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你与娘说实话,你真不知此事?”清心阁内,肖云落皱眉看着女儿。
墨含烟正摆弄着长案上的朱砂盒,闻言黛眉蹙起:“娘,我都说过多少次不是我干的了,你怎么还不相信,不信算了,还来问我干什么。”小丫头说着撅起小嘴儿,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偷偷看了肖云落一眼。
“不是娘不信你,只是不放心罢了。”肖云落说着又想起墨尽愁满是血丝的双眼和眼角那两行晶莹的泪花儿。
“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小师弟究竟被人打成什么样子?”墨含烟从未见过母亲这么紧张,奇怪地道。
“哎。”想到李星缘还剩下几个时辰的性命,肖云落叹了口气,“他……怕是不活了。”
“啊?”墨含烟嗖的原地跳起老高,不敢相信地看着母亲,“真的?”
女儿的动作神态丝毫不落地落到肖云落眼里,不似作假,她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娘怎么会骗你,前日李星缘上山砍柴,天黑未归,新来的外门弟子王汉甲与黑哥以为他砍得多了便去找他,却在通往前山的小路上发现他。”
“伤到哪里?怎么会不活了呢?”墨含烟还小,虽然时常惹是生非,却从未下过死手,大都是打一顿出气罢了。
“心脑受损,经脉碎裂,内脏颠倒,还如何能活了。”
“啊?”墨含烟瞪大眼睛单手捂住嘴巴,“谁、谁下这么重的手?”
“若是知道还用来问你?含烟,你若是知道一定要告诉我,为了这件事,你父亲几夜未睡大发雷霆,都闹到紫阳峰去了,发誓要查个水落石出。掌教真人也发话了,要彻查此事。”
“连掌教真人都惊动了?”墨含烟瞪大眼睛。
在年轻弟子眼中,掌教真人高高在上,如同神仙一般,平日里难得一见。这些年来除了五年大考或者遴选弟子根本不曾露面,却没想到被李星缘惊动,亲自发话,惊讶程度可想而知。
“此事极其严重,将新晋弟子打成重伤,生死未卜,若是传扬出去,道虚观名声必将一落千丈,所以掌教真人才要彻查此事。”肖云落道。
墨含烟点了点头:“娘,您放心,女儿若是知道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还有,我听说这段时间王应龙来找过你?”肖云落看着墨含烟。
王应龙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无容人之量,虽天资不错,于修道一途的成就却终究有限。加之又是王玉真人和黄玉兰之子,墨尽愁与肖云落都不喜欢他,眼下墨含烟与他年纪越来越大,肖云落深怕女儿陷进去。
“嗯,来过两次。”墨含烟点了点头。
“他目光淫邪,心术不正。以后你少于他来往,免得吃亏。”
“凭他?”墨含烟不屑地撇了撇嘴,“在别人面前或许威风,在我面前他哪敢说半个不字。娘,是不是爹爹怀疑是他干的?”
肖云落笑着摸了摸墨含烟的脑袋,这个女儿出落得花容月貌,天资又好,冰雪聪明,唯独太过顽皮,桀骜不驯,小小年纪便能猜到自己的想法,笑道:“嗯,你爹爹确实怀疑是他。”
“不会。”墨含烟摇了摇头,“他虽然时常欺负同门,胆子却小,决计不敢下那么重的手,至多也就是吓唬吓唬罢了。”
闻言肖云落点了点头才道:“你如何知道,贺老说李星缘体内有三股外来真元,一为水,一为土,一为金。你想想,整个道虚观算在内,金属性弟子又有几多?”
“一水属性,一土属性,一金属性?”墨含烟瞪大眼睛重复一遍。
“怎么?你知道?”肖云落也面露喜色。
“爹爹与掌教真人大动干戈都查不到,我又不是神仙,坐在这里哪里能知道。”墨含烟说着抓过朱砂盒,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画着圈儿,不知想些什么。
肖云落略微有些失望,深吸了口气才道:“含烟,前几日五脉聚首时掌教真人曾透露过,今年岁考可能要有所变化,这段时间你静心修炼,年末岁考也好为你爹爹争光。”
“知道了娘,女儿这些日子每日勤学不辍,准保不让您和爹爹失望。”墨含烟眨眼道。
肖云落苦笑一声也是无法,摇了摇头站起身:“娘还有些事,先回去了,你要听话,不要让你爹爹和娘操心,明白么?”
墨含烟瞪大眼睛看着肖云落,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扑到母亲怀中:“知道了娘,你也要保重身体,回去告诉爹爹,不准他再生气,否则烟儿再也不理他了。”
“这么大了还腻着,不嫌害臊。好了,娘走了。”肖云落推开墨含烟,话语里充斥着别样的温情。心底却苦笑一声,或许下次烟儿见到自己都不会认得了。
“烟儿抱自己的娘,谁敢说三道四。”墨含烟一双美目瞪得溜圆佯怒,随即又拉住肖云落的手,“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说给烟儿听。”
“哪有,娘走了。”肖云落说着甩开墨含烟头也不回走出小楼。
天阴沉沉的,冰凉的秋风带着初冬的料峭飕飕刮过,肖云落的心一如这阴沉的天空,阴霾不散。
自从昨夜,她便感觉到墨尽愁有些异常,及至今早,墨尽愁双眼的血丝和眼角的泪滴清楚滴告诉她,这个清音阁唯一的支柱、一脉首座终于下了决心。
肖云落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一甲子修为只是药引,李星缘才是药中之君,若是成了,清音阁一脉将重新崛起,甚至取代紫阳峰为道虚之首;若是输了,清音阁或许将成为道虚观的一个历史名词就此烟消云散。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肖云落清楚,为了振兴清音阁,墨尽愁到底耗费了多少心血,百余年来执着地坚持着。若不是墨尽愁眼中偶尔绽放的温柔,她甚至怀疑振兴清音阁成了丈夫活着的唯一意义。
这是历史的三岔口,在希望和保守前,墨尽愁毅然选择了希望,同时也将振兴清音阁的任务压到那个还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瘦小身躯上。
可是,肖云落不忍看到丈夫为之奋斗终生的清音阁就这么没落下去,所以她也有了自己的决定!
坐到桌前,墨含烟无心抄写枯燥的《九天诸仙散记》,单手托腮沉思起来。
母亲今日有点怪怪的,无论语气神态都似乎有大事要发生一般,可她不说,墨含烟也没办法。不过最让墨含烟留心的便是母亲口中伤害李星缘的那三个人。
一为金属性,一为水属性,一为土属性。在墨含烟认识的人中,王应龙、姜云与赵明阳三人恰恰吻合。肖云落说时她便已经想到,之所以没告诉母亲,并非她想要替王应龙掩护,而是打心底里不愿承认这件事是王应龙做的,而且又没有真凭实据。
扫了一眼门外两个兢兢业业的值守弟子,墨含烟微微一笑,心中有了计较。
清音阁后山空地上,蓝水月孤独地舞动着,形虽相似,神却不在。良久,幽幽叹息一声缓缓停下来。
这几日,蓝水月如往常一般,每日必来后山练功,只是却再没看到那个男孩,心底也如同被生生抽去什么一般,淡淡的失落。
她越不去想,那个讨厌的身影便愈发的清晰,有些矮小,有些消瘦,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有嘴唇上那道永远也不曾消失的倔强的弧线。恍惚中,蓝水月在男孩身上感觉到一种共鸣:同样的孤独,同样的坚持,同样的守望!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打坐修炼?还是跟着师父练功?抑或拿着毛笔练字?写的又是些什么?心里在想着什么?是否还记得在后山上还有个女孩,独自修炼?
托着竹简,蓝水月的眼神有些迷茫,瞬间又清醒过来,一阵潮红涌上两颊。修道者讲究清心寡欲,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会时时想起那个小子。
收拾心情,蓝水月却再也无心修炼,收好竹简看了一眼草木掩映间通往前山的小路,叹了口气足下生莲朝玄阳洞飞去。
“师姐,师尊请你过去一趟。”刚落到地上,迎面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走过来,朝蓝水月笑道。
“什么事?”脸上潮红早已下去,转而换上一副清冷,扫了一眼男孩儿道。
“不知,师尊只命我在这里等你,见你便叫你过去。”男孩儿恭敬道。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言罢,蓝水月径直走向玄阳主殿。
“师妹。”刚到主殿前,一旁小路上,一个男子快步走过来笑道。
男子一袭月牙儿白衫,丹凤眼,卧蚕眉,鼻直口方,背后背着一口紫檀木剑匣,上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圣兽。
“段师兄。”看了一眼男子,蓝水月径自走向大殿。男子正是和她并称‘玄阳双子星’的段未央。
“师父派人唤我出关,也不知为了什么事,师妹可曾听说?”段未央赶上蓝水月,与她并肩而行笑道。
“不知。”蓝水月冷冷回了一句微微错步,和段未央拉开一点距离。
段未央似是未觉,浑不在意地道:“师尊未曾安排师妹闭关么?”
“与你何干?”蓝水月斜了段未央一眼,推门走入玄阳大殿。
段未央微微一愣,旋即苦笑一声。自打认识,这个才华横溢的师妹便永远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似乎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对人也不假辞色,整日独自一人修炼。初始段未央还有些抵触,但日子久了,渐渐也不以为意,摇了摇头跟进大殿。
“坐。”主位上,无极真人看了两人一眼吩咐一声,拿起手旁还未读完的《诸天大事记》继续看起来。
段未央扫了一眼,蓝水月坐在无极真人左侧,身旁空空如也,倒是右侧多了几把凳子,淡然一笑坐在上面。
半晌,无极真人看完一页,抬手翻书时才缓缓开口道:“我这次叫你们来,主要是为了告诉你们,今年岁考与往年不同,除了各脉内部切磋之外,还要各派出六名弟子参加‘五脉会武’,往常五年才能互相切磋一次,如今只是一年,对你们的修为进境大有裨益。”
“五脉会武?”段未央重复一句,目光渐渐灼热起来,那个黄衣飘飘的男人仿佛出现在眼前。
“不错,五脉会武,各脉都会派出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你们修为进境虽快,人家却也没闲着,能否赢个会武第一回来,还要看你们。”无极真人说着放下书端起一旁热茶。
“师父,那雪篱藩会出关么?”段未央看了蓝水月一眼剑眉一扬道。
“呵呵,为师早已打探过,他必会出关。”无极真人放下茶杯,“不过未央,你要知道,道虚观年轻弟子中杰出者并非雪篱藩一人,还有朝天阁的秦歌和守尘轩的柳千资,另外长门的金银也不是易与之辈,比试时切忌不可大意。”
“哼,他们又能如何,我和师妹只需一人足矣。唯独那雪篱藩……”段未央眸子中的战意更加炽热。
无极真人看了段未央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段未央这身舍我其谁的霸气他最为欣赏,宛如神兵出鞘,光芒四射。也正凭借着这身霸气,段未央在年轻一辈中声誉渐隆,早被私下里认定为接任玄阳洞首座第一人。
反之,对蓝水月的清冷无极真人却有些不满,只是这个弟子同段未央一样才华横溢,为人处事更特立独行,又是女儿身,自己不方便过份干预,因此也只是时常提醒,也少了一分宠爱。
“话虽如此,却不可大意。水月,明日开始,你也去飘渺阁闭关吧,与你师兄左邻,也好时常切磋探讨,有个照应。”
段未央一听登时面露喜色,朝蓝水月笑道:“如此甚好,我正对‘五行剑诀’有些不解的地方,师妹于此道独有心得,正要要请教。”
“师兄客气了,我哪里比得过师兄。”言罢又转向无极真人,“师父,明日闭关,我要准备些东西,若没什么事,弟子告辞了。”
“嗯。”无极真人点了点头,随即一拍脑袋,“年岁大了,记性也差。未央,你也后天再回去吧,明日替我跑一趟清音阁,送一粒‘玄天丹’过去。”
“‘玄天丹’?”段未央重复一句瞪大眼睛。‘玄天丹’是无极真人独门秘制的丹药,原料皆为珍奇,丹成之后香气四溢,内中蕴含大量天地灵气,可续接经脉,提升修为,稳固境界。就算段未央也只得赐过两粒。无极真人平日里更视作珍宝,决计不肯示人,这次突然要送去‘清心阁’一粒,却是不知为何。
“嗯,前日墨尽愁找到掌教大闹,说他门下那个新入弟子去后山砍柴归去途中被人打伤,七窍流血至今昏迷不醒,怕是不活了,方才我听说王玉真人与素颜真人都着人去看,明日你也替为师跑一趟,莫要让人家笑话。”无极真人点了点头。
后山、新入弟子、砍柴、归去途中、被人打伤、七窍流血、昏迷不醒、不活了……
一瞬间,蓝水月如遭雷击,脑海中一片空白,直挺挺愣在原地。
原来,他,正走向死亡!
“师妹,师妹?你怎么了?”一旁,段未央看到刚要走的蓝水月脸色瞬间惨白定在原地,连忙叫道。
“啊?哦,没什么,可能是方才练功时太过急躁,强行施展五行剑诀致使气息混乱,回去调息一下就应该没事了。”蓝水月回过神儿来,别过头去道。
“那就好,那就好。”段未央点了点头。
“水月,为师说过多少次,修炼五行剑诀切忌心浮气躁贪功冒进,定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否则功亏一篑时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你。”无极真人口中责备,却掩饰不住眼里关切的光芒。
“是,师父。”蓝水月应了一声抬起头,“师父,明日弟子可否和师兄一起去清音阁?”
无极真人微微一愣,不敢相信地看着蓝水月。入门这么多年,这是蓝水月第一次主动要求什么事,弄得无极真人如同不认识她一般。
“师妹也要去?”段未央却是目光一亮,脸上掩饰不住的惊喜。
“嗯。”蓝水月点了点头,神情冷漠如初。
“师父,若是师妹要去,便让师妹去吧,明日弟子也好守在师父身边聆听教诲。”段未央转向无极真人拱手道。
“哈哈哈……”无极真人大笑起来,“你修为进境之快,比之为师当年不知快了多少倍,还用得着听我教诲,罢了罢了,你与水月同去吧,也好彰显我们玄阳洞的大气。”说着,无极真人挥了挥手转身走入后间。
段未央的心思无极真人岂能不知?他虽然希望段未央如他一般出家,日后也好顺利接掌玄阳洞一脉,奈何段未央早对蓝水月情根深种,无法自拔。若是强扭,他在世时还或许能勉力为之,一旦他撒手西去,不还是由着段未央来?道虚观中也不乏出家后为情还俗最后被迫远走天涯的杰出弟子。更何况蓝水月并无出家之意,无论天资,修为进境速度都不在段未央之下,若是真逼迫段未央出家致使其他支脉弟子得到蓝水月,都是玄阳洞一大损失。无极真人虽然并未婚娶,却深谙此中之道,不但没有如其他人一般反对,还隐隐有些赞同。
希望,他们能在我身后创造一个玄阳洞的辉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