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你可认得他是谁?”清音殿内,林无锋指着坐在地上傻笑的张黑大对一旁不知所措的李星缘道。
仔细地看了看张黑大,李星缘皱起眉头摇了摇头:“不认识。”
“那日不是他打你么?”林无锋和墨尽愁对视一眼又转向李星缘。
“打我?”李星缘疑惑地看着林无锋,“哪里有人打我?”
林无锋微微一愣,仔细打量李星缘一番,惊讶地目光落到墨尽愁身上。
“星缘,你可认得我是谁?”墨尽愁也皱起眉头问了一句。
李星缘看着墨尽愁,歪着脑袋仔细想了一阵,似乎十分费力,才结结巴巴道:“师、师父?”
“那他呢?”说着伸手指向林无锋。
“好像在哪里见过,却记不起来了。”李星缘打量着林无锋道。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墨尽愁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无力地靠坐在椅子里。
“师父。”送走李星缘,林无锋转回身来叫了一句,“小师弟他若真的无法恢复,那真凶岂不是……”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极真人已经把张黑大交给我们,他也成了这个样子,若是再查出个真凶来,这张黑大的冤屈要算到谁的头上?”墨尽愁道。
林无锋点了点头:“师父,前日我送雪篱藩出去,他与我说一番话。”
“讲。”墨尽愁说着坐直身体,他知道林无锋素来谨慎,如此郑重定然是要紧事。
“弟子听他的意思,有意调和五脉矛盾,让五脉重修于好。”林无锋想了想道。
墨尽愁闻言眯起眼睛,端起手旁茶杯喝了一口:“前日在三清宝殿他便替张黑大求情,我还以为他与无极真人有旧,现在看来,此子心志高远,非常人可比。”
“确实,否则那日也不会送碧海珠来。”林无锋道。
“哼哼。”墨尽愁冷笑一声,“他终究还是嫩了些,何云道明知我不会要,他身居高位又不能不有所表示,才故意放雪篱藩出关演这么一出,可惜那雪篱藩还被蒙在鼓里。”
“掌教真人就不怕我们收下?”林无锋有些不敢相信。碧海珠乃道虚观重宝,妙用无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何云道竟然这么大胆。
“我若是收了,便是破了道心,今后再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了。”墨尽愁平静地道。
“那雪篱藩该如何应对?”林无锋抬头道。
“无锋啊,你可知道虚观为何鼎盛三千余年不衰?”墨尽愁反问一句。
林无锋熟谙道虚历史,开口道:“昔年祖师励精图治,才开创道虚观三千年辉煌。”
墨尽愁点了点头:“三千年呐,岂是祖师一代人能完成的?即便八百年前,道虚观还只是二流门派,能走到今日,全凭一个‘合’字。天下大势,合则强,分则弱。道虚观五脉分歧不是一朝一夕,早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只是我们之间表面还维系着平静,否则早被人趁火打劫。”
林无锋点了点头:“弟子明白了。”
“去吧,若是我所料不错,下一任掌教之位必然在雪篱藩身上,难得他有如此大志。”墨尽愁说着摆了摆手挥退林无锋。
李星缘躺在小屋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心中波澜起伏。
方才在清音殿,他并没有说实话,他也并未失忆。之所以没将真相和盘托出,并不是因为软弱,而是有所顾虑。
虽然有些木讷,但李星缘还很清楚,只要自己没死,就算指认王应龙三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虽然墨尽愁义愤填膺,虽然姜云与赵明阳没有后台,但此事和王应龙牵扯起来,便不会那么容易解决。更何况在清音殿时墨尽愁亲自让他指认张黑大,他虽然不知道张黑大是谁,也不知道为何让自己指认他,但直觉告诉他,这背后一定有王应龙的影子。为了逃脱罪名,王应龙不惜再害一人,若是自己搬不倒他,日后迎来的必定是狂风暴雨般的报复。无法之下,他只有装作失忆,为自己赢得珍贵的喘息之机。现在他还不能确定的是,王应龙知道自己醒来后会怎么做。
想了一阵却毫无头绪,脑袋反而昏昏沉沉的。这几天来,他水米未进,身子虚弱到极点,若不是贺老的那粒‘培元固本丹’或许现在还躺在床上。
说来也怪,贺老炼制的培元固本丹似乎和其他人有所不同,具体哪里不同李星缘却说不上来,总之是特别灵验。
抬头看看天色尚早,李星缘盘坐在床头,用意念操控那点真元围绕身体缓缓游动起来。
说了如同笑话一般,入门时林无锋留给他的道虚观功法他虽然看了无数遍,却依旧认不全上面的字,即便蓝水月在清音阁后山诵读过,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记了七七八八,总有些地方弄不明白,不敢贸然修炼。
李星缘现在的修炼状态极其怪异,那点真元入龙游大海,没有固定的运行线路,随着他的心意忽左忽右,在新续接好的经脉中游荡。
这种修炼方式也是李星缘在十几年的修炼中自行悟出,随心而动,逍遥自在。虽然修为进境慢的可以,不过修炼之后却也神清气爽,尤其适合现在。
李星缘的经脉虽然重新续接,却也特别脆弱,那点真元流过,如火烧一般,煞是难熬。
咬紧牙关,李星缘执着地催动那点真元依照既定的轨迹缓缓前进,真元过后处,却是一片清凉,舒爽异常。
催动真元,绕着身体运行一圈沉入丹田气海,李星缘吐了口浊气睁开眼睛。
“嘿嘿,不错嘛,竟然懂得吐纳之法。”李星缘刚睁开眼睛,一个笑声传来。
“老前辈。”只见前几日那个怪老者大刺刺坐在椅子上,一手掐着酒葫芦一手捡起一粒盐巴炒大豆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忙起身道。
“过来坐,让我看看,你小子命还真大,这样都死不了。”老者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
李星缘依言走到老者身边,规规矩矩坐到椅子上,却有些不知所措。
“几日不见怎么还拘谨起来了,来,喝口酒。”老者说着将酒葫芦推过去,对着李星缘眨了眨眼,“这可是上好的竹叶青,平日里你小子闻都闻不到。”
“师父说,大病初愈者不宜饮酒。”李星缘摇了摇头将酒葫芦推回去道。
“什么狗屁言论,酒能通神,若是没有酒,世间少了多少乐趣。”老者撇了撇嘴道。
“酒多伤身。”李星缘闷头闷闹。
“放屁,放屁,放屁,酒乃神物,醉后如仙。”老者瞪圆眼珠。
“酒多伤身。”李星缘梗着脖子。
“你放屁,酒为仙品,甘之如饴。”老者胡子翘到天上去。
“酒多伤身。”李星缘涨红了脸。
“小兔崽子,还敢和老夫叫板了?”老者眼珠瞪得溜圆,似乎快要掉出来,一拍桌子,“老夫就是喝你能怎么样?”
“酒多伤身。”李星缘倔强地抬起头和他对视,寸步不让。
“嘿嘿……呵呵……哈哈……”一老一少对视半晌,相顾大笑起来。
“你个小东西,敢这样顶撞老子,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和老子说话了。”老者坐回椅子里指着李星缘笑道。
“也很多年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了。”李星缘学着老者的口气道。
“再敢学我看我揍你。”老者脸一唬,随即笑道,“小子不错,有股子韧劲儿,你叫李星缘?”
“嗯。”李星缘点了点头,“你叫什么?”
怪老者三番两次出现,与他喝酒吃肉,嬉笑怒骂,全然没有架子,恍惚中,李星缘仿佛看到贾半仙的影子,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我?”老者重复一句,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恢复过来,笑道,“我叫老道。”
“老道?哪有这样的名字。”李星缘歪着脑袋道。
“怎么没有?”老道登时大怒,随即一笑坐下,“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也是。”李星缘点了点头,“那你是哪一脉的?”
“谁告诉我是这道虚观上的了?”老者一翻白眼儿道。
“不是?那你怎么敢来,道虚观向来不准外人轻入的。”李星缘大惊失色,这若是让师父知道,怕是不会轻饶了这老道。
“什么外人。”老道混不在意,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我自幼随师父在这岐黄山后山修道,偶尔到这前山来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没听哪家说前山人不许上后山,后山人不许上前山的。”
“可是,这是道虚观呐。”几日下来,李星缘对老道颇有好感,还是有些担心。
“道虚观有什么?不一样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只有有人我便去得,皇宫大内也不例外,更何况这道虚观。”老道说着喝了一口酒,“小子,方才那吐纳之法是谁教你的?”
李星缘脸一红,道:“不是师父教的,我自幼随师父行走江湖,是师父一次酒醉后传给我的,他说我笨,能领悟多少是多少。”
李星缘一口一个师父绕的自己迷迷糊糊,老道目光却是一亮,冷笑一声:“若天下人都如你这个笨法儿,早都成仙了。”
“成、成仙?”李星缘瞪大眼睛,虽然身在仙门,他却从来没奢望过,此刻听老道说出来,仍免不了惊讶。
“你入仙门,不为成仙为什么?难道只为了看那帮老古董的脸色?”老道斜眼看着李星缘。
“为、为什么?”李星缘叨念一句。他入道虚观纯粹是贾半仙的安排,现在想起来,除了遵照贾半仙的意思办事,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偷取五行剑诀?为了有朝一日与贾半仙降妖伏魔时不再用骗人的把戏?还是为了老道口中的登仙?一时间,李星缘愣在原地。
“人生熟料,世事无常。不为登仙来,反倒驾鹤去。一心求仙缘,反倒一场空。”老道叹了一句,举起酒壶喝了一口才转向李星缘,“你那呼吸吐纳之法看似笨拙,内中却别有洞天,玄奥异常,你只需勤加修炼,将来受用无穷。”
“啊?”李星缘又是一愣,那呼吸吐纳之法是他无法下才坚持的,若是学会别的修炼法门早抛开不用。这么多年了只攒那点可怜的真元,在老道口中却是妙用无穷。
“不用怀疑,将来你自会明白,只需坚持便可。”老道说着捡起一粒盐巴炒黄豆扔进嘴里。
“那、那、那师门功法又怎么办?”听老道这么一说,李星缘也有些犹豫,结结巴巴问道。
“他们之间本无冲突,你也可以修炼,不过为辅罢了。”老道眯起眼睛道。
“哦。”李星缘老实地点了点头,在修道一途,他还是个门外汉,根本不懂得如何取舍。如果没有老道的指点,他铁定会抛弃原本功法转修道虚观功法。
“还有那九鬼镇神图,你也莫忘了,里面包含天地之理,时常研究对你也有莫大好处。”
“如何研究?”李星缘不解地问道。
九鬼镇神图的威力他早见识过,能锁住上古异宝河图洛书定然不是凡品。只是李星缘肉眼凡胎,识不破其中奥妙。
“大凡天地至宝,皆在一个‘缘’字,你既得之,便是缘分,至于如何拆解其中奥妙,却在一个‘悟’字,福灵心至,便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老道摇头晃脑。
“哦。”李星缘点了点头。老道这番话与没说没什么区别,早在他与贾半仙行走江湖事,最爱卖弄学问的贾半仙就曾说过:‘天地重宝皆有灵性,可自行择主,得之者受益无穷’。至于如何个受益法儿,贾半仙却含糊其辞,李星缘随即也恍然大悟,若是贾半仙得过重宝,也不至于如此落魄,多半是打哪听来的。
看了老道一眼,李星缘涨红了脸,呐呐道:“老、老、老前辈,我、我不认得这上面的字。”说着将偷偷准备好的道虚观入门功法推过去。
“不认的字?墨尽愁没让人教你么?”老道微微一愣,奇怪地道。
“本来吩咐我去修习文课,只是、只是第一日便与人打起来,师父罚我暂停文课去砍柴,所以、所以……”李星缘越说声音越小,红着脸低下头。
“胡闹,简直是胡闹。”老道砰地一张拍在桌子上,坚固的红木八仙桌‘吱呀呀’一阵乱响,“墨含烟那丫头忒不像话,怪不得墨尽愁费尽心机清音阁却越来越没落,齐家治国平天下,连家都管不好,还妄图清音阁中兴,简直是做梦。”老道越说越气,单掌连拍,砰砰砰响个不停。
李星缘瞪大眼睛看着老道,心里暗自奇怪。自己挨打,清音阁如何关老道什么事,他却如此气愤,如同恨铁不成钢一般。
“你明日便拿着入门功法上清音殿找墨尽愁,让他亲自为你解惑,哼,哼哼。”老道说着冷哼两声抓过酒葫芦猛灌两口。
“那我去问大师兄或者庞师兄好了。”无论如何李星缘也不敢去清音阁问墨尽愁,一想到那个脸膛黧黑的师父,李星缘就有股莫名的寒意,似乎墨尽愁会吃了他一般,就算死都不会去。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老道一瞪眼。
“不去。”李星缘摇了摇头。
“去问墨尽愁。”老道牛脾气也冲上来。
“不去。”
“气死我了,拿来。”老道说着一把抢过入门功法,“我老人家年岁高了,天色太晚看不清字迹,今日且带回去,明日自会给你送来,你今夜便练那呼吸吐纳之术好了。”老道说着将入门功法揣在怀里扬长而去。
“老前辈,不能拿……”道虚法典规定,弟子不准将道虚观功法秘籍借与外人,这入门功法虽然粗浅,门中人手一本儿,也无人查看,不过若是被人知道也定然不会轻饶。只是李星缘刚喊到一半儿眼前一花,哪里还有老道踪影,后半句也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心里祈祷着莫要让人发现,否则就不是砍一年柴那么简单了。
悻悻走回床头,李星缘盘膝坐好,此时明月初升,他却毫无睡意,索性按照老道吩咐继续呼吸吐纳,控制那点真元游走于经脉之间,慢慢修复受创的位置。
李星缘质朴单纯,心底纯净无垢,一入定便再无杂念,全身心投入到那点真元中。
渐渐地,李星缘再次进入那种奇妙的空灵境界,无天无地无我无他,剩下的唯有那一点真元,如油脂般缓缓流动,晶莹润泽。那点真元也跳出李星缘的意念控制,仿佛活过来一般,穿过经脉之间壁障,在李星缘身体内尽情游弋。
那种感觉相当奇妙,虽然真元不再受李星缘约束,反而却感觉似乎与之联系更加紧密,仿佛再不分你我,共融为一。
星月西沉,朝霞破晓。
雄鸡长鸣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李星缘吐了一口浊气自入定中醒来,也自那种奇妙的境界中跳脱出来。一夜未睡,非但丝毫没见疲惫,反而神清气爽。洗漱完毕拿起门外柴刀扁担朝食堂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