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去看她了？”肖云落推门而入，却见墨尽愁正沉着脸。

吹灭灯笼交给丫鬟，肖云落笑道：“那丫头，还算听话，每日只乖乖抄《九天诸仙散记》，并无越矩之处。”

“不必替她说好话。”墨尽愁摆了摆手，眉头微微皱起，“她若能老老实实就出鬼了。”

“看你说的。”肖云落嗔怪地看了墨尽愁一眼，脸色一整道，“今日去谈的怎样？”

“哼。”闻言，墨尽愁重重哼处一个鼻音，“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是无极真人？”肖云落眉头也皱起来。无极真人坐下的玄阳洞这些年来日渐势大，大有超过长门紫阳峰的趋势，说话的口气也愈发狂妄，更不将清音阁放在眼里，对墨尽愁也冷语相加。时日长了，其他真人也跟着嗤笑，可掌教真人何云道偏偏不理不睬，放任而为。

“若只是他就好了。”墨尽愁气呼呼道。

“还有别人？”

“哼，素颜真人，王玉都跟着帮腔，今年岁考，我们怕……”

“他们如何说的？”肖云落急道。

“他们说近些年来道虚观弟子日益增多，各支脉岁考也该改一改，每个支脉派出4名杰出年轻弟子相互切磋，也算检验弟子实力。”墨尽愁说着摇了摇头。

“往年不是只有一人么？今年为何增至四人？”肖云落有些不解。

墨尽愁端起茶杯，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砰的一声重重放下怒道：“还不是他们打的好算盘？这几年入门的优秀弟子都被他们夺去，无极真人手下有段未央和蓝水月，素颜真人手下有秦歌，王玉真人再不济也有柳千资，长门更不用说，单单一个雪篱藩就够了，唯独我们，只有一个庞雪驰，如何能应付过来。而且雪驰修为虽然不若，但与那些人一比便要差上一些，怕是一关都过不了。”

“他们怎能如此卑鄙。”肖云落也怒道。

“还不是想落下口实。”墨尽愁冷笑一声，眸子中闪过一丝寒光。

“什么口实？”

“我清音阁一脉人丁稀少，却控制道虚观五分之一产业，除去开销，早是道虚观最富有的支脉。近些年来玄阳洞和朝天阁招来颇多弟子，守尘轩虽然好些却也有十来人，加上原本人手，开销大大增加，岂能不觊觎我们？只是苦于少个名头罢了。”墨尽愁说着接过肖云落递过来的茶杯。

肖云落也明白过来。道虚观五脉中，只有清音阁一脉和长门一脉人数最少，只是何云道执掌道虚观，哪怕只剩他一人其他人也不敢是说什么，这倒霉的事自然落到清音阁头上。

“他们提出来了？”肖云落紧挨着墨尽愁坐下道。

墨尽愁摇了摇头：“还没有，却也是司马昭之心，哎……”

“那我们要如何？难道就这样拱手于人？”肖云落也有些不岔。

“还能如何？掌教也默许了，此事已成定局。”

“可惜，无锋年纪大了，雪驰却又太小。”肖云落也满脸无奈。清音阁诸多弟子中，林无锋修为最高，奈何已年过四旬，即便有心替墨尽愁分忧也是无力。

“除此之外，无极真人还提出让新晋弟子比试。”墨尽愁越说越气。

“新晋弟子比试？”

“不错，说是要考较他们修为进度，入门三年以内的弟子统统参加比试，哼。”

“他们、他们怎能如此。”肖云落也不知说什么好。入门三年内的弟子虽然也有十余人，但今年入门的只有李星缘一人，入门时已是深秋，距新年岁考仅有3个多月而已。新入门弟子修为进境都颇快，李星缘如何能追得上入门两三年的弟子，无极真人此举无疑是让墨尽愁出丑。

“哼，还不是觊觎我们的产业，罢了罢了，不说了，明日让无锋看看他的课业。”说着墨尽愁起身走入里间。

“哎！”肖云落也无法，弟子间比试，她总不能亲自上阵，叹了口气随墨尽愁进入里间。

“师兄，师兄，好消息，好消息。”姜云和赵明阳面带喜色，三两步追上王应龙笑道。

“打听到了？”一见两人笑容，王应龙心中有数，也笑道。

“嗯。”赵明阳点了点头，“今日早晨我又去了清音阁，那边的师兄说这几日李星缘早出晚归，每日都去后山砍柴，并没什么异常，墨尽愁那老头儿似乎也不知道此事，没什么动静。”

“算他识相。”王应龙嘴上兀自放狠话，心底却暗暗庆幸，这两日他都噩梦连连，梦中不是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李星缘找他索命便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拿着铁链追赶，吓得他连连惊醒。若是李星缘真有个三长两短定然露馅，那时怕是大难临头。

王应龙的神情落到姜云眼里，他与赵明阳对视一眼笑道：“没想到那小子那么扛揍，师兄，你不会想就这么算了吧。”

“那、那还待怎样？”王应龙微微错愕，刚把人家打了个半死，自己也吓得不轻，现在听说人家好了还要去找麻烦？

“师兄，你想想，咱们上次把他打得不轻，就算不死也定然留下暗伤，他岂能不知？”

“那又怎样？”王应龙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的喜色也消失不见。

姜云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依我看，不是他大人大量，而是他没有机会。师父这几日忙着筹划岁考事宜，想那墨老头儿也是一样，自然没空见李星缘。不过可以肯定，一旦让他抓住机会，定然告我们一状，依墨老头儿的脾气秉性，就算无凭无据也定然信他，若是来兴师问罪，师父能放过我们？”

“对啊师兄，那墨老头儿最是护短，我听说在岁考一事上和师父又有颇多分歧，若是让他知道铁定要大闹一场，就算师父不信，碍于情面也会处置我们，你要早下决断啊。”赵明阳也帮腔道。

“那要怎样？再去狠狠打他一顿？”王应龙也觉得两人说的有理，目光一凛道。

“不不不。”姜云连忙摆手，暗地里抹了把冷汗，“那李星缘暗伤未好，若是再像上次那样打他一顿怕是真要出人命，给墨老头儿留下口实，我们只需不轻不重地教训他一顿，要他不敢说出去就够了。”

“好，那就这么办，今日父亲要考较我课业，晚些时候我去找你们。”王应龙说着看了一眼天色，见时辰不早，快步走远。

“姜师弟，有那么严重吗？”直到王应龙消失，赵明阳才回头道。

姜云耸了耸肩膀：“我怎么知道。”

“那你还……”

“赵师兄，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若是我们打人一事要传扬出去会怎么样？王师兄有师父撑腰，就算打死李星缘也不会怎么样，我们呢？莫要以为师父平日笑眯眯的便不会发火。”姜云冷笑道。

“对，对。”赵明阳面如土色连连点头，“晚些时候我去找你。”说着逃命一般快步走远。

“哼哼。”看着赵明阳远去的背影，姜云冷冷一笑。

砍好一担柴，李星缘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早，回去也是无事，索性盘坐在地上，催动体内那点真元修补前日挨打时留下的暗伤。

心念到处，那点真元动起来。相比三日前，似乎大了一点，运转也更加流畅，沿着受创的经脉缓缓朝上游去。

昨日回到小屋，李星缘又打坐了一夜，以这点真元为引将外来真元都引入丹田气海。那白、紫两点光芒如约而至，将外来真元吞噬的干干净净。

暗劲消除，剩下的便是暗伤。外来真元‘走’过的经脉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创伤，需要一点点修补、加固方能恢复如初。

引着真元，沿着直达心脉的经脉一路向上。

要说李星缘的真元也颇为怪异，人间真元，不外乎五行之力，即为金、木、水、火、土。金为金黄色，木为碧绿色，水为湛蓝色，火为朱红色，土为土黄色，五行之中必有其一。可李星缘的真元竟然看不出颜色，似白非白，似黑非黑，如同浆糊一般，有若实质缓缓流动。

不过那点真元却颇为受用，虽然只有一点，却似有无穷力量般，一路向上修复破损经脉，走了大半依旧丝毫不见减少。

李星缘早见怪不怪，那点真元虽少，却颇为耐用。虽然修炼一年也不见增长，消耗光了恢复却快，李星缘也丝毫不在乎，‘指挥’着他在自身经脉中游走修补。

“……故古人曰：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如是而已！”几乎走遍全身经脉，那点真元才消耗干净，李星缘刚从入定中醒来，朗朗诵读声在耳边响起。

草木间空地上，那个淡蓝色身影手捧竹简缓缓踱步，黛眉舒展，完全沉浸其中。

“是以，大志之人方能成就大事。道途也是一样，轻浮者不可，冒进者不可，急躁者不可，贪功者不可，戒骄戒躁，戒嗔戒痴，必要立大志，吃大苦，清心寡欲，淡泊名利方能修成正果。”女孩似是自言自语，似是解读内容，一片风轻云淡。

李星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无论《道德经》还是《剑锋手录》，无一不着眼大处，阐述天地之理，道之本源，不计较一时得失，放眼千百年后，一读之下才大气磅礴，巍巍如高山仰止，浩浩若大河滔滔，千古不废。

“巍巍大哉！”女孩叹了一句，才又展开竹简，“故圣人常曰：……”

边听着，李星缘边依照贾半仙教授的法门催动真元，缓缓转动丹田气海，加快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

松风林海，朗朗书声。午日阳光穿透树枝洒下斑驳的影子，天地间一片宁静。

修炼一阵，眼看正午将到，李星缘方才站起身，掸了掸尘土挑起柴禾走下山去。而蓝衣女孩，不知何时早已离开。

“嘿嘿，李师弟，我们又见面了。”刚走到一半儿，三条人影窜出树林，正是王应龙三人。

“你、你、你们干什么？”李星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那日挨打的情景历历在目，不由得结巴起来。

“不干什么，只是几日未见，有些挂念，想不到李师弟没别的本事，倒有一副好身体，啧啧。”姜云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李星缘，嘴里道。

“我、我……”

“你怎么？若是敢声张，小心你的脑袋。”李星缘刚要放两句狠话，王应龙一瞪眼睛，吓得他硬生生憋回去。

“我不说便是了。”李星缘低下头。

“呵呵呵，好，好，好。这才像话，放心，只要你不再惹含烟生气，我们是不会难为你的。”王应龙说着用力拍了拍李星缘的脸颊。

“听到没有，小子。”姜云一瞪眼，抬手一掌拍向李星缘胸口。

李星缘右手提着柴刀，下意识一挡，噗的一声血光崩现，姜云白皙的小脸儿瞬间涨成猪肝色：“你敢用刀，我杀了你。”

“我、我……”李星缘也面色大变，刚要解释两句，后背如被大锤砸中，一股真元浑厚磅礴涌入身体，五脏六腑再度沸腾起来。迎面处，一只拳头也越来越大，蒙住左眼，剧痛中一股热流带着淡淡腥气缓缓流下，左眼也满是金星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啊、别、别……”霎时间，狂风暴雨，李星缘刚要求饶，嘴上立刻挨了两下，嘴边的话也硬生生憋回去。

“敢用刀伤我，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我杀了你。”姜云面色扭曲，双掌舞动如风，没头没脑打向李星缘。王应龙和赵明阳更不客气，每一下都运足真元。

可怜李星缘瘦弱的身躯，在三人中如陀螺般旋转，左右摇晃却始终不倒，挣扎的声音却越来越弱，几条血线顺着耳、鼻、眼、口流下，狰狞可怖。

“让你挺着，让你不倒，我就不信打不倒你。”姜云双眼赤红，仿佛看到当年自己被抛弃的情景，厉声斥骂着右手高高扬起，‘砰’的一声拍在李星缘后脑处，丝丝淡蓝色气体飞舞盘旋，没入李星缘脑海。

李星缘极为坚韧，虽然周身疼痛难忍，刚修复好的脏腑经脉再遭重创，却咬紧牙关兀自坚持着，却没料到激怒姜云，一掌之下只觉头颅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细线勒紧一般，所有的坚持一刹那瓦解，脑海中‘轰’的一声软软倒下去。

“他、他……”一掌打倒李星缘，姜云也猛然惊醒，方才不自觉下用了全力，而且正中后脑。莫说李星缘毫无修为，就算得道高人也经受不起，怕是要丢了性命。

“你、你……都是你干的，和我没有关系，都是你干的，你干的！”王应龙也骤然停住手，瞪大眼睛看着李星缘，疯了一般叨念着退了两步转身就跑。

“对，就是你，主意是你出的，也是你下的手，和我没关，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赵明阳也退了两步没命地跑向远方。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姜云站在原地双手摇摆没命地摇着头，“不关我的事，是他先用柴刀砍我，我无奈反击，失手将他打……不是我，不是我，李星缘，你不要怪我，谁让你先拿柴刀砍我，否则你我无冤无仇，我怎能杀你，到了地府阴司，你莫要向阎王告状，我保证为你烧香供奉，不是我，不是我……”姜云如疯了一般缓缓后退，却不料绊到柴刀上，‘噗通’摔了个大跟头，吓得屁滚尿流，抓起柴刀逃命般跑远。

偌大的后山，只有李星缘一个人，发丝凌乱脸色惨白双眸紧闭，七条血线顺着七窍流出，狰狞可怖。

身旁，那担柴禾静静躺在地上，唯独少了那把柴刀。

风，依旧静静的吹，松林摇曳，婆娑多姿。阳光如碎金般洒落，祥和宁静。

片刻后，淡淡白光和紫光在李星缘身下亮起，迷雾一般氤氲，渐渐扩散，将他包裹在内，半晌之后才又消逝，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水月，这两日你去了哪里？”玄阳洞内，无极真人靠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眯着双眼道。

下方，一个蓝衣女孩垂首站立，正是在清音阁后山练功的蓝水月。

“弟子找了一处无人打扰的地方清修。”说着，蓝水月眼前浮现那个消瘦的身影，有些孤独，却十分倔强，万般打击下依旧坚持着，坚持着。

无极真人点了点头：“你天资出众，又知勤修，为师本可放心。不过今天岁考可能与往年不同，需认真对待。未央已于昨日闭关，你也要做好准备啊。”

蓝水月微微一愣，面色冷下来：“他与我何干。”

“水月啊。”蓝水月语气神态极不恭谨，无极真人却不生气，“未央虽然心高气傲，却也不失真性情，你与他乃是玄阳洞年轻弟子中最杰出者，要多多探讨方为正道。”

“遵命。”蓝水月嘴上应着，眼中却颇为不屑。

“好了，你下去吧，为师累了，也要歇了。”无极真人闭上眼睛摆了摆手靠入椅子中。