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兄，可否借一步说话？”雪篱藩拉了拉林无锋的衣角道。

“请。”林无锋单手一引当先走出小屋。

“林师兄可否如实相告，你们究竟用何法救治李师弟？”雪篱藩目光灼灼，盯着林无锋。

林无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雪师弟，此事你还是不要过问了吧。”

“林师兄，还有什么不能开口的吗？”雪篱藩负手而立，周身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压迫。

林无锋依旧摇了摇头：“雪师弟，非我不说，而是无益。”

雪篱藩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林师兄，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莫非是肖夫人用她六十载真元去换李师弟一线生机？”

“你是如何知道的？”林无锋并不否认。毕竟渡过真元之后，肖云落的容貌要发生变化，此事更不是偷鸡摸狗，无须掩饰。只是此事从未向外人提起过，被雪篱藩点出来，林无锋有些吃惊罢了。

雪篱藩苦笑一声：“昨夜我去求这碧海珠时师父就料到我会送来，起初他不允，却经不住我再三恳求这才拿出来，交与我时他曾说过墨师叔不会收，定会以一甲子之功换回李师弟的性命。”说着雪篱藩摇了摇头，“终究是师父猜对了。”

“雪师弟你不必介怀，这番好意，我会记下的。”林无锋嘴上说着心底却暗暗吃惊，没想到掌教竟然猜到墨尽愁的想法，如此看来，其他三脉首座怕也是一样。

雪篱藩笑了笑转身看向远方，双手背负身后，声音仿佛自天外飞来：“道虚五脉，彼此勾心斗角，相互倾轧，师兄不觉可笑可叹么？”

雪篱藩说的清清淡淡，林无锋却是讶然失色。五脉之间勾心斗角早不是一天两天，他如何会不知？否则墨尽愁也不必宁可耗费一甲子功力咬牙拒绝碧海珠。只是五脉积怨由来已久，即便有心和解也并非一日之功，需要一个契机方可。但让林无锋万万没料到的是雪篱藩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个几乎被道虚上下视为禁忌的话挑明。同时也让林无锋看到这个被誉为‘年轻弟子第一人’的长门高徒的英锐之风。

“师兄乃内明之人，这些人尽皆知的事自然心中有数。只是师弟想问一句：师兄该当如何？”雪篱藩说着转过头看着林无锋。

“师弟又想如何？”林无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看向雪篱藩。

雪篱藩长叹一声：“想不到师兄也学会这种推拳的把戏，我与你说这些，也只因为师兄明大事，识大体，想与师兄共谋解决之法。”

林无锋老脸一红。虽然同为道虚弟子，但因为支脉隔阂，龌龊不断，加之年龄差距，他并未与雪篱藩真正接触过。今日一见之下方才发觉，此人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丝毫无愧第一人美誉。

“雪师弟，此事急不来，五脉纠结已久，隔阂颇大，想要了解千难万难，还需从长计议。”

雪篱藩点了点头朝林无锋笑道：“我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只是五脉不合痛心疾首啊，此次我出关后更胜往昔，长此以往，道虚观名存实亡，风光不再。”

林无锋却是苦笑一声：“雪师弟，你我人微言轻，说之无用，最终如何，还要看诸脉真人如何想，更何况……”

“师兄但说无妨。”雪篱藩听出林无锋弦外之音，眉毛一扬道。

林无锋摇了摇头：“师弟，此事不便说，你不要问，问我也不会说，免得徒生隔阂，待此事之后，林无锋必当与师弟秉烛夜谈，一吐胸中壁垒。”

“好。”雪篱藩也不追问，点了点头笑道，“走了。”言罢头也不回，大步走向远方。

看着雪篱藩远去的背影，林无锋一阵感慨。此人胸襟广阔，志向高远，将来必成大器。若是他真能坐上道虚观掌教之位，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同时林无锋也在担心，毕竟雪篱藩所言之事牵连道虚观五脉，若是一个不好便会动摇根基，元气大伤，甚至一蹶不振。而且虽然雪篱藩是公认的年轻弟子第一人，又被认定为云道真人接班人，但毕竟何云道并未公开表态，实际的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加之雪篱藩连年闭关清修，在弟子中影响力并不大，对至关重要的五脉真人的影响更可想而知。

“林师兄。”雪篱藩刚走，段未央、蓝水月、秦歌与柳千资四人也走到小院儿中，段未央拱手笑道。

“段师弟。”林无锋也拱手一笑，又转向其他三人，“蓝师妹，秦师妹，柳师妹。”

“雪师兄此次出关，修为似乎又有精进啊。”段未央说着看向雪篱藩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点寒芒。

修道之初，随着真元的累积，道者周身的波动会越来越明显，强者甚至可以压碎大石折断古木，这便是道者口中的‘威压’。但凡修者皆有威压，只是强弱不同。却有一些人，或慢慢沉淀，或一时明悟，窥得天地一角，洗尽铅华。此等人外表看去如普通人无异，却是返璞归真，证得大道。

方才雪篱藩进屋时无声无息，正是洗尽铅华之像，是以连墨尽愁都未发觉，却也激起雪篱藩冲天傲气。

林无锋微微一笑：“一分辛苦一分才，雪师弟不问俗事一心修炼，有此成就也实属平常。”

“林师兄好心境。”一旁，柳千资赞了一句笑靥如花。

“柳师妹谬赞了，若论心境，首推秦师妹，浑然天成，无一丝瑕疵，难得至极。”

秦歌却是淡淡一笑，声音宛如鸟鸣空谷：“若论心境，怕是要首推李师弟。”

“哪个李师弟？”段未央转头看向秦歌。却见秦歌水袖轻扬，转头离去。

“还有哪个？当然是墨师伯新收的李星缘了？”柳千资笑着说了一句也转身离开。

先被雪篱藩无意间折了一阵，又被秦歌冷落，心高气傲的段未央脸色黑下来，僵硬地朝林无锋一抱拳：“林师兄，在下告辞了。”言罢转身就要走。

“蓝师妹有话要说？”林无锋朝段未央一抱拳转向蓝水月。

段未央闻言也停住脚步，奇怪地看着她。

蓝水月点了点头，目光清澈无比：“李师弟如何了？”

段未央登时瞪大眼睛，如同不认识般上下打量着蓝水月。这么多年来，蓝水月叫他师兄总共也不超过十次，至于其他同门，更连一次都没有。今日却开天辟地一般叫李星缘‘李师弟’，段未央隐约感觉到一丝异常。

林无锋也是微微一愣。他对蓝水月的印象少之又少，只知道这个女孩为人冷漠天资卓越，却不知何时与李星缘有了瓜葛。笑道：“多谢师妹关心，有师母与贺老持护，自然无碍。”

蓝水月却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转向段未央道：“你回去告诉师父，今夜我要在贺老这里求教医术。”言罢转过身形轻飘飘走进小屋。

段未央一阵呆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铁青看着蓝水月消失的背影：“蓝师妹，你这样做可否考虑过后果？”

野风轻扬，拂过江川。段未央余音袅袅，却哪里有回答。

林无锋也被这一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摇了摇头苦笑看着段未央：“或许蓝师妹确实有事要请教贺老。”

“哼。”自打进了贺老的小院儿，段未央处处碰壁，脸上再也挂不住，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走远。

背后，林无锋也眯起眼睛。相比雪篱藩，段未央犹如一口利剑，在剑池中浸淫十年，一朝出鞘，锋芒毕露。

林无锋也没有办法，任谁也没料到蓝水月突然之间留下来，名为与贺老学习医术，实则谁都知道是为了李星缘。也正因为此惹怒了段未央，依照他的性子和无极真人的性格，定要将这笔记在清音阁头上。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与玄阳洞恩怨早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明白，也不在乎多这一件。林无锋自嘲地笑了笑走进小屋。

“什么？”玄阳殿内，无极真人拍案而起，一双八字眉几乎立起来，“你再说一遍？”

“方才守尘轩王师叔着门下弟子前来通禀，说守尘轩有弟子看到那日殴打清音阁李星缘的正是本脉张黑大张师兄。”堂中弟子低头道。

“不可能。”无极真人冷笑一声，“王玉真人真是好手段，好气魄，竟然管到我玄阳洞头上来了，哼哼，好，我这就找他亲自去看个明白，若是没有这等事再与他算账。”

“师父。”堂下弟子忙叫了一句，“弟子来之前正遇到怒气冲冲赶回来的段未央师兄，他已经带着几名弟子过去了，段师兄也要我带一句话给师父。”

“带话？”无极真人眉头皱起，鹰隼一般的目光直视着下面弟子，“蓝水月呢？”

“弟子并未见到。”

“说什么？”

“说蓝师姐要与贺老探讨医术，今夜不回来了。”

“哼。”无极真人怒哼一声站起身，直朝殿外走去，清朗的声音饱含肃杀，“随我张黑大的房间。”

“无极真人请了。”张黑大房间外，无极真人双脚刚落到地上，王玉真人笑眯眯稽首道。

“哼。”无极真人冷哼一声扫了一眼。除了王玉真人，素颜真人也到了，掌教并未亲到，但显然也已知道消息。两位真人身后，还有诸多弟子，都瞪大眼睛看着张黑大的房间。

和姜云、赵明阳对视一眼，王应龙悄悄低下头。无极真人的目光犹如鹰隼，锐利无比，他们心虚，不敢对视。只是在诸多人中，无极真人并未发觉。

“无极真人，我与王真人早已恭候多时了，请入内吧。”素颜真人与王玉真人别有深意地对视一眼笑道。

近些年来，玄阳洞日渐势大，弟子为五脉之最，又有段未央和蓝水月并称‘双子星’，可谓风生水起。也正因为此，玄阳洞也成了众人眼中钉，肉中刺。在制衡中，但凡有打破平衡的力量都会遭到无情抹杀，无论是强大还是弱小，无论是无极真人还是墨尽愁。

无极真人面色微微扭曲一下，王玉真人与素颜真人亲临，此事想必已八九不离十，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莽撞。只是无极真人却不明白，张黑大虽沉默寡言，却忠厚质朴，就算有同门弟子欺负到他头上也一笑置之，也正因为此，自己才格外开恩允许天资平平的张黑大在弟子房舍旁自行建造一间茅屋独居，免受他人欺负。去没想到偏偏在这老实人身上出了问题，无极真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张黑大人呢？”无极真人扫了一眼，并未见到张黑大的影子，眉毛一挑看向段未央。

段未央脸色铁青，闻言朝王玉真人与素颜真人身后看了一眼：“被素颜师叔看管起来了。”

无极真人闻言微微扬起头，眯起眼睛转向他们：“老夫不才，却还管得了我玄阳洞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未央，把他给我带回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靠近。”

“是。”段未央清楚，这是真人之间的较量，比拼的也是各脉实力，张黑大虽然有重伤李星缘的嫌疑，却并未落实，玄阳洞依旧牢牢把持着道虚第一脉的宝座。闻言毫不犹豫地转过身，面带一丝冷笑朝对面走去。

“将张黑大交给他们。”素颜真人与王玉真人对视一眼脸色一沉，她没想到无极真人如此强硬，自己占尽优势的情况下竟被生生扳回一城，虽然无碍大局，面上却有些挂不住。

人群分开，两名朝天阁女弟子将张黑大带到段未央面前。

张黑大约莫四十余岁，披头散发满脸胡须，身上穿着一件灰色布袍，双目无神地走到段未央面前，朝他龇牙傻笑。

“张师兄？张师兄？”段未央眉头一皱，他平素里便看不起这些资质平平的同门师兄弟，今日在外人面前才叫他一声‘张师兄’，哪想到张黑大如同没听到一般兀自傻笑，眉头一皱便觉不对，“师父，您看师兄他……”

无极真人也早看向这边，只见张黑大双目无神，披头散发如傻子般，冷笑一声看向素颜真人：“素颜真人，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还请赐教。”

无极真人目光锐利，声音却压得近乎沙哑，带着一股阴寒之气，素颜真人修为本就比他弱了一线，心底一惊却强鼓起勇气道：“我与王玉真人来时他便如此，在屋前如疯癫般，怕是受不住压力患了失心疯。”

“好，好，好一个失心疯。”无极真人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如此一来，便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素颜真人面色一冷，沉声道：“无极真人，若是不信你自可向门下打听，何必冷言冷语？”

“无需素颜真人挂记，贫道自会将此事查个一清二楚。”无极真人说着转身推开屋门。

小屋内凌乱无比，仿佛被人翻过一般，杂物堆中，一口柴刀横在中央，上面一滩暗红色血迹在阳光下反射着妖异的光芒。

背后，王玉真人与素颜真人也跟进小屋，三人目光齐刷刷落到柴刀上。素颜真人冷笑一声：“证物在此，无极真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王玉真人笑道：“素颜真人莫要如此，看过再说。”

“哼，王真人，可是你门下弟子先发现的，又命人来通知我，现在却来装好人。”素颜真人怒道。

“素颜真人想必是听错了，我命人通知你时可是说‘似乎’，并未确认，只是你一相情愿而已。”王玉真人不冷不热地道。

“你……”素颜真人没想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王玉也有如此犀利的时候，登时气结，半晌才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无极真人浑然不理争吵两人，缓步走到柴刀前伸手拾起，目光落到刀背儿上。四个小篆月入眼帘：大音希声！

看到四个字，无极真人脸颊抽搐闭上眼睛。道虚五脉各不相，无论弟子装束还是所用器具，均刻上各自徽记。尤其近几年，五脉之争愈演愈烈，器具徽记也更泾渭分明。他第一眼看到柴刀时他便知道，此刀不是玄阳洞之物。

玄阳洞柴刀较之稍长，刀身用上等精钢，铮明瓦亮。刀背儿也稍薄，刀把儿微微下垂，如一页垂柳，充斥着轻灵的美感。而眼前这柄柴刀，刀身漆黑，刀背儿敦厚，长约两尺五寸，刀把儿与刀身几成一条直线，唯有一线刀锋如雪。道虚观中，也只有脸色素来黧黑的墨尽愁能做出此物。大音希声也正是清音阁徽记。

“大音希声，无极真人还有何话说？”素颜真人也看到刀把上的徽记，冷笑一声道。

“哼，此事蹊跷，本座定要查个清楚，无需两位费心。”说着无极真人转身便要走。

“无极真人留步。”王玉真人笑眯眯横跨一步拦住去路。

“王真人，这是何意？难道信不过本座？”无极真人抬起头，眸子里闪过一抹寒光。

王玉闻言淡淡一笑：“临来前掌教真人已经示下，若是发现证物，需即刻送到三清宝殿，不得有误。本座也只是提醒无极真人，莫要让掌教久等。”

无极真人冷笑一声扫了王玉一眼并未答话，迈步走出屋外：“未央，带上张黑大，随为师上三清宝殿。其余弟子听着，给我守住小屋，没有我的允许，谁若敢踏入这小屋一步，杀无赦！”

说着脚下风云际会，托着他朝三清宝殿方向飞去。身后，段未央架起张黑大紧跟而上。王玉真人与素颜真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遣散弟子跟着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