,他说的极为吃力,仿佛耗尽全身力气一般,心里更紧张无比。只是让他奇怪的是,话出口之后反倒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之前的紧张也一扫而空,平静地看着墨含烟。
墨含烟也是微微一愣,抬头看着李星缘,四目相交处火花四溅:“这么多天别的没学会,你还学会犟嘴了?好,今日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说着,墨含烟拿起刚绘制好的符咒一甩手,符咒脱手而出,周身蓝光大盛,水蓝色光芒中一个寒光闪烁冰棱凭空出现,嗖地射在一旁一株枯死的大树上,钉入其中三寸之多。
“看到了么?就你那张符咒,能刺破皮就不错了。”这段日子来,墨含烟对绘符越发应心得手,符咒威力也有所提升,满脸得意地道。
“我、我重绘一张。”方才那张符咒是李星缘在墨含烟的‘逼迫’下完成的,虽然有顿笔弯折,但去势不够坚决,无法发挥最强威力。
提笔在手,李星缘深吸了口气,眼前仿佛又看到那幅江山画卷,苍山莽莽,大河奔腾!
一瞬间,墨含烟也有种错觉,发觉眼前的李星缘似乎有些不同,气如山岳,大气磅礴。似乎夹杂着万千气象扑面而来,沧桑浩瀚。
吐出一口浊气,李星缘笔落惊风雨,朱砂笔在黄纸上如游龙惊凤。恍惚中,墨含烟似乎看到一道山脉缓缓隆起,如龙蛇起陆,奔腾咆哮冲向远方。
正当墨含烟神往之际,一道大山如天堑般平地而起,拦住去路,随后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生生劈开大山,龙蛇又复冲起,气贯长虹,没入苍茫远方。
“师姐,师姐?”李星缘见墨含烟呆愣愣看着自己,忙上下看了一阵,发觉没有异常才轻呼两声。
墨含烟惊醒过来,脸蛋儿微微一红横眉道:“叫什么叫,还不快试试那张难看的符咒?你若是输了,哼哼……”
“哦。”李星缘点了点头,深吸口气甩出符咒。飞行中,符咒起笔处荡起一抹水蓝色光芒,沿着笔画迅速游动,极致末尾处,光芒大盛一枚深蓝色冰棱激射而出,嘭的一声闷响钉入枯木中,身后,烧的面目全非的符咒残角飘然而落。
墨含烟瞪大眼睛,眸子里还残留着符咒燃烧到最后暴起的那一抹深蓝。那抹深蓝犹如大海纯净,天空深邃,犹如风中亮剑,气盖山河!
那道耀眼的蓝光之后,冰棱速度骤然加快,钉入枯木足有五寸,比墨含烟多了整整两寸。更让小丫头不敢相信的是最后那道蓝光,明显超出筑基五重天真元范畴,若不是亲眼看到,他甚至不敢相信那是李星缘亲手绘出的。
“不算不算,这把不算,我、我、我方才失手,没用上力道,重来重来。”半晌,墨含烟才醒悟过来,结巴两句连忙转过身,取过一块灵木,毛笔蘸饱鸡血又画了一张‘落雷咒’,“这把来比‘落雷咒’,看看到底是你的厉害还是我的厉害。”
李星缘微微一愣,他没料到墨含烟也会耍赖,随即点了点头:“好,再来。”说着又拉过一张符咒蘸饱朱砂画了一张‘落雷咒’。
“就对着那两个大石比试,你先来。”墨含烟说着伸手一指十丈外的大石。
李星缘伸长脖子瞪大眼睛,以他那点真元和腕力,十丈距离无异于天堑,他即便能射出那么远也后继无力,而且以他的真元,很难在中途控制住符咒,怕是飞不到地方便先爆了。
“我、我恐怕射不了那么远。”李星缘脸色微红,道。
“哼,如此小气,算什么男人。”墨含烟一撅嘴,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狡黠。
李星缘微微一愣,心底腾起一股怒气,点了点头:“好。”
“你先来。”墨含烟淡淡一笑努了努嘴道。
李星缘也不说话,屏息静气,以意念催动那点真元运转起来,突然抖手射出符咒。
催动真元之法也是李星缘从道虚观入门功法中学来的。真元之所以强大,在于运足之后单凭肉掌便可开山裂石,射出一枚符咒更不在话下。奈何李星缘真元不足,对催动之法更是有些不熟,虽然运足了气,那枚符咒飞到八丈距离时依旧有些后继无力,李星缘附在符咒上用于控制的那点真元也脱离他的掌控,落雷咒银光闪烁,其中隐约附着一条紫色游龙,在空中炸开。
‘咔嚓’一声脆响中,一道电蛇蜿蜒盘曲,如古木扎虬,一头扎进土中。墨含烟清楚地感觉到脚下传来的明显震动,一道土浪几乎细不可查,却又那么明显。被炸的地方黝黑的泥土掀开皑皑白雪四散纷飞。
墨含烟心底暗自吃惊,方才李星缘这记落雷咒威力之强,远超方才那张玄冰咒,若是劈在人身上恐怕要脱层皮。手心也暗自捏了把冷汗,幸好方才留个心眼儿将距离放到十丈,而且选了相对重一些的灵木,否则手中这块灵木鸡血落雷符也未必能胜得过他。
心底暗惊,小丫头嘴上却不留情,小嘴儿撇起老高不屑地道:“啧啧,还不行啊,看我的。”说着手腕一抖,那块灵木脱手而出,笔直射到大石上空咔嚓一声炸裂开来。
相比李星缘的落雷符,墨含烟的落雷符明显要差上一个档次,电蛇起时光芒四溢,煞是好看,比之李星缘的却要绚烂百倍。
雷光直击,准确落到大石上,那颗大石微微晃动便再无声响,不过无论如何,这一局确是墨含烟赢了。
“哦,我赢了。”落雷咒飞出时,墨含烟也一脸紧张,直到电蛇击中大石才松了口气,随后欢呼起来。
“再,再来。”李星缘一咬牙道。
“呃?”墨含烟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天色悠悠道,“小子,愿赌服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还要努力啊。”说完逃一般跑向远方。
李星缘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天,晌午却是刚过,离天黑还早着呢,随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想到墨含烟也会耍赖,女孩的心思果然奇怪,摇了摇头收拾起一应器具走向回小屋。
岁月如梭,眼看年关将近,道虚观一年一度的大比也即将拉开序幕。门中弟子也都忙碌起来,或是为四脉会武备战,或是为支脉比武摩拳擦掌,若是能杀入前几名,师父必定青睐有加,明年也会好过一些。
这几日,肖云落亲自到墨含烟的房中,督促她修炼。小丫头被娘亲看的紧,在没有机会溜出来找李星缘,李星缘也难得地松了口气,再次回归平静的生活中。
没有了墨含烟的打扰,李星缘如从前一般,每日早早起床上山砍柴,砍上两担便在山上或是打坐修炼,或是绘制符咒,或是修习墨含烟交给他的仙术道法,只是再没看到那条淡蓝色身影,心底觉得缺少些什么。
张黑大也时常随他上山,有时还会爬上大树折下枯枝,不过更多时候却在一旁看着他练功傻笑,偶尔也会比划两下,却用不出任何仙术道法。
这一日,李星缘依旧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和张黑大一起上山去。
冬日清冷,碎石铺就的小路早被白雪掩埋的严严实实,李星缘拄着柴刀扛着扁担和扫把,脚踩白雪发出连串‘咯吱’声走向山顶。张黑大则又蹦又跳,高兴地如同孩子一般,不是抓起雪球丢向一旁大树,玩儿的不亦乐乎。
“一会儿到了你不要乱跑,就在那株大树下玩儿吧,昨日又下了一场雪,我先清扫一下那里,也方便日后修炼。”也不管张黑大能否听懂,李星缘边走边道。
“呵呵……”张黑大刚丢出手中雪球,闻听李星缘说话朝他嘿嘿一笑,又捡起一根枯枝托在雪地上飞快跑向山顶。
“慢点,小心摔着。”李星缘喊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加快脚步跟过去。
刚到山顶,却发现张黑大怔怔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李星缘有些奇怪:“怎么了?有人在么?”平日里张黑大很少见人,除了老道和墨含烟,这几个月几乎再没见过外人,以至见到生人便立在原地仔细看一阵,如同野兽般判断眼前的人是否对自己有威胁一般。也唯有这时,那双略微涣散的眸子才有一丝正常人的神采,敏锐机警。
说话间,李星缘快步走到山顶,却见一条淡蓝色身影踩着积雪缓缓舞动,带起无限清冷,如月桂嫦娥,独舞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